A20 沙滩上的对白 一
“怎么,你也会觉得不好意思?我还以为你一直明目张胆地来着呢。”她转过头来重新看着自己。
明目张胆。这个词用来形容她倒挺合适。清澈明亮的眼睛,毫不避讳的眼神,与时常有意无意躲躲闪闪的自己正好形成鲜明的对比。将视线挪开,仿佛有些心虚般,不太敢直接注视她的眼神。
“其实就是大致地瞄了一下。没想别的,也没有怎样明目张胆。”
这样回答。
“真的么。”她的眼神里又开始透露出那样的光亮,笑着答道,“要是有的话也不必勉强。”
“本来就没怎么有。”
这一次不知怎么,回答忽然有了几分底气。
“没有那样的念头,为什么还要偷瞄她的那里呢?”她笑着问。
一时有点窘迫,不知该如何回答。在脑子里思索了一会儿,试着反省出自己当时的想法还有动机,慢慢回答:“……我想,大概就跟看到年轻妈妈给婴儿喂奶一样,每次看到那样圆润白嫩的物体,就好像黑夜里看到发光的物体,不管怎么样,总忍不住要稍微瞟上两眼。但也不会真的想要去和她发生什么。”
“但她看起来也不是什么年轻妈妈,为什么会没有那样的念头?”她似乎有些不依不饶。
“其实也不单单只对她没有那种念头,大概无论看到谁都一样。”阿力坐在原地,慢慢解释道,“没有了一定非得去占有的热情和欲`望。看到女人的胴体,也都跟看到古希腊或米开朗琪罗的裸体塑像一样,或许还有欣赏的兴趣,路过的时候说不定也会瞧上两眼,但不会有别的想法,也肯定不会想着一定要去推倒占有或者侵犯什么的。
“包括男女之间的性关系,现在看来,说到底也不过只都是某种肢体的接触,远没有小说家和电影导演描绘的那样夸张。有时候甚至觉得,男女之间的交媾大概也都跟两个人之间的握手一样,没什么特别,都只不过是肢体上的某种暂时接触而已。”
“交媾跟握手一样?”
“嗯。至少现在看来是这样觉得。没有太多快感,没有怎样特别,有点平淡无奇不过如此。无非是把身体的某个部位临时拼凑到了一起,然后分开,论亲密程度的话,大概还没有接吻什么的来得实在。”
“所以看到男女之间的交配,也不会有任何的反应?”她问。
“差不多是没有。一方面因为看得太多,感官什么的大概都已经不知不觉习惯到麻木。另一方面我想,再完美的交合,也不过只是两性动物间的交配而已,比起一只蚱蜢和另一只蚱蜢在草丛里面交尾,又或者一只熊猫和另一只熊猫在竹林里的交配,本质上并没有什么不同,又哪会有什么他们说的灵肉合一和高贵神圣?单纯只是动物天性带来的繁殖手段而已,其实也无聊得很。”
“可是蚱蜢和熊猫他们未必那么想。”
她在一旁笑着回答。
“至少我现在是这么想的。”阿力思索着讲,“无论是有性还是无性生殖,细胞分裂还是植物授粉,说到底都只是自然界的自然现象,再平常不过的事情,人类不过是凭着自己的投机取巧把那么一点点东西弄得复杂化了而已。但是说复杂又不复杂,因为不管什么样的交配,实际上总是大同小异的。把所有东西放到一起全部看一遍然后总结下就知道了:相似的剧情,老套的对白,几乎雷同的场景画面,不必要的铺垫,毫无新意的流程,这些已经足够反胃。更不用说那些多少有些烦琐的前戏,单调重复的机械动作,僵硬的躯体,夸张的叫声,刻意做作的表情。看一次两次或许觉得新鲜,看得多了,上千部上百部又有什么区别?
