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重逢
“咚咚咚”
此刻已经是子夜,木槿依旧衣衫未解,端坐在屋内俨然没有入睡之意。
按着姜零露那封信中所说,三日之内会来找她,那么今晚便已是最后的期限。
果然,外面巡逻的铜声刚过,不到片刻,就听见有人来敲响了她府邸的门,三下,敲的很轻,每一下之后都间隔一小会儿,姜零露敲门的方式向来如此,就如同她的性子一般。
木槿提着油灯,走出屋外,夜静的很,繁星点点,来到门前,木门被“吱呀”一声地打开。
半明半暗的灯火里,木槿只见门外女子身穿一袭夜行衣,体态单薄,脸捂的严实,但那熟悉的眉眼依然清晰可辨。
“阿念。”时隔百年,再次见到木槿,姜零露心中五味杂陈,连轻唤她名字的声音都微微颤抖沾着湿气,如今见到她安然无恙站在自己身前,姜零露觉得这些年她所遭受的一切,也都算值得了。
木槿伸手拉过姜零露的手腕,将她带到院内,随后关好门“走,屋里说。”声音也是轻轻的。
姜零露一道跟着木槿,打量她这幽静的庭院,每个角落都收拾的整洁干净,颇有一丝温馨,姜零露心底升起一股暖意,细细看着木槿的背影,见她一身雪白月华裙,淡雅高贵,月光皎洁地洒在她脚边,岁月果然在她身上还是显现不出任何的改变。
木槿带她来到书房,倒了杯热茶给她,姜零露似乎在外面待了一夜,满身的寒气,本来身子就孱弱的她,在摘下面纱后,止不住地咳嗽了几声。
“可还好?”木槿将那杯热茶递到她身前,见她脸色竟然是这般苍白。
姜零露接过茶,摇摇头,冲她柔柔一笑。
木槿细细打量着她,想看看这些年她有什么变化,身子似乎又消瘦了些,更显的弱不胜衣,余光往下一瞥,看到她握着茶杯的双手时,面色霎然凝固,只见她右手衣袖露出来的手腕处竟然有一条暗红的剑痕,长至手背,非常狰狞且深邃,那痕迹处的皮肤愈合极好,看样子已经是许久之前发生的事情了,姜零露感受到她目光落在自己右手处,不动声色地将这只手背于身后,面上还是那般柔柔的笑容“阿念,你这院子里可有旁人?”来时见到有间厢房内亮着烛火。
“客房睡着一个孩子,不必担心。”
姜零露点头,喝了一口热茶,但还是感觉身子冷冷的。
“这些年都发生了什么?”木槿目光幽深地看着她,或许在她们分别的着百年里,姜零露过的并不轻松。
闻言,姜零露从这重逢的温馨中惊醒,思绪一下被拉进了痛苦而可怕的回忆中。
“阿念,这天下恐怕已经有人知道了你还活着,并且一直在找你。”
“哦?”木槿闻言略有微微讶异,想来当初她苦心演了一出坠崖的戏码,除了姜零露,这世上应再无无人知晓真相,难道是当初哪里出了漏洞不成?
“自从跟你分开以后,我无处可去,便也游历九州,漂泊了一段年岁,但就在二十年前,我从长安返京,便有一些人陆陆续续找到了我,而找我的目的,就是为了逼问你的下落,我不知道这些人是谁,又是如何知晓我的身份的,还好之前有跟你学些剑法,再加上我善于用药,勉强躲藏了一段年岁,直到五年前,有两个女人找到了我,她们戴着斗笠,面纱遮脸,我无法看到容貌,二人剑法极高,尤其其中一位黄衫女子更是身法了得,我根本不是她们的对手,遂被砍伤了手腕,那一次我受了很重的伤,以为自己会死,可我昏迷之后也不知是被谁救下,醒来后竟睡在城东的深山里,往后时光我便苟且藏身于此,大抵是那群人也以为我死了,竟然没人再来找过我,但是我从未有一天放下过防备,半月前,我想起你曾在青灯阁对面建过一座府邸,抱着侥幸的心思想来看一看,正巧瞧见这里住了人,便知晓一定是你回来了,却又不敢轻易露面,怕给你惹来祸端,于是才暗中传信给你。”
如果只是浅显的刀痕,已姜零露的医术是完全可以通过一段时间将其消除的,但那次那人用剑及其凶狠,手腕处被斩的经脉全断,甚至露出了白骨,差一点就断了,姜零露花了许久的精力才修复好这支手,但由于时间拖的过久,无奈还是留下了这条狰狞的疤痕。
闻言,木槿难掩心疼之色,怒火隐隐自心底烧起,想起姜零露曾经跟在她身边的日子,何来不是受人尊敬,如今却要遭受这般委屈,忽觉当年自己的决定是否太过自私,终究还是连累了她,愧疚不已。
“你说此后无人再找过你,那为何前次却没能来茶苑赴约。”
“是,说来奇怪,那日我本已经快到茶苑,但偏偏察觉到有人在身后跟踪我,我不敢再贸然前行,只好先行离开。”姜零露笑笑“之前也是我愚笨,思前想后,觉得你的府邸还算是最安全之处,毕竟前有青灯阁,那些暗处之人断不敢轻举妄动,所以我便挑了这个时机来找你。”
听着姜零露的口述,木槿思绪万千,想起茶苑那日在幻境中所看到的女子,不知会不会和姜零露所言的那两位女子有关系。
“如你所说,我回来燕京后,确实遇见了一些怪异之人,但他们似乎不能确定我的身份,而是为了百草镯来的。”
“百草镯?”这般听来,姜零露也更加困惑了“你可用过先机探那人身份?”
