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六章
温淑华哭泣的声音还在继续,纪罗绮却已经听不下去半点。这个世道吞噬了太多的生命,光是自己身边就已经见证了一个又一个鲜活的生命逝去。自己曾经以为足够的毅力能够战胜世俗的悲剧,可是再强的毅力又如何能比过温舒宁?后来又以为足够的权势能够躲避开世俗的悲剧,可是纪罗绾难道不算站在权势的顶峰吗?到头来是自己努力没有用,家族强盛也没有用,本身这就是一个无解的命题。
时代就像是一张密密麻麻的网,每个人都被网在中间,每个人都被困在这张网里头,等到网收缩的时候,每个人都免不了生死命运。这就是时代,这就是时代的洪流。自己所谓的怎样怎样,就一定能够逃脱,一直就是假象,一个又一个的人命已经帮自己见证了这个道理。一条条的人命,让自己成长,也让自己对于这个时代更加的冷心。
可是对时代的冷心,并不该是自己放弃的原因,正是因为没有人敢于去斗争,敢于去反抗,才造成了如今的时代,自己总要做些什么的。死去的人已经是没有办法的,可是活着的人自己总不能见着一个又一个的再次走向死去的人的悲剧。
她眼中含着泪水,两三步走到温淑宁面前。温淑宁抬起头来,或许是在家中已经哭过太多次,如今一双眼睛只觉得有些酸痛。
“死是不可能的。你倒是说说,你究竟想如何?我能帮的一定全力以赴。左右我不过是被家里斥责一顿,再如何你们家也不敢明目张胆的找我们来要人就是了。”
“我……”温淑华抬起头,一双还泛着泪光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纪罗绮,那里头包含了太多太多纪罗绮所无法看懂的东西,“我想逃。随便逃到哪里去。往后只要温家找不到我,他们就没办法决定我的婚姻。”
纪罗绮听着这段话,觉得莫名的熟悉。当初纪柏琛毅然决然离开的时候,大概也是这样。想着放弃自己公子哥的生活,放弃家族所给自己带来的安逸,从此往后跟家里断了联系,靠着自己的努力去做一些事情。只不过那或许也不算太艰难,带了两个随从走,又家中有哥姐的经济支持,可是大概在那边过的也是尚且不容易的。
她盯着温淑华坚决的脸,再次问道:“你当真是想好了吗?你要知道,虽然你们家如今败落了,可是你现在过的日子也比许多平头百姓要好上千万倍。可你一旦离开了你家里,逃离了家里的庇护,那么你往后的日子就必然不是顺遂的。到时候你就要知道自己一个人在外生活究竟是多么艰辛的事情,哪怕是这样,你还是要逃吗?”
温淑华并没有因为这些话动容。她重重的点了点头,一把擦去了自己脸上的泪水。“我一定要走。总之就算在这边留着,也不过是等着被嫁过去,嫁过去之后的日子又能比漂泊无依好上多少呢?到时候到了那边,只怕命都攥在别人手里,那时候我才是真的生死由不了自己。就算我的日子过的不好,可我总得把命狠狠地攥在自己手里。我的命从来由不得别人做主。”
纪罗绮听完这话,就站起身来。温淑华有这般决心就是好的了。只要温淑华有这般决心,自己自然无论如何都要帮这个忙。可是她仍然怕温淑华后悔。从小就是家中教养着长大的小姐,如今一朝碰上了这样的事情,毅然决然的离开家庭,往后所要吃的苦只会比温淑华所想象的还要多许多。若是温淑华往后无法适应外边的生活,那么自己也不算是救了温淑华。
只是又怎么不算救了呢?哪怕是死在外边,好歹是自己的决定,好歹是为自己的命做了一回主,好歹是不用听他人的摆布,好歹是自由。纪罗绮这样子想着又笑出来。“只要你想好,我无论如何都帮你。”
姜阮涟听着两人有一搭没一搭的聊天,心中却隐隐的担心。自然凭借着这边的本事,帮助一个已经没落的小门户的女儿逃出去不算是什么天大的事情,可是一旦查到这件事情,跟这边有牵连这家中的关系千丝万缕,不少人都等着抓大方的错处,到时候纪罗绮给这边添了麻烦,免不了是父母的一顿训斥。
自己曾经见过纪罗绮与父母分庭抗礼的时候。一日一日的不吃饭,价值连城的盘子摔了一个又一个,最后实在没了法子,甚至连自杀的方式都想了出来。温淑华只不过是温淑宁的妹妹,说到底跟这边是没有交情的。有交情的温淑宁早已命丧黄泉,当初一个同窗的情谊,究竟值不值得付出如此多?
