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6章 沧溟无鞘，凭水两界
屋中阴风自生，穿透活皮面上空洞，呜咽声衬她形貌，更显阴森。
杨公子瞧得这一幕，淡淡摇头，心知这活皮炼傀之术便是如此。
痴鬼一流之所以是为上好的基材，便在于其心中之执念可被玄术篡改，以此不必如何驱使，其便会用命办事，若无人点醒则永无歇止。
“桑桑……”
他低念这个名字，心中回味，直觉倒真有几分像自己随口赐下，只是却没有必要给她甚么虚妄念想，就此解脱如何不是幸事？
自斟一杯酒，杨公子不再去想这小小女鬼一事，她那些背后动作不过是想自行去解救所谓“小弟”罢了，实为徒劳一场，正好搅乱此间局势。
念及此，他转眸看向地上那张薄薄皮囊，指尖弹出一缕莲火，正打算将其焚去，忽而又止念头。
“不对……”
他指尖轻勾，真气作爪将那狰狞皮相翻开，恍惚露出其内一缕寒光。
“是那柄剑……”
他哑然失笑，竟是差点连这剑一并烧了。
随着摊掌一引，剑自“唰”地入手，沉甸甸，有些寒。
“此剑分明是凡铁……”他目光扫过柄上四字篆文，心中莫名熟悉，“沧溟分水？”
眼前闪过一张清冷的脸，杏眸却自盈盈，看不清，仿佛隔了苍岚山雾，隐隐约约。
“此剑有何用处？”他蹙眉细思，直觉自己不会无由来将此剑交于桑桑，以她躯壳作鞘。
“不对，原本的剑鞘，何在？！”
杨公子忽而起身，眸中泛起明光，恍惚找到关窍。
“沧溟，需得归鞘。”
他眸光一阵变换，直觉这柄此前几乎被自己忽视的剑器或才是找回神念的关键，可任他脑中如何作想，也记不起剑鞘被置于何处。
此间黑土沙洲说小不小，附近更有大大小小数十形貌各异的沙洲孤岛，加之葫芦口三重湖泊，外连江北水口，支流无算。
若无头绪想在这周遭寻来一柄剑鞘，显然无异于大海捞针。
杨公子定了定神，心中并不急切。
不过眼下既然有了线索，或不必等回扬州，提前找到，寻回神念与记忆自然更好。
念及此，他把目光重新投向地上薄薄一张皮囊，心中有所明悟——
这活皮鬼亦为“剑鞘”，或便是自己当初留下的后手，那当初点化其所在之处，便该为剑鞘所在。
“也罢，看来你我颇有缘法……”
他淡淡一笑，坐回桌边，摊手掌起那盏人皮灯，眸中金华一瞬，口中念念有辞。
唰！一点莲火倏忽破空，重新落中盏中，蓬然耀开焰光。
哗啦啦啦——
地上那薄薄皮囊忽而震颤，须臾间草发重新乌黑柔顺，空洞躯壳渐生血肉，不过片刻，便化作一具窈窕玲珑的女子身躯。
“桑桑，醒来。”杨公子平静唤她，不见什么动作，那盏皮灯便悠悠飘起，落下那女子脸侧。
“我……桑桑……？”那地上女子睁眼，茫然四顾，面上依稀是先前桑桑的画皮模样。
“先起来说话。”杨公子看着她，平静下令，心知此刻她虽被重新点醒，却已不记得前事。
那女子回神，惊觉自己身无寸缕，忙用大蓬的乌发挡住身躯，只露出半张脸，忐忑望眼前公子，问道：“公子，桑桑是唤我么……？”
听得她这懵懂一问，杨公子眸光微动，想起先前那个没有答案的问题，此刻倒正好自己定下。
“你本是孤魂野鬼……”他淡淡开声，见她眸露失望，平静道，“此后，便以桑桑作名吧。”
桑桑眸光一亮，脑中恍惚刻下名姓，仿佛与生俱来。
“谢过公子赐名。”她放开束缚，盈盈一拜，心底往事皆空，无有一丝余念。
杨公子见她乌发遮了半面，一身冷白皮肤若隐若现，不由想到自己水中醒来时见她亦是如此，不由失笑。
“接过这柄剑，随我一行。”
他随手打出一道指诀，将她周身煞气敛作一身红衣，就这般贴合身段仿佛一体，乌发亦被束起。
桑桑还在惊异自己身上变化，便闻风声忽响，寒光“唰”地钉入她膝边，入木深深。
她试着抬掌握剑，发现轻而易举便之拔起，眸光莫名一亮，下意识觉得欢喜。
“公子，不知您欲往何处？”桑桑起身，持剑侍立一旁。
“正要你来引路……”
杨公子淡淡一笑，对她道，“你且持剑而行，跟随心中指引，去寻那剑鞘所在。”
桑桑讶然，不知如何算心中指引，可念头方才一动，竟果真生出一个念头，要往西边去，眼前仿佛看到一片青白瘴雾弥漫的红沙岸。
“公子，桑桑晓得了……”
她声音欢喜，回眸面上却无表情，冲眼前公子道，“公子慢行，桑桑为您引路。”
话落她挪步启开房门，恭候在前。
杨公子眸光微动，心道果然，当即颔首跟上。
子夜，月明星稀。
断龙咀以西，一片箬竹林扎根水边，郁郁葱葱，迎着碧涛拍打。
“就是这里？”
杨公子蹙眉，眼前已到了黑土沙洲边缘。
此刻夜沉，前方水面尽是青白瘴雾，遮挡视线，可他一缕神识漫开也足可覆盖方圆数里地，只是并未发现有剑鞘踪影。
“公子，需过去这湖口，便在对岸。”
桑桑掌着灯，伸手探入青白雾中，指向遥遥水中，正对月影的方向。
“如此，那便走罢……”
杨公子颔首，旋即也不停留，脚下真气暗凝，负手踏上水涛。
桑桑方要跟上，前方忽而起浪，哗啦啦一阵水响。
她借着掌中皮灯，照见水中黑影如龙，墨色的鳞片刮擦声不断，隐隐有什么东西将要出水，当即大声提醒：
“公子，水下有——”
“无妨，你且跟上。”
杨公子打断她，唇角微勾，不以为意，只继续踏步往前。
踏踏踏踏——
桑桑不明就里，却见那水中黑影果然并未有什么真个动静，当即身子轻飘飘浮水而过，快速跟上公子身后。
俄倾，青白瘴雾到了尽头，前方红沙岸隐隐在望。
“找到了……”杨公子目光一凝。
月色下，前方青与红似被刀剑割断，两界分明凭水一线。
而在那水线边，一柄剑鞘入沙半截，竟是爬满了细密的墨色蛇鳞，仿佛浑然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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