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明空,弘治暗争二十五
动摇归动摇,房氏到底也是房谋之女,自然也是不弱的,便点了点头道:
“陛下与娘娘一片情深似海,着实是艳羡一众女子。只是不知娘娘莫非就要以这一言两语,便要妾违逆先父之命,恕妾实难相从。”
媚娘点头,淡淡道:
“媚娘本也不以为自己三言两语,一点诚意之声,便可能撼动娘子一片孝心感天。只是今日媚娘想知道的是,房相遗命,到底为何。”
房氏一怔,看看媚娘,缓缓才道:
“娘娘是问先父遗命?难不成娘娘不知?”
“媚娘便是知道,也要从娘子口中知道。哪里还有别的地方可以得知?”
房氏忽倏住口,意识到自己似乎犯了一个错,怔了一下,却淡淡笑道:
“人人都说娘娘之谋,天下罕有。今日一见,果然名不虚传……看来娘娘早在来之前,便已然知晓了些事情了。”
“若是沉书先生之事,那是一早便知。若是其他的事……媚娘也就不得而知了。不过媚娘不知道,不代表永远没有人知道。”
她淡淡一语,又叫房氏沉默好久,然后才道:
“娘娘若想知道先父遗命,妾自然遵命,只是妾不明白,事已至此,娘娘还要求先父遗命,却有何用?”
“娘子若是以为媚娘此番求见房相遗命却是为了自保,那倒也无妨,只是有一桩事,当年房相与媚娘也多少算得有几分情面在,有些事情,媚娘还是亲眼见到了,才得好。”
话已至此,房氏不拿房玄龄遗书出来,实在也不太合意了,于是便点了点头,伸手从颈子里拉出一只金锁银环来,纤指一扭一拧,锁便断裂成了两截,露出一张小小纸卷来。
“娘娘请看。”
媚娘谢过她,接来一展一阅,便是一怔,合起来,看了房氏一眼,又是展开,再阅,再合起来,沉思片刻,再展,这才细细品了一品才道:
“原来房相遗命头一桩……却是要防元舅公一势独大?”
房氏点点头,淡淡一笑:
“能让娘娘惊诧至此,父亲在九泉之下,得当笑颜以对了。”
媚娘谦虚一笑,说了几句场面话,然后才正色道:
“第二桩,却是防韩王与杞王……果然不愧是房相。韩王殿下倒也罢了,可是上金这孩子……”
媚娘摇摇头,叹了声道:
“只怕便是他自己也不曾会想得到这一步。”
房氏垂目点头。媚娘看她如此,却是一笑道:
“而这第三桩,便是防媚娘……看来媚娘真是该欢喜一些的,能将媚娘放在这个位置上,说明媚娘着实还是有些本事,也着实能让房相放心一些的。”
房氏淡淡一笑,却是不语。媚娘却继续悠悠道:
“不过也只是一些而已……最终,房相还是希望媚娘能远离这大唐朝局的,是么?”
房氏看她一眼,却不说话。媚娘依然道:
“那么,娘子是不是也可以明白一个道理,那便是在媚娘之前,娘子真正要先设法独下的,至少却有一个人……”
“娘娘莫非是要劝妾助娘娘将元舅公推下?恕妾直言,莫说妾绵薄之身起不得什么强力,便是能起……”
她言语未竟,便被媚娘一笑打断:
“娘子差了,媚娘想的,却绝非是要对付元舅公。无论如何,元舅公对治郎,对大唐的忠心可佳,便是娘子有心要助,媚娘也断然不能更不会插手。”
房氏一怔,却道:
“那是……韩王与杞王?”
“上金虽则厉害,可眼下到底只是个孩子,何况比起多年经营的韩王来,他到底还是少了许多筹谋的资本。不足为惧。
可是韩王却不同。有谋,有势,有能,有财……”
媚娘摇头道:
“娘子也当知,若论起厌恶媚娘来,只怕房相不及元舅公十一。可便是这样的元舅公,之前也多次曾为了能够扳倒韩王,而与媚娘联手。这些事,想必娘子留在韩王府中隐忍多年,比媚娘更加清楚。”
房氏不再言语,垂首默然。
媚娘见状,再进一步道:
“娘子多年留在韩王府,其实多少也是因着当年房相遗命。否则以娘子大好年华,自然不必如此。便是不愿仳离,也有多少方法,可在这王府之中,安身立命,以养己身。
可娘子这样韬晦,难道只是为了急匆匆要扳倒媚娘?却未必罢?当年房相为何将娘子嫁入韩王府?这样的心思,别人不知,难道娘子竟也不知?”
房氏半晌,才轻轻道:
“先父一生忠于大唐,身为女儿家,只恨无能继志,又碰上那样的兄长们……自然也只能以此残躯,了先父一生之恨。”
媚娘再点头,轻轻道:
“娘子孝心,竟能依父命舍身伺虎,其诚可见一斑……可是娘子,这样的孝心,却不能白白浪费在无用之功上。
眼下房相让娘子所防三人,一为元舅公,二为韩杞二王,三为媚娘。娘子应该也很清楚,在这三人之中,元舅公,实在不能移动,娘子也无力移动,只能多少加以掣肘而已。
杞王且还是个孩子,再者尚有治郎在,娘子也无需为他这样一个孩子担忧。
至于韩王与媚娘,何重何轻,娘子自会判断。”
房氏沉默,半晌才抬眼看着媚娘道:
“娘娘的意思是要妾先与娘娘合作,将韩王拿下,然后再论与娘娘之争?恕妾愚昧,这样的话儿,怎么听起来,就像是娘娘在利用韩王之事,替自己争取更多的时间?”