她或许是有些冷血的,可是从小在山里长大,也见惯了人情的冷暖,当人们衣食都成问题的时候,那点所谓的亲情自然就是九霄云外的东西。比如说家里的亲戚,逢年过节的时候会为了一口吃的求到父母的门口,而父母有时也要为了一件布料,为了一件过冬的衣裳与亲戚减少往来。说到底,人活着才是最要紧的,只要能活着又有什么手段是不能用的呢?或许这样子是有些卑鄙的,这些年来自己也多少懂得一些,可是自己仍然无法去说父母的错处。如果不是父母,当初只怕如今自己和弟弟早已是孤魂野鬼。
她思绪越飘越远,手上还抓着温淑华。纪罗绮完全是没有必要趟这一趟浑水的,纵然自己是有些冷心冷情,可是到头来自己所求的的也只不过是纪罗绮安危。仔细想想,自己嫁到这个家里也快有十年,纪罗绮在这些年来教了自己不少的东西。
叫自己懂礼仪懂分寸,叫自己知冷暖懂进退,叫自己明是非判真理,可到头来,自己自认为并不是一个好的学生。自己或许永远学不来那些,可自己又不得不承认,这么些年来纪罗绮的确算是自己的老师。算是自己在这大宅院中生存下去的老师。如今自己的许多行为都沾染上纪罗绮的影子,至于究竟是如何,只怕是自己也说不清。
纪罗绮不知道对方心中想着什么样的事情,只是点点头冲温淑华说:“温三小姐既然有如此志向,求也求到了我跟前来,我定然不叫温三小姐空着手回去。只是不知道三小姐究竟要逃到哪里去,你们一家都在北平城,你若是想走,最好是走出北平城的好。”
“我自然是走苏北,平常走的越远越好的。与其在北平城里留着,不如到外头乡下去,在乡下藏起来,谁还晓得我是谁?到时候过日子自然是随我过的。”温淑华一边说一边急急忙忙的从地上起来,“小姐能帮我这个忙,我就感激不尽了,至于我往后去哪是死是活就都多谢小姐关心,我往后这条路不管怎么走,左右是我自己选的,哪怕最后并不顺遂,我也绝不抱怨一句。”
纪罗绮听到这话,放下心来,看着温淑华的一张脸,看着温淑华已经被泪水迷蒙了的双眼,一时片刻不知道要说些什么。顺着温淑华看上去就又看到了姜阮涟,仍然是那一双含着盈盈水波的眼,仍然是那副温温柔柔的样子,其实自己与对方已经相识快要有十年,可是却仍然是这样的。
岁月似乎没有在对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明明已经是快要奔三的人,可是看着却还是如同二十来岁的小姑娘一样。其实仔细想一想,自己也快要暂时岁。岁月仁慈,未曾在双方脸上留下任何的痕迹。于是在午夜梦回的时候,仍然还可以睁开眼对着镜子瞧着自己这张脸,感叹一句时过境迁。
纪罗绮想着想着就笑出来。她把眼睛眯起来,看着姜阮涟把温淑华服下坐好,又派人叫了丫头进来拿了手帕子给温淑华擦脸。温淑华把脸擦干净了,坐在椅子上,又仔细的将自己脸上的泪痕抹去,而后不好意思的笑了一下。
“实在是我漏了丑态,这倒是让小姐有些见笑了。只是不知道小姐究竟要如何帮我,最近我们家里这婚期定的紧,大概过不了多久,或许就是这几个月的事儿了。我前段时间还听我母亲说下个月初三是个好日子,眼看着就没多少时间了。”
温淑华低着头,眼睛并不往上瞧,只是看着地上的地砖。这地砖大概如同父亲说的,跟宫里的是没什么大区别的,玉石里面掺着金,全北平城大概找不出第二个人家能用得上这样的地砖了。看着这地砖,自己也会想,若是自己出生在这样的人家,那么是否自己还要面对这些事情?若是自己出生在这样的人家是否自己的婚姻大事就由得了自己选,是否自己就免了女子出嫁的苦。
只不过想来想去换成一声轻笑,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那么多如果。比如自己曾经也后悔过,如果当初二姐在世的时候,自己能够对二姐好一些,那么二姐是否就不会被母亲逼着去嫁到了那样的人家?如果二姐在世的时候,自己对二姐多几分善意,而不是冷眼相待,那么二姐最后是否就真的会走投无路,选择了自杀?只不过是没有这么多如果的。
有时午夜梦回自己也会惋惜二姐的境遇,如今算是天道轮回报应不爽,自己也面临了同样的事情。来之前就做好了最差的结果,大不了今日寻求不到帮助,晚上回去就跳了湖,只是不知道有了二姐的前车之鉴,家里人是否还会给自己自杀的机会。只不过只要自己有这坚定的想法,总不愁是找不到机会的。
纪罗绮沉思了片刻,说到:“你既然想走,我自然是尽快送你走的好。过两日母亲大概要在家中办宴会,这每逢年节附近我们家总要开些宴会的。比如说过两日大概府里春季要开的花也就开的差不多了,都是些稀有品种,借着赏花会的名头,估计会给各家下帖子。到时候我让母亲也给你们家下一份,你就跟着你母亲一道过来就是。我想你母亲是不会拒绝的,你们家如今败落,能收到我们家的拜帖,你母亲自然是大喜过望。”
温淑华认真地听着眼神,紧紧的盯着纪罗绮。纪罗绮说着说着就顿住了,皱了皱眉,说了句不行。温淑华一瞬间心提到了嗓子痒,连忙问道怎么不行?
