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殉情坡
我心头猛地一跳,这他妈见鬼了!转身就跑。四周升腾起白雾,一片朦胧,什么也看不见,我使出吃奶的劲拼命的跑,却怎么都跑不出去。和忠那家伙也不见了,估计是跑掉了,不然就是被鬼抓了。
很快就累的气喘吁吁,汗流浃背,身上却一点也不觉得热,我这才反应过来,从踏上山坡起就一直很凉快。
啪!后背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抽了一下,我心脏几乎骤停,完了!这下被鬼逮着了!与其做砧上鱼肉,不如放手一搏,跟这些鬼拼了!
我抡起拳头,猛地转过身,就要朝身后的鬼打去。
“王哥。”和夕说。
我一愣,怔怔的看着和夕,和夕则害怕的看着我抡圆的拳头。我放下手,四周看了看,普普通通的山坡,没有年轻男女、没有浓雾,只有天空洒下的明亮的月光以及绕圈跑的和忠。再看向和夕,手里提着条纳西服饰特有的百褶围裙。
她拿起围裙在我身上拍打几下,边拍边用纳西语大声呵斥,我知道这是在赶鬼,纳西族有用裙子赶鬼的习俗。
确定我没事后,和夕就要去拍绕圈跑的气喘吁吁的和忠,我担心和忠像我一样“放手一搏”,就跟和夕说我来,和夕笑着说我不懂这些赶不走的。
她提着裙子使劲往和忠身上一拍,和忠一下瘫坐在地上,用纳西语哭喊着什么,我虽然没听懂,但大抵不会是什么正经话,不由觉得好笑,想到刚刚自己抡着拳头的傻样,就觉得没立场笑他。
和夕同样呵斥着拍打了几下,和忠终于回过神来。
和夕说她睡不着,看见我俩从围墙翻出去,知道我们是闷热的慌出去走走,没在意,但一直没听见村里的狗叫,担心我们乱走出什么意外,就赶紧出来看看。好在月光够亮,远远看见我们往山坡的方向走去,就跟了过来。然后看见我们绕着圈跑,知道是被鬼缠住了,立即解下自己的围裙赶鬼。
我把遇到的情况告诉她,并冲和忠抱怨:“我问你话,你翻译个毛啊!”
和忠不服气:“我当然知道‘雾路游翠郭’,你这么问我以为你是要我访问他们,你察觉不对劲直说不就得了。”
雾路游翠郭,即“银石雪山殉情者之地”,一般译作“玉龙第三国”,是只属于殉情者的一个幻化灵界,是纳西族殉情者向往的死后理想世界。纳西族殉情的情况由来已久,大抵与民不畏死的民族精神品质有关。我也只是怀疑那些年轻男女是去殉情的,没想到他们已经殉过了。
和夕紧张的说我们是被殉情鬼迷惑了,好在她发现及时,不然我们就要跟殉情鬼走了。
我问和夕殉情的人不都去雾路游翠郭了吗,怎么我们还会碰上那些年轻男女。
和夕一时也答不上来,思考了一会儿,说:“我们这里没东巴了嘛,没办法做哈拉里肯送他们走,反正,这个山坡殉情过很多人,你们不能再来了。”
哈拉里肯是超度殉情者的仪式,我也搞不明白是什么情况,就听和夕的,认为他们是因为没有东巴超度,留在了这里。
想到我们还在一片鬼魂飘荡的山坡上,顿时一身鸡皮疙瘩,赶紧走下山坡去。
回去的路才走到一半,肚子突然一阵绞痛,而且越来越厉害,紧跟着双腿发软,不停的打颤,跌坐在地上。和忠更加严重,直接倒在地上打滚。
我忽然想起之前喝了那些鬼怪的“纳西窨酒”,心底凉了半截,天知道喝的是什么东西!
