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被献祭的少女（四）
“既然只是无心那倒也无碍，宋少，我们咔戈族一向与世隔绝，从不与外人来往，之前宋少无意中闯山我们不做计较，今日宋少不知我部族规矩也尚可原谅，只是还请公子早日离山，以后都不要再过来了。”
宋樾是带着满满心意来到的金宁山，又怎么会因为族长的一番话而放弃，只是陈奈却显得有些焦急，等族长说完话陈奈就跟宋樾说道，“宋公子，你可以走了。”
宋樾心底十分不舍，但他知道此事必有蹊跷，也不多做纠缠，拜离了众位就出了山。
宋樾一走，众族人也都散了去，只有几位老人担心神女典礼推后会惹怒山神，招来大祸，于是待在大堂不肯走，非要族长给个确定的说法。
“各位，我陈歧作为一族之长，自当会为族人负责，众位放心，今日事发突然，有人闯山坏我金宁风水，待我重新选定良辰，到时再做打算。”
从头到尾，陈奈都一直站在门旁无人问津，偶有零星目光传来，也不过是在讨论何时为她加典，何时让她为族奉献罢了。
陈奈反抗不了，也无法反抗，她的父亲是一族之长，负担着全族人的性命，而全族的人却都在盼着她早日死去，没有人去问她一句愿不愿意，因为早在陈奈出生时，大家就在给她的生命摆上了倒计时，如今，时日到了罢了。
陈奈偷偷地蹲在后山小屋里哭，心有不甘的她终于鼓起了勇气。
或许她是可以争取的，望着镜子里的人，陈奈眼中慢慢积聚起希望的光芒。
“山神，山神！”
陈奈跑到神庙前呼唤，但是却得不到任何回应。
“你是掌管金宁山的神，这里的一切都由你来管着，你把太阳藏在云中，你让金宁山万物都得不到生长，我们还是歌咏你。你说黑夜永存，我们便歌颂黑暗，你说天神会赐福人间，我们便对你日夜跪拜。可是为什么？”
“你明明是神，你可以改变时间，却为什么要妄断我的性命？我不甘心，我不甘心！”陈奈趴在神坛前大哭，悲愤之情无以言表。
“你知道吗？就因为你的一句话，我就被他们隔离，没人敢跟我说一句话，就怕我作出出格之事，没有人敢靠近我，就连我的亲生父母都不想让我活着。他们给我的性命画上倒计时，一天天地算计我让我去死，他们是我的亲人，是我的族人啊！”
天地间传来一声悲鸣，有人低声叹息，有人幸灾乐祸，那是金宁山中冤屈的亡灵。
“用汝之命便能换十年太平，其人何乐而不为？汝来见我，又有何用？”
悲悯，冷漠。
陈奈忽地记起宋樾跟她说得民间故事来，他说起救苦救难的菩萨普度众生，大概就是如此的吧，受着万人朝拜，冷眼旁观他们各自残杀，最后也不过一句人性狡猾。
自咔戈族定居以来，内部争斗愈发严重，族规限制族人的自由，一个又一个的人成为族规刀下亡魂，有人不满陈氏掌权，父亲便拿陈奈神女的身份为自己作保。陈奈的脑海中出现到大堂里逼迫父亲早日杀她的几位，他们的眼神哪里仅仅是想要她的性命，他们更想要得还有他父亲的命。
“所以为了他们，我就必须要死了吗？”悲莫悲兮怨难平，陈奈已然放弃了所有。
“天地崩，三界乱，人间早不复上古之安宁。小人频出便有万鬼同哭，小人笑之。怨气横生，则可触怒九重，金宁山吾有心而无力矣。”
山神说完话，山中重新归于平静，陈奈迷迷糊糊从睡梦中醒来，发现自己竟然睡倒在神坛前，周围只有自己一个人，没有声音，没有亡灵。
陈奈细细品味梦中所见，还未来得及品出其味，就被人大力拉起。
“阿奈，快跟我走，你父亲带着众位长老过来要杀你。”竟是宋樾。
“你怎么还没走？”陈奈急道，“你不能留在这里的。”
“我是不放心你，就偷偷地回来了。我在来的路上看到西山崩塌，部族死了好些人，大家都说是因你而起的灾祸，现在你父亲正带着人到处找你要杀你祭神呢，你快跟我走，我带你出山，逃离此地！”
陈奈已经做好了献身的准备，但是没想到宋樾竟然又突然回来，怕族里的人不放过宋樾，陈奈只想先让他藏起来。
“我们从后山走，你跟我来。”陈奈说着。
“你们要到哪里去！”一声大喝，部族的人竟然已经赶到了，族长陈歧拿着族杖，披着长跑，族杖一挥，“把他们给我拿下！”
从陈歧身后走出几位彪型大汉，上前硬生生地拽开了二人，扣押住宋樾。
