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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冰释前嫌


其实死也没什么可怕的,怕的只是死之前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的恐惧,而死亡本身一点也不可怕。一下子就什么都不知道了,就像陷入了没有梦魇的沉睡之中。不过我很怕痛。这是我在很久以后的某一天无聊时再想起这件事时的感受。

        当我醒来见到他俊美的面容时,我真的怀疑自己是在做梦。有的时候我们可以清楚地意识到自己在做梦,梦中的感觉也可以很真实很真实。看到他淡淡的关切的目光,我真的愿意沉溺在梦中,被他多关心一会儿,不管醒来之后是否会心痛。

        他的嘴唇动了动,我听不清他说的是什么,但看唇形,似乎在说:“醒了。”

        我笑了笑,开口想喊他的名字,但发现干涩的喉咙里发不出一点声音。

        他俯下头来将耳朵靠在我的唇边,仔细听。

        我很轻很轻地呵气:“我渴。”

        他微微一笑,用手背拂了一下我的眉梢,然后走去桌边,倒水。

        我支撑着想要坐去来。但我没想到,只要一动,全身都被牵扯着痛。我不知道这种撕心裂肺的疼痛到底来自哪里,因为除了脑袋越来越清醒之外,哪里都痛。突如其来的疼痛让我刚脱离床褥的背脊又重重地跌了回去,也让我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不是梦——在梦里是不会觉得疼痛的。

        浪枫的身影靠近了,手里拿着杯子,脚步有点快,穿着我最喜欢的那件白衣,很潇洒。

        “小心点。”我可以听得见他的声音,是我听得最多的那一种,不冷,却很淡。淡淡的,却让人不了解他的喜怒,也分不清他说话的重点。

        他一只手将我轻轻托起来,从后面环住我。

        我接过他手中的杯子,将身子往里侧一让,避开了他的怀抱。剧烈的疼痛让我几乎晕厥,我明显地感觉到头上有冷汗渗出。但我不愿在他面前倒下——我不原意在他面前表现出自己的软弱!

        我很快地喝完了杯中的水,又将杯子递还:“谢谢。”

        他接过杯子的动作有点慢。我低着头,又道:“又给你添麻烦了。”我说得有点快,一句话,已把两人的距离拉得好远好远。我始终没敢抬头看他的眼睛。

        他什么都没有说,去放好了杯子。

        这时,门外有轻快的踏地板的声音传来,只见月如端着盘子走进来。她见到我,顿时眉笑颜开:“落影真是厉害,让我这时候送点心来,梦萦妹子你可真的醒了。觉得饿吧?这些点心可是我专门做的呢!好久没尝过我的手艺了吧。”

        “给我就好。林姑娘你还要去照顾灵儿妹子吧?”我这才觉察到房间里还有一个人——魂心。这句话是他说的。

        “嗯,好。魂公子真是细心。”月如对魂心笑。但我却觉得有点怪。

        月如走了。

        魂心对浪枫使了个眼色,然后笑吟吟地向我走来:“吃完点心要吃药哦。”

        我白他一眼。什么时候学会向同性抛媚眼了?

        “别这样看着我,只是叫你吃药而已,意见不用那么大吧?”魂心一脸无奈地说:“哎!真是的,那么大了居然还怕吃药。”

        什么嘛!我依然拿眼白他——明明是他自己会错了意,还一副我很让人无奈的样子,在那里喋喋不休。

        “我给你当架子,快点吃。”魂心坐在床边,一手支着盘子,一手支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对着我笑。

        我懒得看他那张总是笑得有点欠揍的脸,想坐坐好吃东西。可是我好痛啊!不动还好,只要轻轻一动,浑身都被牵扯着痛。我只是轻轻抬手,就已经疼得冷汗直冒。我想忍过去,可是不行。我忍不住啊!我感觉我的身子因疼痛而颤抖。我痛得好想哭!

