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毕竟那是自己弟弟所生下的唯一一个女儿，自己又是从小看着孩子长大的姑母，如今孩子碰到了这样子的腌臜事情，周玉仪再硬的心也没有办法截然不管。只是送人管了，心中却觉得仍然是有些不大合适的，抛开一切不谈，一个出嫁之后又跟丈夫家离婚的女子往后再要嫁人可就难了。尽管说话说着的事往后不结婚也就不结婚了，可是这又哪里算是正经话呢？
且不说旁人，但是自己家里头的，因为不结婚，人家自己倒是不在意的，可是自己出去，却每每听到这件事情，若不是自己家中是高门显贵，只怕早已被人戳着脊梁骨。偏偏女儿是个有脾气的自己，好说歹说，总归是不愿意去见一见那些结婚对象，于是也只好作罢，随着女儿的心思去。只不过有着一个前车之鉴，虽说女儿跟外甥女之间当然是外甥女的关系更远一些，可是已然有了女儿这样一个活生生的例子，却怎么也不愿意再多外甥女一个。
倒也不论别的，就单说这件事情是有过自己掺和的，到时候外甥女被人戳脊梁骨，难免牵连到这边来。原本自己就没了母家的倚仗，在这家中的日子本身活的也就是如履薄冰，而如果再加上这一桩一件，只怕那二房和四房不知道多少眼睛盯着。
纪罗绮进门的时候正好碰到周玉仪要往外头走，身边带着翡翠和珍珠两个丫头。纪罗绮恭恭敬敬的行了礼，瞧见三人的神色都不大好看，开口问道：“母亲带着二位姐姐，是要往哪儿去？”
“自然是去你舅舅家了。你舅舅前些日子来找了母亲一趟，去接你表妹的人，迟迟在那门口也不肯回去，只等着你表妹出门，你表妹整日在家中哭泣，你舅舅实在没了法子，这才求到母亲头上来了。”周玉仪一边说着，一边嘱咐着其他的事情，“跟你是没有什么大关系的，母亲自然去去就回，若是有些事情耽搁了，你也不必着急，你父亲回来就说一声，说母亲去你舅舅那边。”
说完周玉仪就要抬腿往门外走去。纪罗绮两三步赶上去，瞧着身后跟着的姜阮涟，心中暗叫不好。她走过去挽住母亲的胳膊，问道：“母亲也就罢了，姨娘跟着去做什么？姨娘对于这些事情又不懂，哪能帮上母亲什么忙呢？”
周玉仪听到这话，顿了顿，转过头来看了一眼姜阮涟。她原本叫着跟着一起去只不过就是当个挡箭牌，原本也就是站在身后，没什么大用的，既然女儿都说出了这话，大概今天这人女儿是不希望自己带走。转眼又一想，或许是因为两人关系素来是较为亲厚的，于是女儿在这家中一人无聊，这才想着留下自己的小姐妹一同。
周玉仪想来想去，只觉得这不是个事。且不说别的，但说好端端的小姐跟姨娘处成好姐妹，这就算是一件不好的事情。跟父亲的姨娘也就是自己的庶母，这算是乱了辈分的事情。不过此刻着急着那边的事情，也无暇顾及这边，扭头看了一眼，就随意的吩咐了。
“也是，你姨娘去了，本身也是没有什么用的，那不如就让你姨娘留在家里陪你就是了，到时候你父亲回来还能让你姨娘率先招待了。”说着扭过头吩咐姜阮涟，“既然如此，你就好生在家中陪着小姐。”
姜阮涟仍然是那副低眉顺眼的样子，点了点头，也不曾多说话，站在门口看着一行人走出去。等到一行人都走了，心中的一块大石头才落了地。
