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章
纪罗缊果然采纳了那个意见,原本整日在屋中哭泣的人却突然的变了性情,虽说在众人看来,这也没有什么稀奇的,人人都觉得这位小姐性子是个极其刚烈娇蛮的,遇到这样的事情,不吃不喝,断水断粮来跟姑太太以及姑老爷抗议,也不是什么奇怪的事。只不过长期不吃不喝,总不是个事情,屋子里的人急得团团转,所有能上场的轮番上场,挨个只说着小姐好歹吃些东西。
纪罗缊自然知道自己整日不吃不喝,不但伤的是自己的身子,对这些底下人也难免是有伤害的,比如上头会责怪他们没有照顾好自己,而后底下人的日子就又没有那么好过了。可是那又如何呢?家中这么多人左右,不会太过为难。这几个底下人只是自己若是失了这个机会,就再没机会了,等到一切尘埃落定,谁还会管自己愿不愿意呢?只要两家一敲板,往后自己跟丈夫的日子还得继续过整日,对着那张脸,听着丈夫的冷言冷语,还要在面对丈夫每日里对自己的羞辱,自己又如何能忍得下去?于是两相权衡之下,仍然对于底下人说的话全都置之不理,一概偏过头去,或是倒在床上,总也是不管底下人说些什么的。
银瓶银盏急得团团转去也没个法子,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姐,自然两个人是再清楚不过的。小姐刁蛮任性,对于自己打定主意的事情,那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的事儿,别说是两人劝了,就算是上头姑太太跟姑姥爷亲自来了,只怕小姐也未必能有半分动容,仍然是冷言冷语的把人劝出去,只会说不达成自己的目的,就绝对不会罢休。
银瓶实在也是没了法子,脑子里想来想去,也没想到究竟该如何长时间饿下去,也不是个法子,底下人受些罚,原本也不要紧,只是小姐若是在饿坏了身子,那才是得不偿失。说来小姐也实在算是任性了些,这样大的事情哪里是绝食就能解决的,若不是姥爷跟太太打定了主意,又如何能把这事情就这样子定下来?
只不过话虽是这样说,心里到底还是心疼自家小姐,于是也不忍心把话说的太重,只是端着碗好声好气的劝着说小姐,无论如何吃一些,只不过这些话自然都被当了耳旁风,饭菜端进来又端出去,总也是不见得动一下。
日子过到了第四天。不吃不喝的,第四天自然身子骨已经是熬不住了,靠着夜里纪罗绮悄悄让人送来的东西还能勉强维持住些精气神,只不过为了跟那边卖惨,那些东西也从不吃太多。无非是勉勉强强的让人还撑着一把身子,可也只怕这事情一定了就立马要倒下去的,不管是大喜大悲总也免不了情绪几分激动。
银瓶银盏自然全都被蒙在鼓里,瞧着自家小姐,虽说还能够坐起来说几句话,可总觉得比之前憔悴了许多,只是那饭端过来,小姐总是看也不看一眼,就让人端出去,或者干脆就让下人们用了。下人们自然也不敢去动那几盘菜,于是厨房里头便常备着,只等着小姐什么时候想通了,自然赶忙把饭菜端过来。
事情自然瞒不了几日,前脚这边刚刚绝食,后脚那边就收到消息,原本觉得从小娇生惯养长大的女儿,无非是闹闹小脾气,饿几天熬不住了,自然也就松口了。松口之后自然一切都好说,在软硬并施的劝女儿几句,这件事情也就这么过去了,只是这次显然夫妻两个都低估了自己的女儿。
纪安沁左等右等也不见这头有什么动静,听到的还是女儿整日的不吃饭,那饭菜原封不动的,送过去原封不动的,送回来厨房里的人日月厚命,却从来没听说那屋子里头要什么吃食。
纪安沁到底也是亲生母亲瞧着自己女儿整日不吃不喝,听着那面传来说,女儿一日比一日消瘦下去,才不过这么几日,从事情发生到现在,已然比之前要憔悴的多。她无论如何,自然也不忍心女儿受这样的苦,于是在这家中也坐不住,叫上了纪罗絪,两人一同往那边院子去。
进到院子里的时候,听到的便是院子里头摔了东西的声音。
两人正好赶着饭点来,原本以为母亲跟姐姐无论如何也能劝着吃几口,却不曾想一进院子就听到了砰的一大声。瓷片磕在地板上头立马就碎了一大片,底下人急急忙忙的过去,将瓷片捡起来,正要收拾出去,却瞧见一片还没来得及拿走的瓷片已经被纪罗缊牢牢地握在手里。