        “你怎么了?”魂心急切的脸放大在我面前,“不舒服吗?快躺下快躺下。”他手忙脚乱地来扶我躺下。可是魂心啊!你知不知道我好不容易才坐起来,你又要我躺下,我是多么地痛啊?!

        我痛得说不出一句话。

        直到躺好不动时,已经痛得精疲力竭。我本来就是很怕痛的啊!

        我虚弱地开口:“魂心……我好痛……”

        “痛?哪里痛?”

        哪里都痛啊!痛得我恨不得死掉算了!

        陡然间一阵清凉,就如炎炎夏日中一缕凉风拂过肌肤。疼痛的感觉像是被清凉融化了。我可以看见自己的身体在发光。我侧过头,看见浪枫的衣摆、头发、发带均无风自扬。他的指间有亮蓝的流光。

        又欠了他的人情……

        我心中一片凄然。

        流光褪去,而他也消失在我的视线中——他出去了,倔强的双唇抿着,没有说一句话。

        我将目光转向魂心。他依是一脸焦虑未平。

        我拉起一丝笑容,说:“我不痛了。”

        魂心的眉头舒展了一下,随即又皱了起来:“心也不痛了吗?”

        我一怔,呆呆地望向他的眼睛,心中却陡然一紧,立即躲开了他的目光。他那种认真的眼神,让我有一种被看穿了心事的狼狈。

        “你怀了他的孩子,他却不娶你,你的心不痛吗?”他又问。

        就像是有一只手揪住了我的心脏,让我的心脏几乎不会跳。我惊问:“你知道了?!”

        魂心轻轻地“嗯”了。

        “他也知道了?”我的声音很小。

        魂心理所当然的笑容里带着苦涩的味道。

        我一时间不知该说什么,该做什么。沉默了一会儿,魂心说:“凡事不要搞得太僵才好。他其实很关心你的——虽然他不说,但我可以感觉得到。”

        “他关心的,怕只是我的女娲之能吧?”我自嘲,“我体内的女娲之能好像吸引了不少人。”

        魂心摇头:“如果是这样的话,他大可以让女娲用你的身体复活。这对他来说根本不是什么难事。”

        我震惊:“女娲可以用我的身体复活马?如果可以,司徒神君为什么不让她复活呢?他也是神仙啊!”

        “笨啊!”魂心一推我脑袋,“他们本来就是要灭掉女娲族的,怎么还会让女娲复活?”

        我白他一眼,但他说的话也有道理,我又不好反驳。

        “啊!对了!”我突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司徒神君让拜月复活啦!我要去告诉逍遥他们。”

        我从床上跳下来,就要往外冲。魂心一把拉住我:“哎!这天气要下雨啦!”

        我向外望望。的确,天阴沉沉的,风也不小,应该会有一场大雨或阵雨。

        “没关系啦。”反正哪都可以躲雨。

        我说着就要走,但魂心依然不让我走:“对不想淋雨的人来说是没关系,因为他会找地方躲雨。但对想淋雨的人来说就不同了。”

        “对对,我不想淋雨,所以没关系。”魂心不是说废话嘛!

        “我不是说你。”魂心一脸无奈,“某人也许心情不好,正想淋雨呢。哎……可是现在这时节,可是很容易生病呢。”魂心一副伤脑筋的样子。

        “你说浪枫?”我抬眼看他。

        “我可没说,是你说的。看来你也这么认为啊。”魂心满意地笑。

        我心虚地白他一眼:“他才不会心情不好。”

        “那我一说某人你就那么快地联想到了浪枫?”魂心笑得不怀好意,“看来他在你心里的地位……”

        “喂喂喂!”我阻止他继续说下去,免得他说出一些恶心的话,“你烦了那么多,时间被你浪费光了啦……”你要去找他就快去好了!关我什么事!

