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含错影
云庄这边,三日却过得很慢。
一行人在石头人引路之下,怅然无阻地在山洞中游走。整个山体似都被掏空,洞穴错综复杂,难辨方向。
山洞尽头赫然开朗,恍然若有光。
云庄便是名副其实的坐落在一处云雾缭绕群山环抱的盆地之中。屋舍俨然,斜屋顶上还落着新鲜的积雪,但屋舍周围却是荒原上不得见的绿意盎然,犬吠鸡鸣,童声欢笑,碧绿丛深,红花映雪。
初见惊艳如世外桃源,井然有序,招待他们的本地人也格外热情。只是三天过去了,他们一直被关在各自的屋舍里,不被允许出门。
“诸位有所不知,来我云庄做客需要现在神宅里住满五日才可以出门,不然恐怕有性命之忧啊。”
那些人都有很浓重的口音,普遍听不太懂,只有白千帆和杜华年听得顺畅,同属北野一脉。
“五日之后,我们便可以出去自由走动了吗?”
“五日之后,如果圣水评判你们的灵魂是干净的就可以了;否则,我们便要有损待客之礼,将诸位交给诸神了。不过几位是由神勇像带进来的,想来灵魂干净得很。”
锦瑟不满:“他们这样岂不是在诓我们?什么圣水,还不是找个神神秘秘的幌子,想扣押谁便扣押谁了?”
杜华年:“五日而已,我们暂且相信他们,如果有当地人的配合,以后行动更方便些。”
此行最大的难处便是不能对云庄人直言此行目的。因为苍淼和杜华年都认为,方华极有可能利用云庄对附诘的信仰传统,假扮成他们的神明。
桃源虽美,敌友难辨。
第五日清晨,不需要睡觉的幽灵苍淼又听到了那阵琴声。
每日清晨这琴声都会响起,悠然悦耳,并不吵人,向来是云庄本地的晨间习俗。这几日众人都是在优雅舒缓的琴声里,映着晨曦醒来。
然而在第五日,锦瑟却在琴声刚刚进行了前几个小节时,忽然坐起身。他先是推了推一旁的学徒:“快起来!”
边知远醒得很快:“怎么了?”他想要爬起身,身子却摇摇欲坠地躺回床上。
“这音乐有问题,都醒醒!醒醒!”
苍淼一下子窜到空中。她对音律一窍不通,至多能分出来乐音和噪音。锦瑟却精通音律之道,故而一下子便听出第五日奏的乐曲与前几日的不同。
杜华年微晃着坐起身:“莫非这真正的关卡是音乐?圣水只是个幌子。妙啊,这样即使我们有所防备,也根本想不到。”
他说话说到一半,便用手扶着头。“我怎么头好晕,是没睡够吗?”
锦瑟说:“多半是这音乐的问题。”
他刚才一直用手捂着耳朵。其他人现在才想到,但是已经来不及了。
白千帆:“我……觉得没什么异常啊?”
音乐声戛然而止,几乎是同时,门上响了一阵叩门声,较之平日略显局促。
“诸位来宾,请饮圣水。”
开门的人待着厚厚的毛绒帽子,脸颊染着高原红,一副老实巴交的小伙子模样。他手里端着个木托盘,将七只石头茶杯挨个分发给众人。当然,没有给苍淼。他也看不见。她也碰不到。
饮下茶水后,方才喊头晕的几人纷纷软绵绵地倒了下去。转瞬间,锦瑟便将一把弯刀架在那小伙子的脖子上,冷冷道:“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我什么都没做啊。大人息怒,这是圣水在保护他们,如果他们留在云庄,会招来食魂怪物啊!”