“嗯。”木槿点头“这些日子,有个叫孟梓礼的,一直缠着我想要那百草镯,我先前用先机看过他的记忆,发现他竟是神农后人。”
神农氏?竟与自己是同族之人么?姜零露的心骤地一沉,两百年前,因着那件事情,她才背离了族人,从而在沽遇见了木槿,近五十年来,也听闻族人们都遭受到了迫害,从而在青灯阁的保护下藏身于某处,眼下局面存活都成了问题,怎么还会有人孤身出来寻找百草镯?而目的又是什么?
姜零露头痛欲裂,身子阵阵恶寒。
木槿见她脸色苍白,神色略有苦痛,便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竟是一片滚烫,许是染了风寒。
木槿起身,找来一些祛风寒的草药,泡到杯子里,再用热水冲开,递给姜零露“眼下先好好歇息,其余的事情等你好些了再说。”
烛光下,姜零露望着木槿近在咫尺的身影,瞳孔中的光亮逐渐随着灯火摇曳,百年里,她不止一次梦见那一日,梦见木槿宛如沉睡的白鹤般,坠入山崖,那一幕就连至今回忆起来,都让她心中灼灼般的疼痛。
“阿念。”姜零露声音轻柔地唤着眼前人,带着几分虚弱和沙哑“往后莫要再消失了。”
木槿笑笑,言道“这些年来你受苦了,以后就住在这里罢。”
“阿念,不可。”她最终还是避开了自己的话,姜零露叹息,看着木槿的身影摇摇晃晃“倘若那些人知道我在这里,且不是直接找到了你。”
“我们本来就已经在明处了,他们在暗,又何必躲躲藏藏,我又会怕他们不成?”
姜零露忧心忡忡,可是木槿眼光坚定,她向来无法反驳她的任何决定,虽然姜零露心中清楚,木槿究竟有多么强大,那种强大近乎可怕,她在几百年前便见识过一次了,但这次一切尚未明朗,她还是不免担心。
“可是...”
木槿见她目光闪烁,仍然犹犹豫豫,只好继续宽慰道“你是我唯一的挚友,这手上的一剑之仇,必然由我来替你报。”
能听见木槿说出这般话来,实属难得,姜零露早已感动的心中涩涩,她向来别无所求,只愿眼前人平安才好。
“阿念,不管发生任何事情,我可为你去死。”
“我不要你死,你要好好的活着。”木槿目光笃定“留在木府,而且眼下,我也确实需要你。”
最后一句,木槿转了话锋,她是了解姜零露的,能让她甘愿留在自己身边的理由,就只有让她知道自己被需要,这比说一万句暖心之话都来的有用,二人曾一起共事一百年,一百年,足以养成此番默契。
眼见她神色有了些犹豫,木槿便继续说道“有一个孩子,她失去了一部分的记忆,只有你能帮她找回来。”
木槿就是会给人一种很安心的感觉,这或许源于她的强大,又或许,是源于姜零露本身对她的依赖,望着木槿的眼睛,姜零露感受到自己一直以来的坚持正在慢慢溃败瓦解,脑中渐渐浮现她与木槿真正意义上的第一次见面,虽然已年岁久远,却未曾模糊过一分一毫:
【隋朝,寒冬将至,街上行人却也不见清冷。
静海楼,算是天津卫数一数二的酒楼了,坐在三层,视野极佳,但因这三层是露天开放,十月末秋风瑟瑟,鲜少有人愿意冒着寒气跑来这里了,所以平时春夏两季最热闹的位置,如今却也只有一人坐在栏边独饮。
那人穿着一身月华裙,仪静体闲,姿色极好,目光淡淡瞥向远处,嘴角似饶有趣味地微微勾起弧度。
静海楼下,破旧的小摊前,有一张用白纸写的字“望闻问切”,四边角分别用四块石头压着,防止被风吹翻。
可这江湖郎中,看起来也不是什么骗财之人,见她身型消瘦,身着淡黄色羽缎褂子,手腕处戴着一串碧绿手链,脸蒙着素白面纱,怕是也自知女子这般抛头露面会难堪一般,且穿着打扮都不落俗,想来也不会是平凡人家的姑娘,怎会落得这般地步?