“若是让你在我们家失踪了,大概父亲母亲为了颜面把整个北平城翻过来,也一定要把你找到,那个时候你们家找你,或许是有困难的,可是我们家把整个城封起来,翻个底朝天也是要找到你的,也为了我们家的名声,所以这条路是行不通。”
眼看着温淑华神色黯淡下去,眉头蹙起,抓着衣服的手都泛了白,姜阮涟立马伸出手去安抚,像是想起了什么一样,紧接着接上了话。“也不必这样说,过两日也不止咱们家有花宴的。过两日九少奶奶家里大概是有诗画会的,九少奶奶家素来是个附庸风雅的父亲,又是书画协会的会长,大概请的也多是些清流人家。说到这个,温家大概是被请在列的吧?往年或许咱们家没这个帖子,可是今年两家结了亲,咱们家定然有这个帖子的。”
纪罗绮听到这里就笑出来,一拍脑门说道:“是了是了,怎么我就没想到,到底是小娘想的好。到时候你母亲估计忙着各方活动,收到这个帖子也没有不去的道理,咱们宴会上头见了,我去找我的九弟妹,九弟妹速来心性是个直爽的,大概是能帮上你的忙。到时候九弟妹与咱们里应外合,你出了门就只管往出跑就是。只不过如今我还没有去找九弟妹,这事情还没定下来,你先回家等着,记得千万不要跟家中起冲突,等到商量出什么了,我再邀你过来一趟。”
温淑华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一听到对方要这样尽心尽力的帮自己,腿一软就又要往地上跪。她没有再说哀求的话,这一次跪的十分的端正。姜阮涟跟着俯下身要去搀扶,却被温淑华躲开了。温淑华的声音比刚刚少了些慌乱,又多了一分稳重。“小姐大恩大德,我是没有什么作为回报的,淑华今日就全当是感谢小姐。”
说着,温淑华双手交叉放在地上,额头紧紧的贴在自己的手背上头。这个头磕的虔诚又端正,姜阮涟或许是不大看的明白的,纪罗绮却俨然是看明白了。温淑华这是在告别。温淑华那日一去,自然就再也不会回来,对于这边也只剩下自己需要告别。再也没有一个正式的地方能够告别,于是只好把这告别立在现在了。
纪罗绮等着温淑华行完礼,两三步走过去,把温淑华扶起来。她瞧这温淑华已经哭肿了的一双眼睛,叹了一口气。
“罢了,下来你跑出来也没跟家里说一声,现在回去你也免不了一顿责罚,我等会儿让人去你们家送个信儿,就说我要你过来吃酒的,你今晚就在这里睡下,明天早晨我自然派人送你回去就是。”
温淑华擦了擦脸上的泪,摇了摇头。“我就不给你添这么多麻烦了,我让你帮我逃跑,已然是给你添了个天大的麻烦。我一会儿自己回去就是了,就说我实在是有些闷得慌,自己出去走走,大不了父母亲骂我两句就是。若是说了,你把我留在这边,只怕父母亲就要把主意打到你们家来,到时候我那父母亲不是好缠的,你被夹在中间,估摸着也不好过。你肯帮我,我已然是感激不尽,又怎么好在给你添这诸多麻烦。”
姜阮涟见状也帮着说话,一边为温淑华擦拭眼泪,一边对纪罗绮说:“是这个道理了,若是今天晚上温小姐留宿在这里,大太太难免不高兴,到时候大太太要是再限制了,你的出入不让你跟温小姐往来,往后你还怎么帮温三小姐?既然温三小姐如此说,想来是没什么事儿的。”
纪罗绮见证人都这样说,便点了点头,让人好生的从小门送温淑华出去,不要惊动任何人。等到温淑华走了,两人对视一眼,这才各自在一边坐下。约莫着过两日又是一场麻烦事。
纪罗绮看着对面的姜阮涟,眼里带着一些歉意。“我对不住你,说着我护你周全,可是一桩桩一件件的事情都把你扯进来,过年的时候还让你帮我挨了母亲一巴掌。”
姜阮涟抿着嘴笑了笑,轻轻地摇了摇头,将手里的果子递过去一个。“你这话说的是哪里话?不妨事的。我知道这家中唯你对我最好,你把我牵扯进去,也不过是为了咱们两个的利益,时时刻刻绑在一起,你不必在大局和我之间做选择,我既然选择跟了你,这些事情我自然是陪你一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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