从小娇生惯养的小姐,哪里受过这样的苦?那手指头自然是一割就破的,瓷片刚刚捏到手里的时候,上海不觉得只是专门把那锋利的地方对准自己的手心紧紧抓着,手指尖早就有血顺着白嫩的手一滴一滴的滴下来。
银瓶吓了一大跳,也顾不得那么许多匆匆忙忙的让人把瓷片收拾了,就要走上前去抢夺纪罗缊手里头的碎瓷片。
纪罗缊立马将瓷片抓得更紧了几分,眼瞧着瓷片已经深深地割进了肉里,雪再也无法抑制半片瓷片,上面几乎都沾满了红红的血。那鲜红的血实在算得上是夺目,配上几天没吃饭更显苍白的肤色,让人看来无端的心慌。
这自然是很痛的,特别是对于从来没有吃过这样苦的小姐来说,这自然是更让人不能接受的。痛比不过绝望。自己如今已经知道,若想获得什么东西,就必须付出相应的代价,而自己的一切都是家里头给的,自己没有什么能付出的了,自己所能付出的就只剩下自己这条命。自己豁出命去赌,去赌母亲跟父亲的心,去赌家里究竟是更看重自己的命,还是更看重所谓的荣华富贵,去赌这个家是否真的就衰败到如此去赌这个家是否能接受短短几年内家里的孩子就接二连三的离去。
她见识过大家族的冷血无情,所以心中也是十分的没底。自己不知道自己是否能够赌赢,可是自己不得不去赌。自己若是不赌,就只有人为刀阻我为鱼肉的命,可是自己若是赌,就还有一线生机。
纪安沁进去的时候便听到里头的叫喊声。
纪罗缊手里紧紧的握着碎瓷片,不顾雪顺着自己的手腕与胳膊,一滴一滴的掉落下来,滴在地板上或者是衣服上面。她将碎瓷片对准自己的脖颈处,那瓷片眼看着一定要扎进那雪白的肌肤。淡青色的血管在轻轻的跳动,似乎只要微微一个用力,那瓷片就会立马扎开血管,然后铅水飞溅,从此一条生命就此逝去。
没有人敢轻举妄动。
外头传来通报的声音,纪罗缊转头看向外面,知道这是母亲跟姐姐过来了。她并没有几分动容,仍然用碎瓷片抵着自己的脖子,一步一步往后退。底下人不敢上前,却也不敢说什么,生怕一个刺激就逼得人把那瓷片扎进了脖子里头。
眼看着外头传来通报声,银盏几乎是大喜过望,也顾不得那么多礼仪规矩,两三步出了院子,满脸急色的拉着两人往里走。
“正好二位来了,快些来吧,再不来就出事了。小姐吵着闹着要将那碎瓷片往脖子里头捅,我们不敢上前,怕小姐一失手伤了自己,可是又不敢说什么,小姐总是不肯听我们的,如今二姑小姐跟二小姐来了,好歹你们劝一劝,小姐最近执扭的很呐。”
两人听到这话,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而后提着裙摆加快了脚步,迅速的走入屋内。
屋内的下人们站了一圈,谁也不敢贸然上前,被围在最中间的纪罗缊手里死死的握着那块碎瓷片,抵在自己的脖子上面,仰着脑袋,似乎谁再敢往前一步,这碎瓷片就立马要扎进脖子里头去。
两人进到门里的时候都吓了一大跳。知道这孩子素来是个执扭刚性的,却从来没想能做到如此地步,为了所谓的婚姻,为了所谓的忠贞,居然就能够将自己的命都豁出去。到底是看不清楚的。男人三妻四妾原本是常事,为了自己的丈夫要纳一个妾,就这样子闹死闹活,传去去未免落一个善妒的名声。纵然这是个歌厅舞女,的确上不得台面,可是若是真要娶,却是拦不住的,只要不是歌厅舞女就罢了,又如何对于丈夫纳妾要有如此大的抵触呢?
两人收到底是不理解纪罗缊的。
纪罗絪最先开了口。她抬脚往前走了一步,就看到妹妹扎在脖子上面的碎瓷片,立马又往里捅了几分,那雪白的脖颈已经凹陷下去,皮肤与碎瓷片锋利的口子紧紧的贴合,只要再用一点力,纪罗絪毫不怀疑立马就会有鲜血流出来。她不敢再往前,只是站在原地,伸出一只手去。
“缊儿,我跟母亲来了,姐姐跟母亲来了,你有什么事情你先过来,你过来把东西放下,咱们慢慢说。何必如此大动肝火呢?”纪罗絪紧紧地皱着眉头,却又怕皱着眉头让妹妹更加不高兴,于是又勉强的扯出几分笑意,“你先放下这东西,不是闹着玩的,伤了自己,大家都不好过,你先放下,有什么话咱们不能坐下来好好说呢,你知道的,母亲父亲从小是最疼你的。”
纪安沁听到这话,也连忙跟着附和。
“是啊缊儿,何必如此冲动呢?有什么事情大家不能坐下来心平气和的说,为何就非要把这东西抵在自己的脖子上呢?你先把东西拿下来,你先下来,有什么事情母亲跟姐姐都能听你说,咱们彼此商量商量,自然能找出一个万全的法子,又何必非要你这样子折腾你自己呢?”
