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十八章 等闲莫轻负,岁月不饶人
“今日玉霄宫第二十二代掌门玄真，承天命，奉道心，在此起誓，倾尽玉霄宫满门之力，定要扫清魔教，还复天地清明。”
铿然有力的话语，低沉的自玄真口中响起，整座仙山，似也在玄真的一声声虽不响彻云霄却低沉得震耳欲聋的话语中，轻轻一颤。
这一次，天心殿上或低眉沉思，或肃穆无语，或昏昏欲睡的众人尽皆转过头来，望着玄真傲然凝立的背影，遥指北天星斗，自有一股轻狂桀骜的肃杀之意。
此时此刻，即便是往日里最为痛恨里最为痛恨魔教，恨不得食其肉，寝其皮的玄夜，也不禁默然无语，虽然早已想过无数遍与魔教妖人决一死战，将之彻底扫清，却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掌教真人不过失踪了短短几日，甫一归来，便在所有人猝不及防之下，像天下与魔教宣战。
这样的决定，未免太过仓促。
最初闻得此言，即便是平素里最为疯狂胆大之人，也不禁瞠目结舌，虽然玉霄宫已可在世间修真面前当之无愧的成为天下第一，即便这个千年巨派在正道世人眼中，底蕴深厚，不可轻衅，然而这一次，他们的对手也是同样长存了千年的魔教。
千百年来，魔教几经风雨，数次四分五裂，内战不息，却始终没有被真正消灭，百年之前，一代奇人萧云风横空出世，一统魔教，声望更是达到了鼎盛，步步紧逼中原，意图称霸天下。
玉霄宫自掌门道胤真人为首，号召天下正道修真之士，倾全力而击之，最后虽然击溃魔教，更是深入寒荒千万里，屠戮魔教余孽无数。
然而那一战之后，正道之下众门派，皆是元气大伤，玉霄宫掌教真人道胤被魔门天地重伤，回到玉霄宫不久便化羽长辞。
然而即便天下正道付出了如此惨重的代价之后，依旧没有彻底将魔教众人斩杀，不知道为什么，这一次，玄真竟然敢以玉霄宫一己之力，与整个魔教决一死战，虽然玄真向天下广发号令，邀请天下正道共击之，然而真正愿意倾力相助的，又会有几人。
正所谓树大招风，天下修真，无数双眼睛盯着高高在上的玉霄宫，虽然敬畏有加，却未必同心同德。
此刻大殿之上，除却元越之外，尽是玉霄宫一脉的长老前辈，这二十余人，便是整个玉霄宫中，真正撑起一个千年巨派的核心所在。
然而所有人面对这玄真这一决定，都同样选择了沉默不语，每一个人，包括新入山门的年轻弟子，也可以看出，玄真这次是下定了决心，再无一丝一毫转圜的余地。
更何况英雄令已广发天下，想要收回成命，已是覆水难收，再无可能。
大殿之上，众人皆是沉默不语，尽数凝视着玄真的背影，目光或无奈，或担忧，或沧桑……凡此种种，不一而足。
玄真傲然而立，没有回头看向任何人，一双眼睛，只顾盯着遥遥指向仙隐峰的那一幅星斗旌旗。
虽然已是月半之时，月华明亮，照耀天际，群星失色，然而这七颗纵横相连的星斗，光芒却更加的耀眼，甚至压过了本该是最为光彩的满月光华。
“不知各位，对于此战，可有想法。”玄真忽然开口，一字一顿，声音如山呼海啸一般，在众人耳边如惊雷般想起，大殿之上，修为最弱的元越不禁脸色一白，身形摇摇欲坠，几乎便要瘫倒在地。
然而大殿之上的一众人，却没有闲暇去关注元越，这一声虽然蕴满真力，对于这些修行了百年道法的人来说，本身并没有什么影响，然而其中蕴含的寓意，却让这些前辈高人有些不寒而栗。
众人皆是沉默不语，虽然玄真背对着众人，人人却都有一种被玄真紧紧盯着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纷纷低头，良久，却没有一人敢出声回答。
“不知各位，可有异议。”玄真依旧没有回过头来，语调更加的冰冷，与北斗七星遥遥相指的指尖之上，隐约闪过一道清亮的光华，凛冽狂暴的风，瞬间自大殿门前倒灌而入，将满室之中，借以照明的烛光尽数吹灭。
灯火通明的大殿，骤然陷入无边的黑暗之中。
“哈哈。”正在气氛无比压抑之间，忽然一声嬉笑之声，自人群之间传来，众人皆是相熟百年之人，自然在刹那之间便辨别出，这笑声的主人，正是一向被众人所轻视的范雄所发。
众人闻得笑声尽皆皱眉，唯有玄空似是松了一口气，循着声音的源头，透过黑暗，注视着那个方向，默默的听着。