今天早晨的时候有人过来通传，说是一会儿大太太要去舅姥爷家里，叫姨娘过去一同。姜阮涟当时十分的摸不着头脑，这又算是哪门子的事儿？周家的事情跟自己又沾了什么干系，哪有回去处理娘家事情带上丈夫的小妾一起的事儿呢？只不过实在违抗不了主母的命令，于是只好两三步走出来说了一句就来。
等到一行人都走完了，纪罗绮自顾自的挑了一把椅子坐下，让南乔下去冲两杯茶，再叫厨房拿些果子过来。南乔领了命令下去，紫嫣自然帮着两人收拾了一通。
纪罗绮提前坐下的时候并没有说话，直到茶和果子端上来，老神在在的吃了一口之后，这才开口询问。“母亲怎么想起来叫着你一同去了？这是舅舅家里的事情，跟你又能沾上什么关系呢？”
姜阮涟心中也正疑惑着，摇了摇头拿起桌子上的迷迭香茶。“我哪里知道呢？左右是你母亲的意思，我不敢违抗就是了，所以啊，归根到底也只好是答应了一声就出来，却不知道到那头究竟又是怎么样的事儿呢。正好你回来了，若不是你，我可就真跟着过去了。”
“所以说呀，你还是得谢谢我。”纪罗绮凑上去，一边眯着眼睛笑一边伸手去抢姜阮涟手里的迷迭香茶。
姜阮涟也不恼怒，眯着一双眼睛，就把迷迭香茶递了过去。纪罗绮原本就只是喜欢抢的乐子，看到人把茶递了过来，只是接过来放在边上就没再喝。
“你倒是真有趣，我不给你的时候，你自己伸手来拿，我给你了，你又只是放在这儿，那你刚刚费什么劲呢？”
“我们家难不成缺了这一杯迷迭香茶了吗？我只不过是随意跟小娘闹着玩玩，谁想到了小娘就真把茶递到我手里了。小娘若是不递给我，或许我还有兴趣抢一抢，可是已然递到我手里，我又费什么劲呢？”纪罗绮闲闲的晃着一只腿，说出来的话也没个正经。
姜阮涟也不跟对方生气，林然是把自己的茶杯拿回来，眯着眼睛笑，又吃了两口，前些日子不知道又从哪里得来的新方子做的抹茶味的糕点。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天，眼看着天色晚了，却听外头传来通报，说是温家的三小姐温淑华来了。
纪罗绮听到这个名字，就觉得眉间一紧。温家三小姐能来找自己，无非是有事情。两人原本也没有什么交情，只不过是因为当初温家二小姐死的时候，自己跟温家三小姐许下一个诺言，有三次机会可以用。而如今已经消耗了一次，这次来恐怕是第二次。
她光是想一想就觉得头痛，只叹是屋漏偏逢连夜雨，自己和母亲当真是母女，连难都难到一处去了。
姜阮涟瞧见对方的神色有些局促，略微担心的伸出一只手去轻轻的按在对方的袖子上。纪罗绮感受到手臂上传来的重量，轻轻的伸手拍了拍姜阮涟的手臂，转过头，露出一个示意对方安心的笑容。
“既然来者是客，那么你就去通传一声，让小姐去我房中等着吧。正好今日母亲出去了，父亲大概也在外头跟我那些叔叔伯伯们应酬着我跟大哥也不必做这个样子了，你去大哥那边说一声，就说今日的晚饭，我自己摆在房里，也请大哥嫂嫂跟两个侄子也在房中吃就是了。”
丫头领了命下去，纪罗绮起身叹一口气，扭头看着姜阮涟扯起一抹牵强的笑意。“原本想着今天是能闲下来的，如今看着老天是当真不让我闲。罢了罢了，你同我一道过去吧。”
姜阮涟并未说话，只是跟在身后。
两人一道回到房中的时候，温淑华已经在房中坐着。温淑华瞧着比上次见面的时候憔悴了不少，大概是家里的事情。虽说把那家里头是保下来了，可是如今温家却也大不如前，自然温家的小姐待遇也比不了往日从小娇生惯养的日子过惯了，如今遇到些困难，憔悴些也是难免。
