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四十五章

匆匆进了正厅坐下，让跟着一起来的翡翠报消息，回家里去。只说自己这几天大概都不会回去了，自己母家这边出了事，一时片刻，实在是脱不开身。只说让那边体谅着些，自己回去了，自然尽心竭力。翡翠点头答应了，而后又转身回家里去。临出门的时候又被叫住，周玉仪顿了顿，只说把家里的大夫再找一个过来，这边外头的医生到底是靠不住，比不得家里的大夫。
翡翠点点头，快步出了外头。
老管家站在原地，周玉仪叹了一口气，到底是说道：“二丫头也真是的，当初闹死闹活的要离婚，如今好不容易离了婚，怎么就犯下这么大的糊涂呢？谁不知道弟弟最是疼爱这两个女儿？当初若不是走投无路，又怎么愿意把两个女儿嫁出去？还是嫁到那样的人家去？如今二丫头好不容易回来了，就该好好陪陪父亲，怎么偏偏的就做出这样的举动呢？如今这样可好了，瞧瞧舅爷那副样子，我可真是……”
周玉仪说着就忍不住偏过头去用手帕子擦了擦眼泪，又想到自己此刻最是不该哭的屋子里头乱糟糟的一堆事情，此刻还等着自己来主持大局。
于是所有的下人们被聚到一处来，在外头乌央乌央的站了一院子，周玉仪裹了裹身上的披风，让人在外头又添了炉子，而后跟下人们训话。
“对于这家里的事情，你们是知道的，家里没落也不是第一天，自从之前之后这家里就再也比不得往日了，你们要走自然大，可以早些走的，怎么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你们若是真想在这个时候走也就罢了，可我觉得你们心里大概不是这个意思吧。如今，这家里头主子少，原本就只剩下舅姥爷跟两位小姐，如今两位小姐一个个都去了，也就只剩下个舅姥爷，你们不能瞧着舅姥爷势单力薄，就这样子欺负舅姥爷吧。”
底下的下人们一个个低着头不说话，他们的确是抱着这个主意。原本在这主家中，其实日子过的是好的，且抛开别的，不论单说这家里头主子少要干的活，少后面的园子又已经被卖了出去，这么多人在这家中的日子算得上是清闲。特别是负责采买的那一杆人，家里的银子大部分都被采买的人亏空了去，自然负责采买的那一杆人更是不愿意离开的。
如今要说离开，只不过是觉得舅姥爷突然出了事情，小姐又死了，如今看来，这家里倒是空荡荡的。本来这是个大好的机会，可是却又担心这家里又进来什么人，到时候新主子不像旧主子那样好伺候，若是被扒出来什么事情，往后自己的日子也不会好过，倒不如早走的好。
至于这外头究竟是什么情况，他们自然心里也清楚，现在外头兵荒马乱的出去了，未必比里头过的好。可是这里头的好日子也总有到头的一天，如今他们都是家里的老人，眼看着家里一天天的没落了，也知道这家里也只不过是个暂时的庇护所。倒不如趁着年轻快些出去了，给自己从外头再重新找门亲事，或者能够借着家里的旧情攀上大姑太太那边，大姑太太那边总归是好的，无论如何那匪寇一时半会也闹不到大姑太太那边来。
周玉仪一句话点的明白，底下人自然不肯再说。
“我自然知道你们心里打的什么主意，现在外面兵荒马乱的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不是什么大事。可是你们千不该万不该也不该选在这个节骨眼上头走。你们要走，我自然不拦着，可是好歹要把二小姐的葬礼办了。如今，办葬礼真是最缺人手的时候，你们这样子急匆匆的走了，倒显得你们不忠不义。当初主人家可是待你们不薄。至于把二小姐的丧事办了之后，这家里就剩下舅姥爷一个主子，况且家里的财政你们也是知道的，自然也犯不着再养你们这么多人。”
周玉仪递了个眼神给管家，管家立马快步走过来，等候吩咐。
“这家里的确也不需要这么多人了，还劳烦您查查这家里头究竟是哪些人，当初说了要走列个名单出来，等到二小姐的葬礼一过，这些事情自然就结了，这些人也都放出去，正好也给家里省了一笔钱的。只不过如今是不能了。”周玉仪说着，朝底下望了一眼，“如今自然你们还要静心的在这府中再干几日。我瞧着这月份也还没到头，你们若是此刻走了，这个月的月钱自然是拿不到的，不如等到这个月结束了，把小姐的丧事办好了，而后我自然把月钱给你们，你们要走的自然走就是了，我们当然不留你们。”
底下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原本只是想钻个空子。如今瞧见大姑太太这样子，也知道自己就算是想留下也再留不成了，于是一个两个的多少有些心慌。沉默片刻，终于还是有人先沉不住气，一把跪下来说自己当初实在是一时糊涂。
