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葡京夜 二
薄暮,里约的教堂纷纷敲起了晚钟,钟声悠扬,回荡在军港司令部花厅的廊柱中,在喷泉上撞成一堆碎屑。妙曼的常春藤环绕着这座洛可可式的厅堂,四周装饰着雕像和油画。美味的肉排、水果和酒堆满长桌,笔挺制服的侍者穿梭不息。尊贵的夫人们轻摇小扇,笑语盈盈,一串串夜莺一样婉转地笑语,安抚着刚刚回到陆地上的客人们。
《海军军人外事礼仪须知》之“葡人见面礼”一条曰:“凡军民见王及官长,门外去帽,入门趋而进,手抚其足而嘬之,然后垂手屈身拖腿,向后退步,立而言,不跪。亲戚男女相见,男则垂手屈身拖腿,女则两手撮其裙,屈足数四然后坐。女相见则相向立,各撮其裙,屈足,左右团转,然后坐。……凡我军人,必须不卑不亢,勿摆架子,亦不伤和气。”
叶孟言完完全全按照《外事礼仪》要求的标准来做了。
“先生们,港口王家卫戍司令官欢迎诸位的到来。”
这位葡萄牙人说这一口很好的明国话,这倒是出乎叶孟言意料之外的,令他大大的松了一口气,他不但带了翻译,在来的路上,还温习了一些在夏南学的简单葡语,不过,能体会到明国语言的超然地位真好。葡萄牙语、西班牙语、法语,曾经在新大陆通行过的几种罗曼语言,随着他们本国国力和角色的变化,已经不得不屈居二流地位。
“本官谨代表英德舰全体成员,感谢贵官的宴请和馈赠。”
热情的伊比利亚人笑道:“我们最好的朋友,欢迎你们抵达里约热内卢——新葡萄牙之心脏,你会发现,这里是世界上最好的港口,没有之一。”
“是的,在进港和来的路上,我已经感觉到了。漂亮的甜面包山。从我个人来看,如果在耶稣山上建立一座一百米高的耶稣雕像,就更加的完美了。”
“哈哈!”港口司令官同他的副官们为这句俏皮话逗乐,都大笑起来:“那就有待于石匠们的辛劳啦。”
“我可是拭目以待呢。”叶孟言微笑的回道。
“客人们,你们从哪里来呢?要在里约这座漂亮的花园逗留多久呢?”一边的小姐和夫人们发射的热情之火,将气氛推向了一个新的高潮。
“夫人们,就我个人而言,虽然我更愿意早日回到祖国。但是在此我不得不说:因为有了你们的到来,所以我爱里约热内卢多于祖国一些呢。”
主人微笑的举起了酒杯:
“为我国陛下的健康干杯。”
叶孟言回应道:“为大明皇帝陛下的健康干杯。”
“为海军的荣耀干杯。”
“为今夜的欢聚,再干一杯!”
华梅左手扬鞭,右手握着缰绳,精准的控制着两匹白色的驭马飞奔,灵巧的超越和避开道路上一辆一辆的车子和行人。车轮飞转,她的一颗心也要飞出胸膛,脑子里一片漩涡。在避过一辆迎面疾驰而来的马车后,她暗暗地警醒了一下:为什么这个事情,竟然让自己慌张到这个程度!
这可不是自己的作风啊,难道说,真的是关心则乱了?
华梅啊华梅,就把这当做是一次特殊的敌情来对待好吗?总会有办法的。
这么一想,她的眉头反而舒展了。不过眼下才算有了一点头绪,在这座情况不明的城市里,事情的真相仍然隐藏在漆黑一片夜色之后呢。她需要和熟悉这里的公使分析一下。
华梅放松了驭绳,马通人意,外交马车渐渐的放慢了速度,这让后面的公使马车很容易就赶了上来:
“华梅小姐?”公使因为提心吊胆,在马车上就已经累的上气不接下气了。他示意两车并行。
“叔叔,刚才失礼了。我想到一个问题。”华梅停下车子,从高高的车夫座位上轻盈地跳下来。
“什么?”公使被他这一跳又惊了,他一面用丝绸手帕擦着汗,一面示意第二个车夫去控制华梅的外交马车,这个宝贝侄女,可千万不要再出事情啊。
华梅理会他的意思,上了公使马车,遭到她那个死党的一阵唠叨,她道:“葡萄牙人,仅仅是他们并不会对叶子做出什么事情来。”
公使早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一直认为这只是一次正常的军际宴请,所以你不用着急。真正要担心的,是出港的阶段。”
“葡人会想办法留住姐姐,不让姐姐走吗?”那个死党蹙着眉头,从车厢的格子里取出茶壶,为老爹和华梅递来两杯茶。
“对,直到你哥哥的特遣舰队抵达。此时此刻,军情处在里约的人,一定很活跃的吧。”
华梅喝了一口凉茶,觉得思路更加清晰了一些:
“海军军情处必然是在英德进港后才得到消息,开始行动。因为我们在航线上所遇到的商船,都比我们慢,而它们如果通知邻近的搜索舰队,消息也要到明天才能到里约。”
“处于海军的自尊,葡萄牙人不会得到任何消息。他们完全就是按照交际程序搞宴请,明天还有访问,还有答谢宴会。这个流程正是军情处喜闻乐见的——因为等一个又一个宴会结束,就是你哥哥的战舰堵住里约海湾的时候了。”
“那么,现在就要去找军情处了。”她将那清冽的凉茶一口啜干,心里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断:
“叔叔,我们去见军情处的人好了。有笔墨吗?我要通知英德舰,让她做好必要的准备。”
另一面,刻意追求宫廷礼仪的伊比利亚人儿,令刚刚从另一个世界回来的叶孟言感到了最大的不适。虽然他在来之前,已经收拾了边幅,穿上了正式礼服,但还从上到下散发着海腥味儿。与这些蓄着浓密胡须、穿着镶金流苏全套礼服,彬彬有礼,常年在繁华地区生活的的葡国同仁相比,从荒凉的北海回来的自己,就是那样的格格不入——他和他们分明就是两个世界的产物。他完全就是一个误入这类场合的土包子,莫非在那么久漫长航行后,他的交际能力也退步了?