温淑华见到两人进来，立马站起身来行了个礼。纪罗绮与姜阮涟也各自回了礼，有丫头上来摆了茶果点心，又给三人看了座。温淑华瞧着对面两人坐下，自己却迟迟不坐下。纪罗绮看着温淑华拘谨的样子，想着大概也确实是有事，叹了一口气坐下来挥了挥手，示意温淑华也坐下。
“罢了，你这大晚上的来找我，想来也是有事的，你且先坐下，有什么话慢慢说，不迟。正好我这边还没用晚膳，你来得及，大概也未曾不如陪着我一道吃些，有什么话咱们慢慢说就是。”
温淑华有些魂不守舍的样子，手指只顾着紧紧地攥在一起，也不知道那番话听进去多少，只知道胡乱的点点头。纪罗绮看见这副样子，就更觉得头痛。若是对方仅仅是担心也就罢了，偏偏对方这副样子一出，自己也就知道怕是事情没有那么好解决的。只怕是真的遇到了什么麻烦，不得已才求到自己这里来了。
不多片刻，茶点果子仍然被放在一旁，有丫头进来布置了桌子椅子，一道道菜端上来，仍然是家中熟悉的三荤三素两汤。
纪罗绮招呼着温淑华在桌子边上坐下，让自己贴身的北栀过去给温淑华夹菜。温淑华接过北栀递过来的盘子，一边接一边嘴里还免不了道谢的话。
或许若是平日里还会问一句，温淑华为何没带侍女，可如今看来，这话问出来却是极其不合适的，于是只好三缄其口，闭口不言了。
北栀也看出来些不对劲，于是沉默地低着头添菜。姜阮涟坐在桌上也有些担心，温淑华那样的神色明显就是有求于人，可是最近周家也有事儿，偏偏这头又找上了纪罗绮，到时候周玉仪那边还不知道要怎么交代的。
果不其然，纪罗绮不开口，对面的温淑华便着了急，吃了两口之后就放下了盘子，再也吃不下去。纪罗绮却仍然是不紧不慢的指挥着身后的人去为自己夹菜，一口一口的细嚼慢咽，没有丝毫开口说话的意思。
温淑华看着对面老神在在的样子，心中更觉着急。
姜阮涟也跟着纪罗绮一起，只顾着低下头吃饭，半眼不看对面的温淑华。
一顿饭吃的极其沉默，只有夹菜的丫头筷子碰到盘子的声音，其他的声音就是再无半点了。眼见着一顿饭吃到了底，纪罗绮掏出手帕子来轻轻地擦了擦嘴，而后挥了挥手，让丫头们把菜端下去，将桌子撤下去。
“罢了，我们这头也用过膳了，你们也不必时时围着我们转，自也下去吃饭吧。”丫头们领了命下去，知道主子这是有话要说，于是房内一个人也没留，连带着贴身的丫头也一道出去。
姜阮涟与纪罗绮二人从椅子上头起来，各自分坐在桌子两侧，温淑华不知道究竟该坐在哪里，站着又有些局促，最后只好找位置自行坐下。
纪罗绮坐下来端起茶盏，吹开茶杯上的浮沫，将一口茶水送入口中。“原本我吃完饭是要漱口的，如今，我瞧着温家妹妹实在是有事情，这也就不做，我平日里那些空架子了，妹妹有话不妨直说，我与你妹妹有交情，自然有事情是要帮衬着的。”
温淑华原本还好好的听到这话的一瞬，却直接跪下来，眼泪顺着脸颊流下，也顾不得平日里的体面，说出来的声音都带着呜咽。
“我是偷跑出来的，我父母要给我定亲，若是平常人家也就算了，偏偏我父母定的实在不是个东西，我也是实在没了法子了，这才求着姐姐的。我也求姐姐救救我，万万不要把我往那虎狼坑里推呀。”
纪罗绮听到这话，只觉头疼更深。这究竟算是什么事情？最近怎么一个两个的都为着婚姻的事情起了麻烦呢？母亲碰到的是自家外甥女，婚姻不顺遂，遇人不淑，而自己碰到的则是旧日里的好友的妹妹遇到了不好的婚姻。
