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四章 循循求天道,无愧自在心
血罗刹脸上的表情微微一僵，缓缓的抬起头去，打量着出现在小溪对岸的玉霄宫弟子。
那个一个白衣出尘不染寸许尘埃的青年，独立在溪水对岸，神色平静淡然，看着溪水对岸狼狈不堪的血罗刹，神色没有丝毫的变化。
他的全身上下，都透发着一股非凡的气质，即使淹没在人海之中，也能让人一眼就注意到。
青年身后背着一口造型古朴的长剑，映照着灿烂的阳光，剑身上，闪过一缕夺目的光泽。
血罗刹苦笑了一声，没想到走下了仙隐峰，还是没能逃出玉霄宫的手掌。
只是她的心中早已没有了面对死亡的恐惧，对于一个失去了方向的人而言，寂灭，或许只是一种解脱。
他没有理会溪水对岸的楚青阳，自顾自的轻轻哼着小调，掬起清冽的溪水，仔仔细细的整理起自己灰头土脸的容貌。
就好像她面对的是一道空气，而不是恨不得杀她而后快的玉霄宫弟子。
溪水对岸的青年看着毫不慌乱的血罗刹，不禁微微皱起了眉头，呛然龙吟声响，背负在身后的古剑已豁然出鞘，闪烁着森然的杀气，遥遥指向血罗刹。
血罗刹手上动作未曾有丝毫的停顿，嘴角轻轻扬起一丝嘲弄的笑容，有些不屑的冷笑道：“你想杀我吗？”
楚青阳看着并没有因为他的森然杀机而有丝毫变色的血罗刹，不禁微微皱眉，淡淡的说道：“想不到凶名远扬的血罗刹，也会有如此狼狈的时候。”
血罗刹小心翼翼的洗去脸上的泥渍，方才缓缓的抬起头来，看着对岸衣袍鼓舞，随时准备祭出致命一击的玉霄宫弟子。
血罗刹的脸上，没有往日间魅惑众生的妖娆姿态，俏丽的脸上，犹自带着点点未曾擦去的水珠，顺着她光洁的脸庞滑落。
清丽之中，多了几分隐约的凄婉。
她上下打量了眼前的人一眼，内息遥感，只觉得来人修为深不可测，即便她全盛之时相遇，也不见得能讨到便宜。
如此年轻，便有如此修为的年轻高手，即便是玉霄宫这般底蕴深厚的千年巨派，也不见得会有几人。
血罗刹的目光，看了看悬在自己斜上方三寸之距的古剑，从这剑上，认出了来人的身份。
“原来是玉霄宫大弟子楚青阳，难怪有如此修为。”血罗刹的目光又从楚青阳身上移开，低下头去，掬起溪水小心的清洗起自己衣衫上的血污。
楚青阳看着没有丝毫慌乱，没有丝毫敌意与杀气的血罗刹，古剑虽然依旧遥遥相指，但浓重的杀气似是淡化了几分。
血罗刹低着头，淡淡的说道：“要杀我就快动手，反正你们玉霄宫杀的人还少吗。”
声音淡漠冰冷，竟是不包含丝毫的感情。
楚青阳手中剑诀蓄势待发，只待一发力，眼前的人儿便要香消玉殒，只是他的剑诀，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阻挡住了，凝立原地，始终未曾发出致命一击。
“楚某一生所杀者，尽是该杀之人。”楚青阳轻轻哼了一声，古剑轻啸，从血罗刹头顶倒飞而回。
血罗刹手上的动作轻轻一顿，有些自嘲的笑道：“我杀过那么多人，在你们看来，如何不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楚青阳屈指轻弹剑脊，淡淡的说道：“你既已无惧生死，我又何必急在一时。”
血罗刹冷笑，用力的搓洗了许久都洗不掉早已凝固在衣衫上的血污，只得停下手来，怔怔的看着溪水倒影中有些陌生的憔悴容颜。
楚青阳无声的收起手中利剑，负手而立，淡淡的说道：“或许，我不必动手了。”
“为什么？”血罗刹下意识的问道。
“血罗刹已经死了，我又何必再杀一刀。”楚青阳摇摇头道。
血罗刹眼中却是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缓缓的支持着疲惫的身子站起来，淡淡的说道：“玉霄宫不是最喜欢借杀戮彰显天道吗，怎么如今却要瞻前顾后了。”
楚青阳眼中一丝黯然一闪而过，轻轻摇摇头道：“不过都是杀人之人，谁又是替天行道。”
“何必假慈悲。”血罗刹嘴角的嘲讽之意更浓，想要放声大笑，却感到了胸腔里一阵撕裂般的剧痛，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楚青阳轻轻皱眉，看着血罗刹说道：“你受伤过重，虽然被我玉霄宫元力压制伤势，但也该早日觅地调息。”
血罗刹眼中惊异之色更重，勉力抑制住胸腔里剧烈的疼痛，低低喘息道：“你这是什么意思。”