“父亲，父亲，您要做什么？”陈奈无助地挣扎着求他们开恩，“宋樾是无辜的，求您放了他吧。”
“你以为你还能替他求情？”陈歧冷笑，“给小姐上妆，看好她，今夜月中之时，便将她献祭给山神大人。”
“陈歧，你不能杀她？阿奈可是你亲生骨肉，山体崩塌不过是常有之事，为何要怪到阿奈身上。”虽被擒住，宋樾仍然据理力争。
“一外族之人也敢插手我咔戈族的事情。”一长胡子长老走上前来对族长请到，“族长，这人只管交给我来处置，族长只管安排祭典之事便好。”
长胡子铁青脸皮，目光炯炯，向来跟陈歧不对付。
“那好，大长老就多费心了。”陈歧皮笑肉不笑地带着众人暂且离开了，因陈奈挣扎的厉害，押她的人不得不打晕了她。
陈奈醒来之时已经再次穿上红衣被绑在在神坛之上，在她目光所及之处，有一摊被烧焦的灰烬，微风吹过，灰烬飘飘洒洒，散落各处。
陈奈绝望大哭，哭声哀恸，天地同悲。
“时辰已到，大典开始！”
有唱官在旁计时，有巫师为她群魔乱舞，有乐师为她齐鸣奏曲，有族人为她吟诵哀悼。
陈奈已死，肉身同化为灰烬。
陈奈死后第十年，大长老成功接任族长之位，他带着众族人再次重复了十年前的典礼，而被选定的神女，正是他的女儿。
陈奈死后第十一年，大长老暴毙家中，咔戈一族四分五裂，族人自相残杀，族人凋零，有逃难者奔逃出山，却死在山外不知何时出现的岩浆之中。
陈奈死后第二十年，咔戈族存活之人不过十几人，山中野兽渐渐增多，飞禽走兽皆变得凶猛非常。
陈奈死后百年，咔戈一族最后一位族人来到神坛处，撞死在神坛前，不过半炷香的时间，尸体就被分食成白骨。
陈奈死后三百年，山神终于放出了陈奈魂魄，复活陈奈，陈奈成为不死人。
“好了，我说完了。”陈奈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对许禾笑道，“说起来这些事情压在我心底几百年了，你是第一个听到我故事的人。”
许禾唏嘘道，“希望我只知道不死人，没想到还有这么多感伤往事，我看今日姑娘能有如此气度，想必也是已经放下，许禾十分钦佩。”
陈奈抿嘴一笑，“不过就是因为活得太久不得不忘记罢了，没什么可值得钦佩的。”
许禾又问道，“那姑娘后来一直守在这里不曾出去吗？”
陈奈哀伤地笑道，“若是见了外面的世界，不免得就会有留恋，我是个不死人，生命漫长，而人类太过脆弱，就怕与他们有了交集，给自己留下愧疚与遗憾。”
许禾叹道，“那倒也是。”
陈奈见许禾有些伤感，不由得好笑，又说道，“之前你不是还有疑问吗？我现在可以告诉你了，要不要去见见？”
许禾自是答应。
“那你可得跟紧我了，不然一不小心你就会被大山给吞成白骨。”陈奈严肃地警告道。
此时已是月上中天，清冷的月光将金宁山映照出诡异的氛围，出了山神庙，许禾就闻到一股腥臭味，像是腐尸，又像是沼泽。
许禾紧跟在陈奈身后，不曾对周围放下半分小心，待离山神庙越远，他就发现金宁山越不寻常。
白天路过的清澈见底的溪流渐渐浑浊，水中时不时出现死鱼尸体，两边树木再没有白日里的整齐划一，变得参差不齐。
待出了一路口，许禾就发现在他们的前方横七竖八躺着各种尸体，就像是回到了迷障森林一般。不同的是，这些动物尸体身上还有绿色粘液，被粘液覆盖的地方皆被腐蚀。
许禾仔细瞧了瞧周围环境，植物花草生长之间似乎带着某种联系，又似乎毫无关联，周围腐尸丛生犹如消化物一般，天上月亮的位置正挂在山口，看上去似乎离人间很远。
“此地为何？”许禾心中朦朦胧出现一答案，但他就是说不出来是什么，最后只好问陈奈。
“你仔细想一下，这里的环境像不像是一个人的肚子？”陈奈天真无邪地跟许禾说道。
许禾脑中“轰”地一声爆炸开来，双膝猛地一跪，干呕起来。
“这就是金宁山，不过是我重生后才看到的。我一直没跟你说，其实这座山根本就没有什么山神，因为这一整座山就是了成了精的地龙，而我们就在地龙的肚子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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