姜阮涟扭过头去看了一眼纪罗绮的神色，对方一个眼神，便立刻会了意，从椅子上站起来，一副关切的神色，将温淑华从地上扶起来。一边扶起来一边从衣服上头拿下来手帕子一下一下的帮着擦拭眼泪。
“温三小姐，有什么话不妨慢慢说，这样子哭哭啼啼的也是于事无补的。”
她扶着温淑华在对面的椅子上又坐下，自己也跟着在一边坐下，一边说着安慰的话，一边伸手帮温淑华顺气。
“我们家里是败落了，纵然前些日子得了姐姐的庇护，这才能够逃过一劫。可是这逃过一劫也是暂时的，我们也知道不好时时麻烦姐姐，我父亲母亲一合计这就给我定了门人家。其实说是我父亲母亲合计的，不如说是我那几个黑心的叔伯。我那几个黑心的叔伯看上了一个有钱有权的大官，对我们家里如今是多有帮助的，可是那大官家里已然有了一房，妻子和三房小妾我嫁过去只能做个姨太。”
姜阮涟心中想着只当是大户人家的小姐，不愿意委身去给他人做妾，于是一边掏出手帕帮着擦眼泪，一边要开口安慰。
不曾想安慰的话还没说出口，温淑华就继续往下说。“若是单纯的去做个姨娘也就没什么，左右女子出嫁也就是这么一回事儿，可是父母相好的人我也派人去打听了，是万万嫁不得的。且不说别的，单说这人是个风流成性的，况且，况且……”
温淑华说到这里就有些说不下去，连脸色都有些微红。
“况且那人那方面的爱好实在不是人受的。另一方面，他的大太太也是出自名门望族，善妒的很，嫁过去的几房姨娘，若不然是被那人折磨的不成样子，若不然就是整日里被他太太差遣。如此就算了，他的母亲也不是个好对付的。专横跋涉整日里，跟他的大太太闹来闹去的，最后吃亏的还是底下这些姨娘。这样的人家，我又怎么好是嫁过去的呢？”
纪罗绮听到这里，皱起了眉头，询问到：“那你想如何？若是指望着我去帮你拒绝了这门婚事是定然不可能的，这是你们家里的事情，我一个外人当初纵然干预过你们的家事，可是也算是有出发点，而如今你的姐姐已经死了，我去干预你们的家事，更何况是你的婚嫁，这就有些太不合适了。”
温淑华听到这里，急得豆大的眼泪往下掉，一边掉一边连连的摆手，眼看着就又要跪在地上。姜阮涟急急忙忙的把人拉住让人有话慢慢说就是何苦这样跪来跪去的。
“不是不是，我自然不麻烦姐姐帮这样大的忙，我只是有一件事。我也知道如今事情不好解决，可是也不是不能解决的，纵然我是不能不嫁过去的，可是总也是有法子的。二姐姐已经给我提供了一条路，若不然我总也有死路一条的。”
纪罗绮听到这里便又想起了当初的温淑宁。温淑玲当初又是何等好的人，最后却因为被家里硬生生的逼婚落了个跳湖自杀的死因。而后又想到了纪罗绾，好端端的家中小姐，却因为母亲的一意孤行，遇上了那样的丈夫，又遇上了那样的婚姻，最终也只不过是上吊自杀的结局。已经有两条活生生的生命在自己的眼前逝去，她此刻看着泪涟涟的温淑华，只觉得胆战心惊。
站在自己面前的，究竟是温淑华还是温淑宁？又或者是纪罗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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