楚青阳没有回答他，身形一晃，便越过了血罗刹。
血罗刹心头陡然一凛，知道若是楚青阳想杀她的话，重伤的她根本没有丝毫还手之力。
只是楚青**本未曾再理会她，头也不回的朝着仙隐峰大步走去。
只是在经过血罗刹身边的时候，楚青阳将手中的包袱扔在了她的脚下。
“明日天明之前，玉霄宫不会有人下山，这段时间，足够你安然离去。”
血罗刹瞪大了眼睛，沉声道：“你竟然不杀我。”
楚青阳没有回应他，挺拔的身影大步远去，未曾回头停留。
血罗刹有些发愣的看着楚青阳逐渐远去消失的背影，心头也不知道是何样滋味。
她俯身拾起脚下楚青阳丢下的包袱，打开一看，却是一套朴素干净的女装和一瓶玉霄宫疗伤灵药。
血罗刹握紧了装着灵药的玉瓶，脸上神色复杂难明，许久才低声自语道：“今日的玉霄宫，到底是怎样的玉霄宫。”
她默默的思索了一会，方才咬牙将玉瓶中的灵药吞下，一股清凉的感觉滋润着她灼灼烧痛的经脉，让她疲惫不堪的躯体也注入了几分新的力量。
她左右看了一眼四下无人，急忙将身上早已遍布血迹撕扯残破不能蔽体的衣衫换下，方才长长的舒了一口气。
“现在我该去哪里呢？”
……
“也罢，先远离仙隐峰才是。”
……
“既然活下来了，便重新开始吧。”
……
楚青阳一路向着仙隐峰行去，神色渐渐的坚定起来，再往前行上几步，便进入了仙隐峰群山的范围。
苍松翠柏，交相掩映，遮天蔽日，掩藏住了一条荒野古路。
一道人影，立在古道前，仿佛是专程在等候他一样。
雪白的衣袍上，飘逸飞扬的云纹，在阳光下闪耀着异样的光辉。
楚青阳像是早就知道会有人一样，不见丝毫诧异，走到近前停下脚步，施礼道：“拜见风师叔。”
风无意上下打量了楚青阳一眼，淡淡的点点头说道：“不错不错，玉霄宫后继有人。”
楚青阳脸上却没有丝毫被称赞的喜悦，轻轻的摇了摇头，神思似是有些不属。
风无意望着他淡淡一笑道：“我没想到，你会放过她。”
楚青阳深深的看着风无意，说道：“我也没想到，师叔竟然没杀她。”
风无意闻言却是放声大笑，戟指指向头顶无垠天穹。
楚青阳顺着他手指向的方向，抬头看去，看见碧天澄澈如洗，流云倏忽，转瞬即逝。
风无意放声大笑，大风卷起他的衣衫，猎猎飞扬，他的脸上，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飞扬神采。
“我为幽冥之主，自然不会对同门赶尽杀绝。”
“你却也是我玉霄宫长老。”楚青阳脸上也是露出了一丝笑意，淡淡的说道。
“我是玉霄宫长老，玉霄宫修行天道，我自然也修天道。”
“何谓天道？”
“天道茫茫不可寻。”
“既不可寻，如何修行。”
“修心。”
风无意伸手指向自己的心，大声说道。
楚青阳神色一动，脸上的笑意更加的浓郁，反问道：“如何修心？”
“便是无愧于心。”风无意神色肃穆，高声答道。
楚青阳伫立原地，细细思索了很久，方才开口说道：“师尊曾言，天道在天，却非人道，我辈修行，所求者，唯长生夙愿尔。”
风无意若有深意的看着楚青阳，道：“你又觉得如何。”
楚青阳摇头道：“我不知。”
风无意道：“万种修行人，便有万种修行道，玄真说天道在天，我却说天道在心，无愧于心，是为道。”
“所以师叔放过了她？”
“她本不该如此，如今既有重头来过之意，我又何必斩尽杀绝，天道好生，无需多造杀孽。”
楚青阳回头望向来时的方向，低声说道：“昔年我玉霄宫急功近利之人枉杀无辜，名曰求道，实则入魔，若能清心寡欲，静心修行，世上也不会有血罗刹，细论因果，是我玉霄宫亏欠于她。”
“所以你便放了她？”
楚青阳肃然点头，道：“杀了她，世上便再无血罗刹，放过她，世上同样也不会再有血罗刹，既然如此，我又何必非要行那杀戮之事。”
“当一条鲜活的生命在你眼前消逝的时候，那种滋味，总是不好受的。”楚青阳苦笑一声，低声说道。
风无意轻叹，眼中闪过一丝悲悯，轻轻的拍了拍楚青阳的肩膀，道：“可惜他日望仙崖上，还要倒下无数人，他们许多人，一生都不知道究竟为何而争。”
楚青阳亦是长叹，望向风无意身后的古道，通向传承了千年的玉霄宫。
风起，叶落，三月春光，却有几分难言的萧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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