        可惜,我要说的话被他抢了。他挂着一脸欠揍的坏笑,说:“所以你快去找他回来啊!”他说着就把我往外推。

        “喂你——”刚才是谁不让我走来着?这会儿又拼命催我!“喂!我要去……”我要去找逍遥他们啊!

        不幸又被魂心抢白!

        “我吃亏点,去帮你通知逍遥他们拜月复活的事。”魂心说着,已将我推出门,自己一溜烟地向逍遥他们的房间跑去。

        我朝他的背影狠狠地瞪了眼。

        看看天,真的要下雨了呢。

        就去找他回来,没什么关系嘛,就像对大家一样——讨厌的魂心在淋雨,我也会去找他回来的啊。

        因为答案是肯定的,所以我不想去想这是不是在自欺欺人。

        我是在靠近樱花林的湖边找到他的——他在湖心立着,我在湖边想着——要如何过去呢?

        轻功的好处我是早就意识到了,无奈现在身子虚弱得好像全身的灵力都散了,我一点都找不到。

        没办法,只有喊了。

        我把手圈在嘴边,对着他的背影喊:“浪枫——”

        他转过身看见了我,轻飘飘地朝我这边飞过来。

        有轻功就是好啊!我呆呆地看着他潇洒地站在我面前,说不出的羡慕。

        “外面冷,怎么出来了?”他劈头就问,一双手已经搭上了我的肩,手下按着的,是他的外衣。

        我一怔,顿时觉得一阵感动在身体里涌动,随即不好意思地笑。刚才只穿着中衣就跑出来了,跑着没觉得冷,现在静下来,又有风,还真有点冷呢。

        “要下雨了,怕你没带伞。”我觉得自己的声音有点别扭。

        浪枫望了望我双手,露出一抹淡淡的嘲弄的笑容:“你也没带伞。”

        呀?对啊!我也没带伞——我不是来给他送伞的!

        “……我是来找你回去躲雨的。”我一指天空,“你看,真的要下雨了,是不是?”

        “不是。”他说。

        “啊?”

        “已经下了。”他补充。

        呃——我抬头,一滴雨滴正好滴到我的眼睛里,我本能地闭上了眼睛,然后感觉许许多多的雨滴随那落入眼中的雨滴而降,点点打在我身上。

        “真的下了,还很大。找地方避雨。”我左顾右盼,望见湖上的亭子,于是指住它说:“去那个亭子里避雨好不好?”

        “好。”

        耶——我拉起浪枫的袖子就往亭子里跑。

        雨很快就下大了。

        我坐在亭子里,呆呆地趴在栏杆上看着湖面。湖面泛着薄雾,迷迷蒙蒙,好像罩了一层轻纱。不时地,有风卷着雨丝,搅动那一层薄雾。一些被荡起来的薄雾在湖面上游动,那是一种很虚幻,很缥缈的感觉,甚至让人觉得是入了太虚幻境之中。

        我是在看景吗?

        在封魔谷住了那么多年,这样的雨天又不是第一次遇到,这样的湖也看过不知道多少遍了。只不过以前有幽雪在身边。现在浪枫在身边,我却不知道要说什么来打破这种静默。这种静,让我觉得好尴尬。

        我不了解他,似乎是一点都不了解。我从来都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很久以前,我不想知道,后来我想知道了,却无法知道,甚至无从猜起。他的言行往往简单得几乎不够表达任何信息。

        其实我也不原意去猜什么,我一向觉得自己的直觉不那么准,我也没有那个自信去一厢情愿地认为自己猜到了多少。

        我,想问——我真的好想问……

        这是最直接的方法了,不是吗?

        “浪枫。”我叫他。

        他在我身边坐下,也许算是应我吧。

        我苦笑一下:“那天晚上,你说你不喜欢我了,是吗?”

        “嗯。”他应。

        居然回答得那么直接,也不考虑一下别人的感受!

        “那么以前喜欢吗?”我又问。

        “喜欢。”还是那么直接!