纪罗缊对于这些话充耳不闻。她转过头来,因为好几日的用食量减少以及经常的哭泣,此刻看着比往日更多了几分憔悴。一张俏丽的容颜脸色煞白,一双眼睛哭得红肿,眼中的红血丝清晰可见。几缕头发混着泪水粘在脸上,刚刚一番争夺出的汗水,此刻还覆盖在身上亮晶晶的一层。嘴唇有些微微的干裂,拿着碎瓷片的手不住的颤抖,可尽管这样也从未松手,眼看着一滴又一滴的血落下来,纪罗絪与纪安沁只觉得胆战心惊。事情何至于走到这样的地步上?
“我不要听你们说这些。你们能如何当初这件事情出了,你们也觉得怒不可遏,可只不过是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给个交代罢了。你们不知道我们两个的婚姻究竟有多么难维持,你们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你们也不知道他评语都与我说什么话,你们只想着息事宁人,你们一心只想息事宁人,可是我不想!”
纪罗缊最后一句话几乎是用吼的。这样一动,皮肉与那碎瓷片更挨上了几分看的人,心惊胆战,谁也不敢往前一步。
“我要跟他离婚。无论如何,我要跟他离婚。除非让我跟他离婚,否则我断食断粮断水或者是自尽。一条白绫一把匕首,再不然剪刀什么法子没有。我不能定我自己的命运,可我的生死总还能掌握在自己手里。我不能做自己命运的主,可我能做我死活的主!”
纪罗缊说这番话的时候一直直勾勾的望着两人,她在赌。她又如何是真的想死,又如何是心中没有害怕,只不过是实在到了走投无路的时候,没有别的法子可想,只好用自己的命来威胁母亲和姐姐。只好用自己的命看看,究竟自己在母亲和姐姐心中占到了几分的重量,究竟她们能不能为了自己的一条性命而放弃现在这个所谓的利益,又或者自己的命在利益面前是不值一提。
纪罗缊心里没底。
纪罗絪与纪安沁自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如今,自然可以说答应离婚的事情,可是往后离婚的事迟迟办不下来,难免这样的事情又要发生第二次。能赶上一次,难不成还能赶上第二次吗?哪怕真能赶上三两次,可是后面的难道还不会再发生吗?总有一日会成真。
就算暂时的安抚能够把人稳定下来,可是眼见着事情没个着落,往后纪罗缊越来越不信任,最终也只会丧失了意志,然后真的如同她自己所说的一样了结了。
于是两人站在原地,面面相觑,谁也说不出一句话。她们不愿意去欺骗,可是却也不能见着自己的血肉至亲,在自己眼前离世。
纪罗缊等了两秒,瞧见的只有对方为难的神色,她闭上眼,深吸了一口气,知道这件事情若是自己不做出些什么,当真是没指望了。自己已经不害怕去赌上命了,人在绝望到极点的时候,除了自己这条命,什么都拿不出手。自己已经不害怕拿命去赌了。
如果这桩婚姻当真要一直持续下去,那么于自己而言跟死了也没有什么两样,倒不如就此结束了。黄泉路底下还能跟家里人做个伴。若是事情不能按照自己想要的来,那么自己便是活着也是行尸走肉罢了。
她这样子想清楚了,又睁开眼,目光在屋内的众人脸上扫了一圈。屋内众人满脸的焦急之色,可是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说一句承诺,没有任何一个人愿意帮忙解除这桩婚姻。屋子里的人仅仅是同情,仅仅是害怕,仅仅是心疼,却没有人去做什么。
她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抬起手来,那动作之快,几乎是毫不犹豫让身边人来不及反应。
碎瓷片扎进大动脉的时候,众人都愣了愣神。紧接着是飞溅出来的血液,大动脉剧烈的跳动,飞溅出来的血液顷刻间就喷洒了一地。
纪罗缊瞬间就失了力,也顾不得地上究竟还有没有碎瓷片,也顾不得这么一倒,会不会磕碰到哪里,碎瓷片从手中滑落下来,连带着整个人一同倒在地上。
众人都傻了眼。鲜血不住的往外流,比纪安沁的声音先出现的是眼泪。
她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女儿会肛裂到如此地步,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女儿宁可去死,也不愿意再维持这桩婚姻。可是现在这个节骨眼上自己又如何能够解除这桩婚姻?如今眼睁睁的看着女儿倒在自己面前,看着那一股一股的血液往出喷涌,看着暗红色的血染红了女儿的衣襟,她顾不上那么多礼仪,只知道自己的女儿如今性命垂危。
纪罗絪尚且还比母亲多几分理智,冲着外头大喊,赶紧把大夫请过来,又让人赶紧把那伤口止住,把人抬到床上去。
纪罗缊早已经是神志不清。她浑浑噩噩之间,瞧见母亲飞奔过来的身影,而后感到有冰凉的液体滴落在自己的脸上与脖颈上,混合着自己温热的血液,让人感受不明白。
母亲,你究竟爱不爱我?母亲,究竟哪一个更重要?母亲,你真的能够放下我的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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