和夕问怎么回事,我只好老实交代。她焦急的说跑回去叫人过来,慌慌张张的向村子跑去。很快,一群人就急匆匆的赶了过来,此次调查的男生都来了,李权广教授也来了,再者是和正榕和几个村民。
我们被抬了回去,说是要叫救护车,李教授的手机没信号,和正榕家没有电话,全村唯一的电话在村支书的家里,现在跑过去找他,再等救护车翻山越岭赶过来,我们估计已经凉了。
大家找来了村里的老医生,给我和和忠一人熬了一碗不知是什么的汤药,一股脑儿灌下肚后,先是上吐,接着下泄,胃里波涛滚滚,咕噜咕噜的作响。
一连拉了三天三夜,肠胃清空了就开始吐胃酸,我们担心把胃给吐出来,只好强忍着痛苦吃些东西,然后继续上吐下泻,恶性循环。这三天,在李权广教授的吩咐下,队伍里的男生轮流来照看我们。我们俩的事让大家哭笑不得,我经常跟着李教授参加各种实践活动,经验比同来的很多人都丰富,而和忠是丽江纳西人,结果我们俩出状况。
李权广教授就很能看得开,告诉大家田野调查不都是一帆风顺的,著名社会学人类学家费孝通年轻时和妻子一同去广西大瑶山调查时落入一个防野兽的陷阱,费孝通负伤,妻子则因此身亡;美国人类学家博厄斯在调查爱斯基摩人时,差点冻死……总之,寻求真理的道路总是崎岖坎坷,今天遭受的磨难就是明日成功的基石,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空乏其身,正因为我们将是民族学界的领军人物,才会有不同于常人的经历……
说的那是一个热血沸腾,搞得我们觉得上吐下泻是一种无与伦比的荣耀。
拉了三天,又在床上躺了两天,整个人才算勉强活了过来,但是李教授还不允许我们参与调查,眼看着距离调查结束没几天了,不由叹息,这一次调研算是吹了。我们的田野日记可以写成病痛日记了。
我和和忠闲来没事就给和正榕干活,这次给他们添了这么大的麻烦,不补偿一下心里愧疚的慌。没活干了,我们就拿着相机给村民们拍照。照相对他们来说是个稀罕事,都特乐意,还将压箱底的几十年不穿的民族服装换上来拍,这也算是意外的收获。我和和忠乐此不疲。
临近调查活动结束的时候,李权广教授终于允许我们参与。一行人前往村民和秀贵的家里。和秀贵本是东巴世家,1949年*****后,东巴教曾长期被认定为封建迷信的东西而被禁止,后来又经历了文化大革命,和秀贵没能从父亲那里学到东巴的技艺,父亲早早病逝后,他没有出去拜师,就此改行。他们家的东巴传承也到此为止了。
但是他家里还藏有不少东巴古籍,他不同意征集,只允许拍照。所以我们这是去挨本挨页的拍。
离开新陇村的前一天,已经没有什么任务了,大家主要是对这些天的调查访谈进行彻底地梳理,查缺补漏,我和和忠跟着民族学研究生姜绍平进行本次调查的善后处理工作,结算乡民的误工费、调查期间的生活住宿开支。
我和和忠这次没有多少收获,下午收拾好行李之后,就没事可干,想到山间景色如画,打算出去拍夕阳,姚梦嫔和我们一起去,女生多少还是喜欢美景。
沿途给几个村民拍了照后,根据他们提示,我们前往西面的一处不高的山坡,据说那里的夕阳最美,姑娘小伙都喜欢去那里幽会。那村民提醒我们,不要去山坡后边的老林子,具体原因他没有明说。
去的路上碰见了和夕,从西边迎面走来,一下午不见她人影,不知是去哪了,她羞怯的和我们打了招呼,匆匆离去,不一会,一个年轻的小伙迎面走来,和我们简单打了招呼,也匆匆离去。我们三个心照不宣,相视一笑。
爬上山坡,西边的天空一片红霞,金灿灿的阳光包裹在红云里,红黄交织,布满了半个天,红色的霞光将连绵的山峰染红,挺拔的古树剪影一般镶嵌在如诗的画卷里。内心的震撼难以用语言描述,这简直颠覆了我心中夕阳的概念。
震撼了良久,才想起拍照,赶紧拿起相机连按快门。又彼此给对方拍了好多照片,直到天色渐晚,才意犹未尽的停止。
我提议:“咱们去老林子看看怎么样?”那村民不提这个醒还好,他这么一说不去看个明白,我心里就痒得厉害。
和忠也好奇是怎么回事,表示赞成。
姚梦嫔犹豫道:“不好吧,人家不让去一定有他们的理由。”
我说:“咱们就去看一眼。”
姚梦嫔犹豫了一会儿,点点头。我们走下山坡,向老林子走去。
越走林子越密,遮天蔽日,原本就暗的天变得更暗了,姚梦嫔拿出一个小巧玲珑的手电照亮,这是调研活动出发的前一天几个女生一块去买的,女生比较怕黑,村里的夜特别暗,就人手准备了一个,挂在钥匙圈上。
我走在最前方,一片漆黑,抬起的脚忽然绊到什么,一时重心不稳,向前跌去,还没等我双手碰地,大腿和肚子就狠狠的摔到了一堆硬邦邦的东西上。
我抱着肚子跌坐到一旁,嘴里骂着:“哪个缺德的在路中间堆石头!”
和忠和姚梦嫔问我有没有事。我说没什么大碍,顶多就戳破点皮。
姚梦嫔用小手电照着石头堆打量,这是由树枝和石头堆成的,很普通的一堆东西,就是不知道堆在这里做什么。
和忠打量着那堆东西:“这好像是‘嘎尼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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