不,叶孟言还没参加过这类外事活动的经验,不自在是难免的。如果叶孟言是国内舰队里那些在加勒比那些小岛和南美各港口来回巡游的舰长之一,早就被这种宴请吃的腻烦了。
真希望宴会早些开始的好。对于美食,叶孟言会拒绝吗?当然不会!军舰上的饭菜早就吃腻了不知道多少年了。
主人果然没有令他失望,一道道美味流水一般的端上来。其中有一道,特别令叶孟言满意。这是一道明国风味菜,名字很特殊:“四海一心”。
在满桌的菜肴里,这道菜他最熟悉了,因为海军宴会每次都要吃它,每个地方的风味都不一样。相传当年第一批移民西来途中,过大浪山时遭了大风雨,人们自以为必死无疑,决得死前做个饱鬼也好,就把珍藏的食物集体吃掉了大半。后来天气好转后,船队因故出现了饥荒,很是窘迫。就在这时候又来了一群海豚,虽然故老相传海豚乃神兽,但人饿极了就要吃饭。
先前船上的华人开始还不敢食用,但有西洋水手带头,就把海豚捕来吃掉了,后来大家皆振振有词道:“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于是为了表示对上天恩赐的感谢,后来的明国航海者过大浪山时候,都捕海豚来吃了。再后来,海员们发现了海豚的美味,它们可以补充新鲜的肉食和必须的营养。又因为无论他们在哪一片海洋都能够捕到海豚,所以海员们自我戏谑道:“四海一心(要吃)。”
海豚的做法随时随地改变着,叶孟言在夏南没吃过。在安康,他们通常只有盐来佐餐,在日本,“四海一心”成了刺身。在宁州,这道菜衍生出一整桌大餐,在特鲁克,这道料理里加了椰奶。在里约,这菜按照伊比利亚人的口味放了大蒜和藏红花。
宴会之后是“跳戏”,其实,就是跳舞。因为明国不承认这种男女搂在一起,其速度、节奏与音乐高度和谐的社交活动是舞蹈的一种。
舞,动其容也。——《礼记乐记》
明国观念的舞是一种表演而非参与。所以在见到西洋舞后,早期外交家给这个场合造了一个名词:“跳戏”。
“有吉庆,延客饮燕,则令女人年轻而貌美者盛服跳舞,歌乐以和之,婉转轻捷,谓之跳戏。富贵家女人无不幼而习之,以俗之所喜也。
这是一个莫扎特和贝多芬已经出现的时代,乐队的舞曲音乐,是高傲的先生们簇拥着花团锦簇的尊贵仕女们跳圆舞曲。
巴黎和华府最最流行的时装,打扮,在这里都能看得到。而且只一眼就能分明服装中的法国式的热情浪漫,新大陆的落落大方。本来就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风格嘛。但是面对主人的盛情,他很好的克制了自己,面对夫人小姐们的热情,他也彬彬有礼。只是嘴角那一抹微微翘起,漫不经心的笑意,才能表明他那种浮云一样的态度。
“英德诸君,如果因为叶孟言和我,你们才蒙受此不白之冤。那么就请相信我,如此做法,是唯一的脱罪机会。”
随华梅一起去使馆的四个护兵回到了船上,将华梅的信件交给几个部门长。干部们看过信件,发了几句牢骚,略微商议了一下,就作出决定了。
“按照华梅长官的意思办!”内务长第一个表明了态度。
“要不要向水兵们解释一下?”枪炮长还有些疑问。
“没时间作出解释了,告诉他们,这是军事演习!”航海长大叫道。
人们发疯的忙了起来,随英德舰回国的都是老兵,经历过各种状态的他们虽然对紧急演习很有意见,入港后还演习个毛啊,但也服从了。一半人在紧张的做好紧急出航准备。另一些人穿行在一家家人满为患的酒馆里,把那些醉醺醺的同僚叫起来。之前水手长只允许五分之一的人下船休假,此时他肠子都悔青了,骂骂咧咧地亲自用冷水、鞭子,努力地让这些人清醒过来。他暗暗的下了决心,必要时候,可以丢下这些人离开,反正按照华梅长官的计划,他们不需要保持在全员战斗准备状态。
码头上不远处的一家酒馆二楼包间里,几个人默默地,透过百叶窗看着这一切。不时有人停下来做记录。显然这个场景出乎了他们的意料:
“他们要做什么?想溜走吗?”
“我觉得整队开进风月场所吃喝玩乐的可能性比较大。”
“开进那种地方需要整备军舰吗?”
“也许是明天要迎接军港司令回访,才特意整备舰体的。军港司令回访不是很正常的吗?”
几个人或坐或站,议论纷纷。一位男子正襟危坐。此人虽然是闭目养神,手指却一下一下的叩着桌子,为这个场景制造出一个不变的基本声音。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满是胜券在握的信心:“我看他们能翻出如来佛的手掌心!信报发出没有?”
“胡处长,我们的快艇才走了一个时辰,你这都问了六遍了。”
胡处长哦了一声,又不说话了,他的心里却是在狂喊着:
“三天,只要能把叛逃者留住三天!是老天让我立此大功,感谢你啊,仁慈的老天爷!”
一个干事从外面进来,“处长,英德的叛兵都被集合了,各个馆子里的,都被集合了。”
“尽搞什么妖蛾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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