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5章 痴鬼何执？皆为虚妄
“口口声声道邪秽、称妖魔……”杨公子戏谑回头，问道，“那你，又是什么？”
“……”蛇影沉默，旋即嘿然一笑，“不听良言也罢，且看你能否遂意。”
话音未落，蛇影便开始隐没，须臾之间游回杨公子脚下影中，与之融合为一。
杨公子早已熟悉这一幕，心中并无奇异，目光仍在望那颗星。
他此时举目西望，可目之所及却为星天命数中的东方天苍龙七宿。
那颗染血色的红星是为亢宿大角，本当为赤炎之正色，如今却染上晦暗血光，显得邪异非常。
“有些古怪……”
杨公子梳理脑中阵法关要，确信能在未成阵前便令天星色变的大阵几乎只存于传说事迹，当今之世或还有人能布置，可也不该是如此一个寻常鬼市中所该出现。
他回想今日见闻，还有探听来那些消息，渐渐有些明悟。
日间审问那割舌老妪，结合蓼娘含糊笔墨，桑桑暗中行事，他大约猜出此间杀局脉络。
这地方根本没有成规模的蓼吻花田，之所以能源源不绝能养出那么多蓼吻花来，其根源便在那肉龙王身上，那杀阵当也要应在其身。
“一切明日，便见分晓……”
他淡淡一笑，将这事情按下，注意力转到自己身上。
“神念不存于身？”
他低声自问，旋即摇头，“此身不过武圣之躯，更连神海都未大成，神识不可能彻底脱离肉身……”
念及此，杨公子眸光一定，反身走离窗边，回榻上盘膝。
风忽起，刮动窗棂震颤，杨公子眸中赤金流华一闪，眼前视界扭曲一刹，片刻复又清明。
“还是不对，差了什么……”
他蹙眉收起神通，方才片刻欲以神通强行破妄，却发现仅能调动的一缕神念根本无法窥破虚天。
正此时，他忽而转眸，望向房门，灯影摇晃透过窗纱，照出一道窈窕身影。
咚咚——
“公子，桑桑有事求见。”
女子的声音哀婉，仿佛有什么留恋，却又不得不强行舍去。
“进。”杨公子平静开声，尝试无果，干脆起身。
悉悉窣窣一阵轻响，房门开又合，女子脚步轻盈来到屋中，见那公子正自顾斟酒。
“公子，桑桑服侍您……”
她作柔声轻唤，将掌中灯搁下，试着去接公子手中白玉细颈壶。
“你来何事？”杨公子任她接过，随口一问。
“……”桑桑倒酒的动作一颤，强笑道，“公子不若先饮完这杯酒？”
杨公子抬眸，眼前这女鬼面色苍白无表情，五官却显精致，依稀能瞧出沈氏二女的眉眼，显然画皮时依作参照。
他无言接过酒盏，浅浅抿了一口，淡淡问：“你可是心中有了决断？”
“还要多谢公子点醒……”
桑桑话音一颤，忙放下酒盏，盈盈一拜，惨笑道，“桑桑枉费那般多心机，妄加欺瞒公子，却不料竟是为他人作嫁衣……”
“你如何就信我？”
杨公子忽来了兴趣，略带玩味道，“你身为痴鬼，本只有一缕执念，所谓名姓与过往皆随炼傀之人随意编纂，我能以莲火赋你形神……”
“你莫非不曾想过，”他玩味一笑，问道，“那操弄你心中执念者，为何又不能是我？”
他这话犹如平地惊雷落入桑桑耳中，她不敢置信抬眸，看着眼前公子似笑非笑的表情，竟分不清他话中真假。
“公子道法通玄，桑桑不敢妄加揣测……”
她低下头，心中波翻浪涌，更加茫然。
自己的过往就似一张白纸，任人随意泼墨，本以为已看破一重迷雾，名姓与所谓“小弟”皆为虚妄，却不料公子一言，竟道这迷雾也可能是他刻意挥洒。
“罢，你起身吧……”
杨公子见她垂头丧气，似乎连动弹也无心气，一时颇觉无趣。
“公子？您先前所言可当真否？”
桑桑依言起身，口中似在探究，语气却尽显空洞，仿佛问的不是与自己相关的事情。
“真或假，于你我此刻，还有何异？”
杨公子淡淡回了一句，将杯中酒饮尽，方道，“你若心无此世，便自散去罢。”
他看出这痴鬼被点破心中虚妄执念后，再没了先前凌厉与心机，留在手中听用也嫌不堪。
桑桑抿唇不语，将那盏皮灯双掌捧起，脑中恍惚闪过先前房中静思。
自那夜红沙滩头得赐明灯，她脑中意识清明，便始终记得自己名字，还有两件事，一是听公子的话，去赠剑寻花，二便是想办法帮被妖人炼作肉龙王的小弟解脱。
可先前被公子点醒，她回房中静思，方觉关于所谓“小弟”的记忆模糊零碎，处处矛盾。
便如自己分明记得小弟还在襁褓之龄，可每每想起又似总伴随一声声成熟稳重的“阿姐”唤声，如此种种细节多不胜数，留心之下，何其荒谬。
“杨公子，桑桑还有一事不解……”
她语调带笑，眼角却垂下殷红泪痕，精致的面皮缓缓裂开数道血缝。
“何事？”杨公子心知，她已主动和那盏莲火皮灯断绝了联系，倒也好奇她弥留之际还有何事要问。
桑桑对上他视线，嘴角裂出一个笑弧，怯声问道：“公子，桑桑之名，是您所赐，还是……那人留下？”
杨公子一时沉吟，这个问题他竟也不知答案。
他先前所言那番言语并非有意戏弄，而是确信眼前鬼物所谓心中执念皆为玄术刻印，譬如那赠花寻剑一事显然便是自己此前烙下印痕，但这名字是否也是当时随口所取，眼下却是不得而知了。
“如此，桑桑明白了……”
桑桑见他不答，当即心有戚戚。
原来除了替眼前公子赠剑一事，便连这伴了自己数日浮生的名姓，亦是虚假。
心中疑惑尽去，她不再有留恋，躬身将那盏皮灯搁上桌沿，掀开红裙下摆，盈盈行了一礼，却再无声。
“去罢。”杨公子摇头，终究没有给她答案，心念一动，那灯中莲火倏忽飞起，归入他眉心。
哗啦啦啦——
红裙似水流泄，柔顺乌发渐作草乱，那片刻前窈窕曼妙的女子身段顷刻间化作一张薄纸也似，露出面上空空洞洞，哪有甚么眉眼多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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