白千帆道:“锦前辈,我看他们只是暂时睡着了。”
苍淼继续使眼色:不要让他们把我们分开。
可是不等白千帆传话出去,他觉得脸上的肌肉忽然变得僵硬,嘴巴张不开,腿脚也不听使唤。被石化了一般。
锦瑟亦是如此,看那小伙子从刀尖上退开,徒有怒意,无法动作。
“二位无需担心,只是圣水的副作用,没有危害,十分钟后就解开了。”
屋外突然涌入一支队伍,将所有睡熟的人抗去外面。苍淼一时不知要跟随他们出门,还是留下盯着两个石化的,最终还是选择跟着昏迷的人,看看他们将被带往何处,并心中祈祷着白千帆和锦瑟不要被挪地方。
门外外点着一大锅诡异熏香——石化之效,多半是这熏香搞的鬼。
昏迷那几人被送至山崖前,那是他们来时的路。崖壁上的洞口再次开启,他们全都被丢了进去。
崖壁重新封死,苍淼记下这一切,连忙赶回神宅。
白千帆和锦瑟却已不在那里了。
正此时,不远处忽然飘来悠悠琴声,与晨时将众人迷晕的琴声非常相似。苍淼暗道不好,循声而去。
云庄的中心有一座三层塔楼,琴声正是自塔尖传来,苍淼飞身而上,却见那站在客舍中央奏琴之人——
是锦瑟。
白千帆在一旁紧紧捂着耳朵。而客舍中的其他云庄人则纷纷中招倒地不醒。
他居然在短短时间内记下了谱子。
一曲落毕,白千帆松开捂耳朵的手,苍淼立即冲上前:“他们被带回了来时的山洞里。”
白千帆道:“苍淼前辈说,其他人被带去我们来时走过的那个山洞了。”
锦瑟道:“那洞里错综复杂,他们没有向导,一定走不出去的。”
苍淼道:“锦瑟先回赶回去救人,反正云庄是待不下去了。分开行动,目标小一点,更方便躲藏。”
白千帆道:“锦瑟前辈去救人吧,这里交给我和苍淼啦。”
锦瑟带着那把模样稀奇的短琴,从满地瘫倒之人的脚边大步而出。
苍淼道:“快,我们往村子南面去。”
云庄坐落于火山北坡的盆地里,背靠着火山山体,犹如坐进了一张舒适的大沙发。村庄三面均设直层层机关,不予外人进去,而南边天天堑,无需设防。
他们只需爬到较高处,远离村庄,便可在这一带行动自如。
秋寒凛冽,天山共色。薄雾袅袅,上山途中更有阵阵雪花飘落,一落地便融化了。
白千帆召出灯展执于手中,朦胧的光照亮着眼前一片雪色,晶莹白雪变作了微暖萤火。苍淼走在路上,雪从她的胸膛里穿过。
忽然,前方竟传来一阵轰隆隆的声音。
环顾四方。这山也没爬多高,更无积雪,不应该有雪崩啊——可前方确有浩浩荡荡的白色大军翻滚而下。
是羊群。
为首的牧人穿着毛皮外袄,脸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眯着笑的眼睛。“小伙子,要变天啦,怎么还要往山上走?”
白千帆用北野方言反问:“您这是要回云庄吗?”
“不回去,羊群在哪我在哪。我这些年都和他们住在牧场上喽。我好像没见过你啊小伙子!要不随我去牧场里避一避风雪?”
苍淼道:“他好像没有怀疑,只当你是村里跑出来的孩子。跟他去吧。”
雪花越来越密集,飞舞得愈发无规律,横冲直撞地挡住视线。老牧民与白千帆互相搀扶着,在陡峭山崖上缓缓前行。
一旁的羊群,白毛上落了雪更显得毛茸茸,很健康,每一只都伸长了脖子,仿佛在看雪,轻轻松松行走于陡峭山巅,俯瞰广袤天地。
老牧民的帐篷像个破布裹成的粽子,但足够结实暖和。白千帆擎着灯,照亮了圆圆小室里仅有的一张床和一只方桌。
“请坐请坐。”老牧民热情招待着他,“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我叫措察。”
白千帆犹豫着,不能报本名,便随口说了个与老牧民的名字听起来很像亲戚的:“我叫……叫察番。”
“哦。”措察嗓音浑厚,透着年迈之人对后辈的慈祥。
苍淼道:“把你的灯放下。”
白千帆将灯展放在地上,疑惑地看着她。
苍淼:“我们得想办法请这位老人家做向导,还不能透露我们的真实目的。”
白千帆不动声色地侧耳倾听。
“我一会儿扮个鬼,你配合着点。”
说罢,苍淼忽然拿起灯展,向空中抡起。她在帐篷里四处游走,灯展便随她在空中摇摆,似被无形的力量牵动。
“啊!”白千帆看不见苍淼,着实被吓了一跳,又配合得演起来,“鬼啊!鬼!有鬼啊!”
措察正在给白千帆盛粥的手猛烈一抖,那粥便撒了一地。
“……你说什么?”
白千帆指着苍淼手里的灯:“看,鬼提灯了啊啊啊!”
措察却不惊慌。他将半碗粥重重放在小木桌上,正色道:“好大的胆子,竟敢擅到我这里来作乱!”
苍淼:?
白千帆:?
什么,难道云庄这地方,本来真就有鬼?
轰隆一声,锦瑟炸开了山壁的一角,俯身钻入洞内。真是不知道,云庄旁边这几座山都仿佛被挖空了一样,怎么就不倒呢?