玄真闻得笑声，嘴角忽然牵起一丝冷硬的弧度，淡淡的说道：“范雄师弟，何故发笑。”
“嘿嘿，所谓掌门掌门，执掌一门，凡事自有掌门师兄处理，不妨请掌门师兄来说。”范雄似是丝毫感觉不到大殿之上沉凝的气氛一般，如市井泼皮无赖之人一般吆喝道。
众人眉头皱得更深，然而却无一人有开口喝止的打算，无论如何，总算是有人开了口，帮他们回答了这个不知道如何回答的问题。
玄空忽然拱手朝向玄真，淡淡的说道：“范雄师弟所言，正合玄空之意，凡事听凭掌门师兄做主。”
众人闻言尽皆哗然，若只是范雄一人，众人不过一笑置之，权当是玩笑，然而玄空竟然附和开口，那么一切已是不尽相同。
这些年来，玉霄宫上，自玄真而下，玄空是当之无愧的第二人，他竟然开口，一切都远远出乎了众人的意料之外。
“好一个执掌一门。”玄真却是蓦然狂笑，眼中的疯狂之意，更加的深沉。
“魔道不灭，正道不兴，诸位只需约束门下之人，积极准备，不必再有任何异议。”玄真冷笑着，声音陡然急转而下，在任何二字上，有意无意的加重了声音。
“谨遵掌门号令。”众人尽皆暗叹无声，齐声应道。
“我玉霄宫一门筹划百年，便是为了今日，所为者何，在座之人，不久之后，自然可以明白。”玄真一震衣袖，大步走出黑暗的大殿，朝着黑暗笼罩的迎仙台上，大步走去，自始至终，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回头。
玄真离去，聚集在大殿之上沉默已久的众人，尽皆默然对视，却再无一人开口，沉默片刻，在一声声低低的叹息之中，众人也各自告辞而去。
转眼之间，原本齐聚一堂的天心殿，昏暗之中，只剩下了两个尚未离去的身影。
孤月残照，人影凄惶。
玄夜望着孤身一人隐伏在黑暗之中的玄空，原本精神矍铄的玉霄宫高人，仿佛一下子从仙界跌落到世俗，蓦然之间，苍老了数十年岁月。
此时此刻的玄空，更像是世俗之见一个垂垂迟暮的老者，直到这时，玄夜才猛然发现时光竟已在他的身上刻下了深深的痕迹，更是在某一个恍惚之间，猛然醒悟到，自己竟然已是蹉跎了百年岁月，再不复青春年少。
玄夜心里，也不禁暗自凄惶，忍不住在无边无际的暗夜里，满是伤感的一声长叹。
等闲莫轻负，岁月不饶人。
曾几何时，他们都是满怀凌云壮志的少年人，心慕道德，苦寻天道，如今天道未得，却是悄然逝去了岁月，回首百年，再不复旧日年少。
忽然之间，本来充满了疑问的玄夜猛然觉得一切都不需要再问。
他们已经老了，即便在世人的眼中，他们依旧是叱咤风云的得道羽士，但是终归，他们也只是羁縻红尘的凡人罢了。
他们争不过上天，争不过岁月，争不过纠缠千年的宿命。
也许玄空是真的累了，不想再争了。
或许他们这么多年来，始终懵懵懂懂，一无所知，唯有他们始终未曾重视的范雄，才真正看透了一切。
既然无力相争，何妨放任自然。
何况天道，本就是顺其自然。
玄夜忽然苦涩一笑，原本已经涌到嘴边的话语又悄悄的咽了回去，朝着玄空轻轻的点了点头，转身大步走出了天心殿。
玄空默默的注视着大殿之上一个又一个的过客，直到最后的玄夜也离开了，空荡的大殿之上，只剩下了他孤身一人。
玄空忽然感觉到，这个庄重威严的大殿，突然很像一座坟墓，埋葬了千万人的梦想，人来人往，春秋秋走，唯有天道轮回，盛衰往复，始终如一。
他慢慢的转过身，透过黑暗，望向身前的三清浮雕，淡淡的裂痕，经过精心的修饰，若不仔细明察，已看不出丝毫的痕迹。
黑暗之中，玄空浑浊的双眼越发的黯淡，面对着昔日里敬若神明的三清祖师，也没有了丝毫的敬畏之情。
没有谁知道，是否三清祖师真的只是一个传说。
然而眼前的石刻，不过是一个毫无知觉的死物罢了。
往日坚定的理想，一切炽烈的热爱和希望，都不过是漫长的时光里，一朵微小到毫不起眼的浪花。
玄空低下头去，低低一笑，笑声渐渐转高，在无尽黑暗里，独自一人，绝望的呼喊。
正是：
月冷千山，遥问寒虚，茫茫路何去。
星移斗转，一梦千年，此生又何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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