“有时候一想起这些心里就出奇地厌倦,甚至反感。不但所有的流程环节极为拖沓累赘,而且不必要,就是交媾本身的那一部分也是极为枯燥乏味的。乒乓球不停来回推挡或许还有点乐趣,因为路线和手法至少还有些变化,可是那种事情呢?连真正的变化都少得很。除了单调的机械运动外无非是那几种姿势翻来覆去不停轮回,无论是持续几分钟还是几天几夜几小时,都只能增加这种枯燥乏味的程度而已,我想的确是没有多大乐趣的。不但同一对男女之间的交配毫无新意,不同伴侣之间的交配又能有多大差别?千篇一律的把戏。为了这一点点所谓的‘动机’,衍生出那么一大堆人为的杂碎的东西,电影、小说、动漫、音频、雕塑、绘画、各种乱七八糟的照片和写真,用尽心思,枉费力气,遮遮掩掩故作暧`昧,铺陈渲染夸大其词,不仅消耗了脑力也白白浪费了社会资源,因为那些东西真的就只是大同小异,原不需要这么无节制地复制下去。就好比机械式地把一加一演算上一万次一样,看起来纷繁复杂蔚为大观,最后却仍然只是一万个简单枯燥的运算结果而已。这样的相加,我想大概是不必要的了,因为从一开始就已经可以预料到它的整个过程。”
她坐在原地静静地听阿力讲完这一大段内容,脸上仍旧是淡淡的笑容。过了一会儿,等确定他已经整个讲完,才开口望着阿力道:“我说,知不知道我现在在想些什么?”
阿力摇摇头。一旦把视线转回到她清澈明亮的眼睛,头脑就如同陷入了缠人的泥潭一样,再没办法深入思考。
“我在想,是否真的如你刚才讲的那样,男女间的交媾只是握手一类的东西。”
讲话时的语调,似乎很认真,但又藏不住地让人感觉到一阵笑意。
“我想应该是。”忍不住慢慢笑着答道,“跟握手一样,短暂的接触而已,不产生任何实质性的联系和影响。如果不考虑受孕和传染病那些几率的话。”
“可是抛开金钱交易那些东西不谈,男女间自愿的交合总是意味着什么的,比如心理上的认同或者亲近好感这些东西之类的。”她在一旁这样回答。
“握手也一样。意味着接受和认同。”
“……所以两个人发不发生性关系,也不会给彼此带来任何影响?无论是怎样的家庭伦理、又是怎样的社会关系?”
“……如果仅仅是交媾,而不包含其它什么内容的话,我想大概也的确不会造成多大的影响。”阿力回答。
“但事实上我想未必如此。因为两个人发不发生性关系,对彼此的心理还有情感态度多少还是会带来一些改变的,甚至是很大的改变,不管是正面的还是负面的。这个很可能是问题的关键。”她盯着沙滩,神情专注地在思索着。海风吹动额前的黑发,纷飞中略带一点凌乱。
“也就是随口说说而已。”看到她埋头认真低语若有所思的模样,阿力忍不住笑了起来,答道,“没有依据,也没有论证,就跟随便发了条微`博一样,你大可不必放在心上。”
女孩也禁不住笑了起来,脸上荡漾出甜美可爱又有几分羞涩的笑容。过了片刻,又这样答道:
“这么说来,你刚才讲**无聊乏味的那些话也只是随口说说而已?有没有真心那样觉得?”
“这个倒是真的,没有骗你。”阿力收敛起笑容回答,“对那样的事已经丧失了信心,提不起兴趣,甚至生出了疲劳厌倦的情绪。”
“因为什么原因厌倦?看你的样貌,好像还不到出现这种状况的年龄。”她侧过头来盯着阿力问。
“这个我也不清楚。弄不懂到底是生理上的疲劳导致了心理上的厌倦,还是心理上的厌倦加剧了生理上的疲劳,又或者相互影响,兼而有之。”
说这话的时候,脑子里还在回想着在大阪拍摄片场那时候的场景。努力回想着那时自己的状况,试图去掌握那时候自己具体的感受和想法,却仍然有些模糊不清。也对,那时候的自己,到底仅仅是身体上的疲劳而已,还是整个心理都已经开始产生了某些微妙的变化,因为某些微不足道的事情或者一点点看似可怕的征兆,而开始沮丧失望甚至犹疑?