洞内不见人踪影,要么是他进来的位置不对,要么是他们已经醒来,走到别处了。锦瑟拿起短琴。他以前从未演奏过此种乐器,似乎是北野独有的,不过道理和琵琶类似。
他随意奏出一曲,音乐顺着崎岖蜿蜒的山间隧道传荡开来。乐曲传到了洞穴另一侧杜华年的耳朵里,他欢喜道:“是锦瑟来找我们了!快,去跟他汇合。”
却不知一处狭窄死穴里,睁开了一双诡亮诡亮的眼睛。
杜华年认得锦瑟手中的短琴,好奇地拿在手里把玩。
“这不是北野的七弦琴么?哪里弄来的,我小时候家里就有一把。诶,不过似乎又不大一样。”
吴香眼尖发现:“这琴有八根琴弦,应该叫八弦琴了。”
锦瑟道:“我方才演奏时一直没有用到最后这根弦,似乎这根弦存在的意义,就是打搅原本和谐的乐音,使其变得不堪入耳。”
边知远问:“师父,琴不琴的不重要,我们怎么出去?”
咔哒咔哒。咔哒咔哒。
那忽然而至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虽然没什么力道,却吹得吴香掌心的灯火无端颤了颤。
杜华年与锦瑟对视一眼,刹那闪身至几个小辈身前。
吴香盯着声音来处,低声对身旁的陆曼行与孟既安解释道:“火山之焰不该轻易被风吹动,除非——是阴风。”
“何为阴风?”
“非活人之物所起。这若在凌云中,叫人魂;若是在地面上,就很通俗的,叫鬼。”
黑暗中渐渐走来一个细长身影,浑身披着黑纱,墨发如瀑,垂到腰际。那咔哒咔哒的怪声,正是此人身上的手铐与脚铐。
陆曼行低语:“做了鬼,还带着镣铐?”
杜华年抬高声音:“来者何人?”
黑纱下的人抬起脸,震得众人都忍不住后退一步。
那人双眼细长,不断流淌出红色的血泪。除此之外,竟是个容貌姣好的少女,黑纱之下身着橙黄齐胸褶裙,明亮甚落日,连妆容都很齐全,唇红齿白。曾经风华。
她长了张嘴,却说不出话,只能发出一阵呜呀声,嘴角还没扯开,又淌下几缕鲜红。
“该不会真是古代的厉鬼吧?”孟既安小声说。
“这个世界上没有鬼,只有灵魂。”锦瑟道,“而人的灵魂若要从□□中脱离后还显现实体,只在凌云中才行。这个人魂怎会流落到世上,这么久不散。”
黑纱下的人不再靠近,而是站在原地呜咽,似乎责怪自己吓到了旁人。
杜华年道:“她像是有话要说。但舌头没有了,眼睛眼睛也瞎了,一定是听见你的琴声才来的。”
黑纱歪了歪头,似乎是笑了。
锦瑟沉思片刻,忽然叫:“孟既安?”
孟既安一抖:“……在?”
“用你那催梦之术,可看到此人的记忆是吧?”
“那个……我只看过活人。”
“苍淼不也是个魂儿吗?过来。莫怕,这人魂看起来不会害人。”
孟既安被推着往前走了一步。
边知远旁观至此,忽然抛出绳索,将那鬼魂牢牢捆住。“你放心,我拴着她了。”
黑纱下的人影没有反抗。她本已被镣铐束缚着,又不能说话,此时再度呜咽一声,却不做别的,任凭处置。
孟既安长呼一口气,抬起双手。
“呜——”
一声呜呼长吟。
“——不莫伤吾友。”
又一阵阴风吹过,直接上吴香的掌上灯吹灭了。霎时漆黑不见五指。
锦瑟箭步上前,将边知远和孟既安一手一个都拎了回来。
掌上灯重新点起时,黑纱女子身旁又站了一个更加高大的人影。
那人影道:“她是吾友颜玉。”
可那副嗓子过于沙哑,一张口全是铁锈般的摩擦声,像机器发出的,断断续续,连男女都辨不清。“她只是想听琴声。”
杜华年问:“阁下又是何人?”
“我”
那人似乎累得说不动了。他伸出手,手指上缠绕着细细的银链,垂下来一只名牌,荡在空中。
铭牌上有一行字:正一编队79连张浩生。
锦瑟讶异:“你是军队的?”
“退役了…”
杜华年道:“正一编队是单晖继任岛主之后为单岛军队扩充而创。此人年纪应该不大,而且死去的时间不长。”
“你们是活人?”他尾音上扬,似乎难以置信,“活人来这里干什么?”
“你可曾听说过,催梦师方华?”
“没听说过。”
杜华年哑然。
张浩生继续艰难地说:“活人你们可愿回答我一个问题?”
“您所问何事?”
“现在岛主还是单晖吗?”
“是的。”
张浩生忽然以手捶胸,仰头哀叹。嗓子嘶哑得仿佛已经裂开,还要喊:“完了!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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