周玉仪冷眼瞧了瞧那跪下来的人，是个瞧着已经四十出头的男人，自己在家中的时候，对这个人没有印象，大概是自己出嫁之后，家里又后买的，只不过后买的到底比不上新来的，算起来这人在家中干了年头也不少，若不是外头世道实在是乱，大概也不会想着走的。
“大姑太太，我当初不过是一时糊涂，这才想着要离开家里，可是现在想着主人家对我不薄，我无论如何也是不该离开这里的。还请大姑太太开开恩，就莫要赶我走了。”
这事情总归要有一个领头的，一个领头的站出来，其他人也都乌央乌央的跪下，凡是说过这话的，一概跪在地上求情，只说自己当初是一时糊涂，还请大姑太太实在开开恩外头，兵荒马乱的出去了，倒真不如在家里头的好。
周玉仪笑了一声，看了看跪在院子里的一半人，给老管家递了个眼色。
“哎呦，这倒是，省的您再去挨个查探了，这不是自己就出来了吗？”她招呼一声珍珠，“珍珠，快些过来，把这些人的名字挨个记下来。”
做完这些，周玉仪又抬起头来，瞧着地上跪着的人轻笑了一声。“当初是你们要走，如今也是你们要留下，你们到底打的是什么样的主意？确实，我也没有想过要把你们留住的，就算是你们今日不做这些事情，等到葬礼结束了，我自然也要裁剪一部分人。这边家中的财政早就是支撑不住的，你们这么一堆人，且抛开别的，不论就单说你们的月钱都有些让人吃不消，又何必留你们这么多呢？如今，既然你们正好提出要走，我瞧着剩下的人，手也是够了的，左右家中就只剩下一个主子，也不必再费这么多的人了。我不是什么强人所难的人，你们也不必在此刻再虚情假意的。”
底下跪着的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还想求情，却说不出半点话，抬起头来，只瞧见自家大姑太太笑盈盈的脸，于是什么都不好，再说低下头去倒像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将下人处理完了，周玉仪专门留下了家里的管家和几个管事的婆子在，挨个对了最近家中的财务表，又整理了帐房库上的银子，问了问，这几日家中的人情往来，倒是觉得舒心了不少。自从家里没落之后，人情往来也少了许多，无非是有人想要求着自己那边办事的时候才会过来，于是要宴请的人也少的很。只不过如此一来，这丧事办的就难免简陋了一些，更何况，办丧事还需要银子，若没有礼钱再往回填补，只怕要给这原本就不好的经济在雪上加霜了。
周玉仪沉默了片刻，吩咐管家道：“倒是有劳您了，这拜帖尚且还没递出去呢吧？”
管家摇了摇头，回复道：“尚且还没呢，如今只不过是给姥爷请了大夫又给小姐整了棺材过来，把小姐好生的放到棺材里头，在后头停着，至于其他的事情，我不敢妄自定夺，只敢等着姑太太您来了。”
周玉仪点了点头，说到：“既然如此，那是最好的，倒也不用拿姥爷的名义下拜帖了，倒不如拿我的去，只说这面出了丧事。等会儿我让珍珠给你列个单子出来，你照着那单子上头宴请各方就是了。”
管家点了点头，周玉仪挥手让管家退出去，又转过身来跟几个管家婆子说话。
这些管家婆子自然都是可靠的，提出要走的里头也没这几个管家婆子。这些管家婆子是从好多年前就在的，如今年岁也都大了些。一方面跟主人家有恩情，另一方面兵荒马乱的老人家也实在不愿意到处跑，只想着在这家中过完一辈子就是了左右自己这一辈子大概也没剩下多少年。
周玉仪跟管家婆子说话的时候，一改往常的凌厉姿态，笑着说道：“几位妈妈们，身体倒是都还好。我记得我出嫁的时候，几位妈妈们还年轻着，如今瞧来，几位妈妈倒是老了些，只不过倒也没什么别的大碍，如此一来我就放心了。我那弟弟实在是个让人不省心的，却不曾想弟弟的两个女儿也是如此，这些年来，几位妈妈们一直在这家中，也真是辛苦了几位妈妈了。”
那几位管家婆子一个个受宠若惊，连连摆手道：“哎呦，大姑太太，这是哪里的话？担不起担不起，大姑太太快先不要说这话了，我们自然是受人之托，忠人之事的，在这家中做下人，哪有不为家中尽心的道理。”
周玉仪点了点头，询问了几人手底下各自分管的事情，又挨个给几人手底下的人分了类，个人只管一处，到时候自然是责任分配到人，有什么事情也只问这几个人，不问旁的人去。早晨几时起几时休，晚间又有什么人轮班，周玉仪安排的妥妥当当。