媚娘淡淡一笑,却轻道:
“娘子若是如此做想,却实在是笑话了。争取时间,媚娘何需再争取时间?封后?还是易储?”
她再轻笑一声,然后才道:
“且不论元舅公近年来对媚娘态度渐改,便只说媚娘方将已然与娘子言明的一句治郎誓言……
恕媚娘直言,便非娘子一力可抗之。”
房氏张口,却无言以对。
媚娘再点头,淡淡道:
“不错,此时媚娘提及此事,看似确像是在替自己争取时间。可娘子却实在不必做如此之想,因为娘子只要稍加思索,便当知媚娘眼下,已无需此法。
且不论治郎一片情深,只言王萧二氏已然废局注定,太子东宫其势渐颓,雍杞二王难继后力……
放眼整个后廷之中,仅以媚娘位阶最高,也仅有媚娘身有两子,而且弘儿也好,贤儿也罢,都深得君意臣心……
只要想一想这些,娘子便当知,论恩论宠论情论理论势论礼……媚娘哪一桩都没有必要替自己争取什么时间。
易后而立,早晚的事情而已。谁也挡不得,更加挡不住。
这一点,只怕便是房相在世,也不会否认——其实房相要防的媚娘,是有朝一日,治郎归离,新帝初幼时的媚娘……
房相防的,是怕会变成吕氏第二的媚娘,不是么?”
房氏张口,却无言以对,沉默半晌才道:
“娘娘似是胜券在握,可恕妾直言,娘娘似乎还忘记了,这朝局之中,还有一个长孙无忌,元舅公。”
媚娘点头:
“不错,还有一位元舅公。可便是这位元舅公,眼下也已然成中立之势。这些日子以来的诸番种种,媚娘不信娘子看不透。
娘子可想一想,若非元舅公中立之意之定,那为何雍杞二王使这等手段,太子东宫出那样暗谋的情势之下,他不是刻意纵容,存心相护,而是站了出来,好生教训了三子一番?
要知道,其中可还有一位东宫太子,国之储君。”
房氏欲言,却竟再也无言可对。
媚娘见状,继续跟言:
“其实娘子虽口中不言,心里也是清楚的,元舅公何等人物,一旦防着了媚娘,又怎么会因着些区区小事轻易便放弃自己的立场?
说明白些,此番中立看似是他被治郎,被媚娘之法逼得不得不答应,实则却是另有他因:
这大唐朝廷之中,太极殿金案玉阶之下,还立着一个狼子野心,断然要除掉的人物。”
房氏轻吸口气:
“娘娘是说……”
“大唐高祖皇帝之子,先帝幼弟,韩王殿下李元嘉。”
媚娘一字一句地说着,目光盯着神色黯然的房氏,片刻不离,声音更是放得极轻:
“再容媚娘直言一句,或者别人不知房相有多提防他,可娘子却是明白的……
不然,为何要将沉书这样的一个人,放在他身边?
又为何房相宁愿牺牲爱女一生幸福,也要将此獠紧紧捏于掌指之间?”
房氏蓦然抬头,盯着媚娘,好一会儿,又垂下头去,半晌才轻道:
“妾不明白……”
“不明白什么?”
“不明白娘娘这般做,有什么好处?”
“娘子应该明白的。娘子也是女人,应该明白的。”
媚娘听到房氏一问,顿时暗暗松了口气,直起身子,淡淡道:
“一个女人,会为了自己心爱的男人,为了自己的孩子们做多少见不得光的事……
娘子应该明白的。”
房氏怔怔地看着媚娘,半晌,无言以对。
……
是夜。
终南山猎宫。
内寝之中。
李治闷闷不乐地由着德安替自己更替着甲胄,好一会儿才道:
“山下可派人去看过了?”
“主上安心,每隔两个时辰,便有人来回报一次情形,娘娘安好,潞王殿下也安好着呢!”
德安含笑劝慰。
李治闷着声哼了一口气出来,重重坐下,咬牙道:
“真不知这是哪一门哪一代定下来的混帐规矩……什么叫春祭乃生发之意,需取阳刚之气,女子禁从的?
人之一生,自然便集阴阳于一体……怎么一到这份儿上,便成了男主阳女主阴了?”
听着他牢骚,德安也不敢接话,生怕真的让他恼起来,当场手书旨意一道便改了这自晋以来便传下的规矩,于是只是讷讷而笑。
好在李治出气也只一会儿,很快便道:
“今日媚娘去见韩王妃,如何?”
“回主上,一切顺利,王妃已然应承下来,至少在韩王不倒之前,她绝对不会与娘娘为难。而且若有需要,那么韩王妃自然会主动出击,负责将韩王府中一应之力,倾尽而出。”
李治闻言,立时便是精神一振,自己击掌而笑:
“好!好!果然是媚娘!好!”
他含笑片刻,才道:
“如此一来……却是可以动手清理韩王叔在宫中与京中之力了……你传令下去,自即日起,所有影卫,一律按先前的布置动手,务求要在一个月之内扫清整个宫中!”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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