有可能源自信心的崩塌,以及随之而来对任何事情所产生的恐惧感。正是那一点恐惧感让自己丧失掉了勃`起的勇气,对一切感到灰心。虽然那样的事情早发生在几年前,这几年才慢慢恢复,但那天在拍摄片场突然的意外还是不免让自己打草惊蛇,生出那么一点点蔓延开来的软弱和戒心。
“这样说来,莫不成生理上也遇到了一些问题?”她坐在那边发问,打断了自己的回想,脸上的神色略微有一些好奇。
“嗯。”阿力老实承认,“没有了反应。无论怎么样去努力都起不来。我想大概已经永远丧失了那种性能和动机。”
按理说这些事原本不应该告诉别人的,毕竟属于自己的个人隐私,并且还涉及到所谓的男性尊严。可是这几天的经历早已经让自己不知不觉放下了那些东西,所以也就再没有什么不好意思说出口。
而且不知道为什么,跟她在一起总觉得特别舒适,没有了任何拘束和防备,能够随心所欲畅所欲言不必背那么多包袱,整个人也从头到脚都彻底清爽了起来。就好像经历过一个寒冷漫长的冬天,穿久了棉衣棉袄之后刚褪下棉毛裤换上单裤那样的舒适。又或者在一个黏糊糊的能把人热成狗的夏天,刚刚洗完一个冷水澡从浴室出来时候的那样清爽。
“那样的情况出现多久了?还是一直以来都是如此?”她开口问,似乎对此类病症很是关心。
“也不是一直都这样。大概也就最近两个星期的事情。”
阿力思索着回答。
“这段时间里碰上了什么变故?还是发生了其它什么事情?”
“也算不上怎么变故。就是突如其来的下滑和急剧衰落。从巅峰一下子跌落到谷底。说突如其来可能不一定准确,也许潜伏了一个月之久也说不定。因为之前手臂受了点小伤,结果在那一个月里自己一直在忙着养伤,所以也没有去注意那些事情。然后从养伤回来的第一天起,不知怎么就慢慢退化了。”
“养伤的这一个月里,也都一直克制着自己,没和女朋友亲热什么的?”
“没有女朋友。”阿力小声回答,神情略显尴尬。
“没有女朋友,却有性生活。”她转过视线,语气里略显不悦,“如此看来,也好不到哪去。”
虽然很不明白她是如何看出上半句的下一点。
“是好不到哪去。”阿力点头赞同,“确实也差不多。虽然没害过人,但从头到尾也没做过几件好事。而且还做了不正经的职业。所以我一直觉得,出现这种状况大概也是老天爷对我的惩罚,正因为以前用掉过的次数太多了,所以现在才会出现这样的毛病。没有节制过度消耗,最后导致资源不足,大概确实是咎由自取。”
“也没去正规的医院检查检查?”
“是没有。”其实业余和非正式的诊治倒是有过那么一段,但这段故事如果要讲出来给她听,恐怕也不怎么合适,何况恐怕也没有那么多时间来讲。只能含糊敷衍道:
“这种事情医院又能怎么办呢,问题总归是出在自己身上,不要抱怨别人。而且想来他们应该也束手无策,棘手的很,到时候只怕会搞得很为难很头疼。有些事医生怕是也解决不了。这样想想,所以最后就还是决定不去给他们添麻烦了。”
其实还不是因为自己失掉了那样的信心,本能地觉得治愈不好,所以去了也白去,白走一遭。一直伴随着自己、跟自己亲如兄弟的厄运和倒霉又哪有那么容易告别呢。
“……你这样讲可不对。”她坐在沙地上,慢慢答道,“其实不妨告诉你,我就是学的医药专业出身,不但对医药、护理那些知识熟悉得很,而且在一家还算大的医院里也待过一段时间,做过几个月的护理工作,所以对他们的一些具体操作和实际情况也还算了解。虽然现在已经离开了那里,换到了一个地方。”
说完抢先回过头来笑着补充了一句,“具体的地点你就别问了,问我也不打算告诉你。”
“好吧,我不问。”阿力有些无奈地答道。
随即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忘记了先前的话由,只有些心不在焉地松散着瞳孔,看着她抱膝端坐在沙滩上的身影出神。他想起自己年轻的时候,也曾在不同的海岸边或公园里见过类似的不同的身像,但往往因为某些原因,有时是怯懦和不自信,有时是匆忙,有时则是没有那样的兴致而望而却步,一直不敢亲近。没想到今天能够与这样一位女孩子近距离相处,恍惚中觉得回到了更年轻的时候,似乎又找回了年轻时那一点奇妙的心思和想法。虽然两个人明明不认识,才萍水相逢,甚至连彼此的名字背景都不知晓。
“要是再多看我两眼就好了。”喃喃不自觉地小声这样说。马上有些后悔,不知道为什么会忽然冒出来这句。
“多看你两眼?”她转移过视线,重新看向阿力。明亮的眼睛此时如愿直视着自己,像是对自己最亲近最大度的爱抚,透明且温热的感觉霎时像海水一样再次充盈满全身。
“嗯。不过也不要一直看,会觉得不好意思。”阿力低声小声回答。真要与她一直对视,自己还缺乏勇气。
“好吧,我不看。”她慷慨应允,又将视线从眼前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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