        我一直看着湖面,不敢转过去看身边的他:“现在为什么……不喜欢了呢?”

        “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他答得简单。

        “很重要吗?”我摸摸自己的脸,我知道自己的容貌有很大的变化,“我觉得现在的样子比以前好看。”

        “现在的样子是女娲的。”他淡淡地说,似乎不太愿意谈论这个话题,“不喜欢你和李逍遥在一起。”

        我觉得有点委屈:“我不是故意的,我……我也不知道。”

        “我知道。”他把我的手臂从栏杆上拿开,扳过我的身子,居然将我抱进怀里!

        这家伙不是说不喜欢我的吗?怎么……

        “如果以后不发生那样的事,你……会不会喜欢我呢?”我厚着脸皮问。我的头发和他的头发杂在一起他胸前。我挑起一束在手中绕着玩。

        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似乎不好意思说下面的话。他的声音很低:“一直都很喜欢你。”

        嗯?这个人好矛盾啊!刚才还说不喜欢的!

        我抬头苦恼地看着他,决定要发扬打破沙锅问到底的精神,说:“不明白,你刚才明明说不喜欢的,现在又用‘一直’。”

        “傻丫头。我不是说了不喜欢你现在的样子,不喜欢你和李逍遥在一起?”

        什么傻丫头嘛!明明是他自己表意不清嘛!我委屈地看着他:“就这样?”

        他轻轻地应了,声音低沉而好听。

        这人……到底是什么嘛!

        我嘟起嘴泄了口气。手中揪着的头发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被我编成了一根辫子。

        我“呀”了一声,忙不迭地向浪枫道歉,手忙脚乱地要把辫子拆开。但是——他握住了我慌乱的手。

        “别拆。”他低声说,然后从腰间扯下好大一块玉——他脱了外衣我才发现他腰间原来是系着玉的。玉身通体鲜红,却红得不那么均匀,晶莹剔透的玉身里,缕缕血丝清晰可见。就是我这个外行也看得出这绝对是一块上好的玉。不知道上面的血是谁的。

        他用系玉的红绳绑住了辫子的两端,又将两头弯在一起系住了,然后在发结上面约一寸的地方一捏,居然截断了那束头发。

        我呆呆地看着他完成这一系列动作,半天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手心有滑腻的感觉——他把玉放到了我的手中。

        我惊奇地笑:“原来你身上还带着玉呀!”

        “我娘的。”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是让我的心跳慢了半拍,随即觉得一阵心酸凄楚。

        他常常会很伤心吗?他觉得孤单吗?他会在乎这些吗?我全部知道,他从来不会表现出来。但我好想知道。我甚至好想看看他会不会哭。因为我好害怕想到如果他在乎这些,就要一个人承受这一切!那恐怕……是很大很大的痛苦吧?

        会哭是幸福的。虽然哭没有用,但它至少可以暂时排解一下心中的苦痛,不必去刻意掩饰自己的软弱,暂时休息一下。如果忍受了那么大的痛苦,依然坚强到不会哭……那么不是连宣泄的方式都没有了?那么不是要时刻忍受,连一个瞬间的休息都没有?

        我不可以想象什么样的心可以强韧到这种程度。至少我做不到。我甚至害怕去想。一想到,那种撕裂的,崩溃的感觉就那么真实地威胁着我。

        我,害怕……

        “给你。”他的声音让我陡然惊醒。

        我受宠若惊地看了他好一会儿,然后才反应过来,赶紧把玉系回到他的腰带上,笑吟吟地说:“不行。这可是你娘的东西,怎么可以随便给人呢?”

        “我喜欢它在你身上。”他说。

        “可是……”我指了指那个发结,“这个。你把它系在上面了。我喜欢它在你身上。你把它和玉系在一起,就一定不会弄丢。”

        “好。我一定不会把它弄丢。”

        他这样说话,突然间让我觉得他就像一个任性的,但现在很乖地听话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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