几个管事妈妈自然也高高兴兴的领了命令下去，只觉得大姑太太比起家中的姥爷确实要精明了不少。
周玉仪做完这些之后又请了家里的管事进来，询问了如今家里头的产业还有没有寺院道观之类的东西，得到了确认的答案之后，叹了一口气，却也发现家中的没落早已不是自己所想象的地步。
记得前两年家中还有不少的寺庙，道场之类的，每当族中有死了人的，自然从本家在调和尚和道士过来做法事。如今瞧来竟然是连寺庙和道观都没了，只好从账上拿钱出去，让人请和尚和道士过来做法事。管事的领了命出去，出去之前又折回身来，提起庄子上面收租的事。
周玉仪顿了顿，想到最近年份不好，于是也答应了给庄子上面免一半的租金，至于其他的仍然是照旧。管事的领了命下去，把那消息让人出去报给几户庄子上头和田地上头。
等这一切都安排好，已然到了晚膳时分，翡翠已经从那边家里头回来，汇报了一下，那边家里头的事情，又说二姑太太在那边管的事情倒是好的，于是周玉仪也不问什么匆匆的让人送了饭进来，自然比不得家中那样，只不过是胡乱吃了两口又去周舅爷那边探望一番，而后就转身回了房中歇下。
所歇息的房间，自然还是自己曾经在家时的房间。弟弟，无论如何是重情义的，没有将自己的房间卖出去，也没有曾动过自己，有时回到家中，自然还要在这房中再睡一半宿。
她躺下之后让人吹灭了烛火，只是翻来覆去，却如何都睡不着了。睁着眼睛借着微弱的亮光，瞧着自己床上头雕花的红木，记得当初这个床还是自己刚出生的时候，父母给自己做的，那时候父亲跟自己说必然会竭尽他的所能，给自己最好的父亲果然做到了。
最好的少女时代，最好的婚姻，包括如今的日子，父亲尽自己所能，给了自己最好的。可是弟弟呢？弟弟娶的当初也是豪门望族的女儿，可是自从清朝灭亡之后，大家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不懂得变通的晚清贵族也一个个都走向了末路。如今莫要说是弟弟那早逝的妻子，就连整个周家也已经走向了穷途末路，如今周家的旁支自己也打听了，有的早已经没了往日的那些傲气，做起了种田的生意。可是种田又能够维持多久呢？这两年收成不好，时节不好，想要靠种田来维持生计，还不知要有多难。
还有的做了商，只是实在没那经商头脑，所剩下的那点钱也就此归空了，往后的日子也只能过的拮据些。至于这边也是不容乐观，虽说是主家，可是除了自己之外，怕是这周家再没一个人能过的好的。
她越想就越不忍心想下去，可是越不想想下去就越控制不住的往下想，最后只是叹了一口气，连眼泪都不曾落下来。这般无奈，自己又如何落得下那一滴眼泪？
浑浑噩噩的睡了一宿，第二日早晨，天还未亮就先起来，坐在正厅里面安排一切事宜。
纪罗绮晚间回家的时候周玉仪已经出去了，她随口问了几句，就知道是周家那边出了事，于是也不再问，只说今天的晚上也不必送到房中去了。
底下人答应了，众人自然又分开几处吃了晚饭，而后有下人过来将碗碟收拾了去，主子们自然各干各的事情。
如今天短了许多，主子们自然也不像夏天那样子爱闹腾，夏天的时候总要折腾到半夜才能熄了烛火，冬日里倒是赶到个八九点钟，各房就都没什么动静，有的便已经歇下了。
姜阮涟原本今日也是要早早歇下的，最近外头时节不景气，东西都是水涨船高的贵，尽管家中再怎样富裕，尽管家中再怎么样，不缺这几个银钱，可是说到底，自己是个姨太太，总不好花费过多的钱财，于是也是能省一笔就省一笔，在各房的开销中，自己这里总是最小的。
只不过今天白日的时候没什么事情，睡了许多觉，到了夜里倒是睡不着了。她让紫嫣收拾了床铺，自己躺在上头，被子盖到肩膀上，纪罗绮还坐在窗边的椅子上没走。
“小娘是要歇下了吗？”
“没有的，我今天白日里头睡的有些多了，到了晚上反倒是有些睡不着了。你呢？你最近日子倒是过的有些累，倒也不早些回房休息的吗？”
黑暗中传来一阵轻轻的笑声，纪罗绮摇了摇头。“不必的。我想多陪陪你。我最近事情实在是忙得很，到你这边的日子也少了许多，能陪你的功夫不多，如今若不是母亲不在家，只怕母亲还要去找我说话的。好不容易有这个空档的。”
姜阮涟不说话了，躺在被子中露出一双眼睛。
两人片刻无话，只是静静的相对着，在一片黑暗中，一个坐着，一个躺着，自有岁月，静好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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