她这一坐就是半天,日头都快落下去了,木槿也没见有一位客人前去求她治病。
她看起来又弱不胜衣,好似一阵风便能吹倒了,生生在这寒风中硬耗着,连旁观者看了,都有些于心不忍。
木槿结了茶钱,缓缓踱步下楼,来到她那摊子前,双眼嵌着些许笑意看她。
那女子看着眼前伫立的妙龄女子,眼底划过一转即逝的诧异。
“近日来有些头痛的紧,不知大夫可有何妙方帮忙缓解。”
木槿站到她对面,从腰间取出一袋碎银放到石头上。
女子掩面轻轻咳嗽一声,摇着头“姑娘无碍,这病我应是看不得。”
“到底也是郎中,怎就看不得?”
“方才说了,姑娘无碍,既然无病,我又该如何帮你医治呢?”
“未曾把脉,便知我无病?”
“望闻问切,看一眼便知了,倘若姑娘不信,大可找家别的医馆。”
“大夫医术精湛,我自然信得。”
木槿眼中始终笑意盈盈,确实不咸不淡的欢喜,她那双眸子幽深幽深,根本窥探不得,语毕转身欲走,那女郎中却又唤住了她“姑娘留步,你落了东西。”
女子起身,将那袋碎银拾起,递归去,大概是吹了一天冷风,眼前竟然闪过一片漆黑,险些就要摔倒过去。
“那是给大夫的。”木槿见她这副摇摇欲坠的模样,怕是一天都没尽食了。
“你我素不相识,姑娘何必帮我?”姜零露咬了咬下唇,因着是见到眼前这人,整个脸颊都有些不可控的在微微发烫。
“你本就不属这里,帮你不过举手之劳罢了。”
炊烟的香气,袅袅升起,夹杂着好闻的饭香,姜零露确实很需要这些碎银,她已经整整两天未曾进食,本来她孤身从湘西迁至京师,这千里迢迢的路途受尽颠簸,以为马上就快见到曙光,谁料半路在这天津卫被人抢了包,盘缠尽失。
犹豫再三,姜零露最终还是将那包碎银紧紧握在手中,用力咬了咬下唇,这是她生平第一次接受施舍,多少让她感到难堪“姑娘恩情,零露记在心上,日后有缘,定当回报。”
“不知大夫家在何处?”木槿却没接话,转了话锋。
“我本是要去京师的,谁料丢了盘缠,耽搁在此。”
木槿笑意盈盈的目光落在姜零露的手腕处,她当然认得这串手链,百草镯,唯有神农氏后人才有,眼下看起来她是孤身一人无处可去,想着倒不如带她一程,日后说不准也可以为她所用。
木槿这般想来,一边开口道“凑巧我也回京师,前面雇了马车,不如载你一程。”
姜零露抬头怔怔地望着木槿的双眼,这双眼睛,她在一百年前就见过一次,那日所发生的一切,姜零露如今回忆起来仍旧是历历在目。
她忽然觉得这是天意,过去发生的,及未来终将发生的,一切都是早有安排。】
她脑中昏昏沉沉,拿起那碗药慢慢喝下,喝下这碗药汁的过程虽然缓慢,但与木槿相识到如今的点点滴滴片段,不停在姜零露脑中闪过,让她不自觉的红了眼睛。
或许,她残活了这么多年,本就是为了这一刻。
终是有一滴泪水划过眼角,姜零露闭上眼睛,再也无法坚持,轻声道“好,我留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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