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五章 青山永如昔,斯人旧不复
乍闻此言，楚青阳原本略显仓促的脚步却是陡然一凝，整个人如遭雷殛一般，瞬间呆立在原地，脑海中嗡嗡作响，一时间竟有些不知所措。
那位匆匆跑来的玉霄宫弟子气喘吁吁的来到楚青阳面前，略略定了定急促的呼吸，方才搓着手急声说道：“大师兄，可找到你了，掌门叫你速去天心殿上见他。”
只是往日间神思清明的楚青阳此刻却如遭梦魇一般只顾愣愣的站在原地，耳畔一阵杂乱的嗡响，近在咫尺的小师弟的话语，却好似九天之外那么飘渺悠远，忽忽飘过耳际。
“掌门师尊，回来了？！”
楚青阳的脑海中，反复徘徊的只有这一个念头，即便他平日间再沉着冷静，背负着一门安稳这样沉重的压力熬过了这么几天，乍闻喜讯之下，难免也患得患失，一时间仿佛灵魂离体而去，又惊又喜之下，竟是不能自已。
“大师兄，大师兄……”诚惶诚恐的小师弟等了半天不见平日里敬若神明的大师兄回话，终于鼓起勇气抬起头望去，却见楚青阳正呆呆的望着天心殿的方向，目光呆滞，神思不属，犹豫了片刻，终于还是被今早玄真真人严肃的面孔压住了心头的疑虑，轻声呼唤起来。
楚青阳全身一个激灵，在唤了许多声后终于回过神来，心念急转之下，猛然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往日里师尊也时常传唤自己，自己这番失态，落到有心之人眼中，难免生变。
“大意了，如此失态，此事谬误。”楚青阳在心中暗暗自责了一句，轻轻拍了拍眼前惶恐的小师弟的肩膀，稳定了一下心绪，脸上重又浮现出往日平和淡然的微笑。
“师弟勿怪，我近日有些修行上的问题疑惑难解，不觉便走神了，眼下正好师尊传唤，恰能请教一二。”
闻言传讯之人也不疑有他，忍不住一脸憧憬的称赞道：“师兄勤学，无怪道行日益精进。”
“只要勤奋，终会有所成。”楚青阳笑了一笑，望着眼前茫然不绝的年轻弟子，却是忍不住在心头轻叹一声。
“其实似他们这般懵懂无觉，焉知不是幸事。”
掠过楚青阳心头这番感叹不提，掌门传唤这般大事自然耽搁不得，楚青阳便告了声罪，匆忙向着天心殿快步行去，只留下那位前来传讯的年轻弟子一脸仰慕的望着他的背影，暗自忖道：“何时我也能像大师兄这般，得到师尊恩宠，习得无上道法，倒时那位神仙一般的慕容师姐，也会注意到我吧。”
……
不提门中这些懵懂弟子的小小心思，且说楚青阳，再行处不远之后忍不住抬起头，望向东方天际，那一片被朝阳镀成耀眼金鳞的云霞，风停雨歇，天地复归清明，想来那一场暗藏无声的汹涌，随着玄真的悄然回归想来也该化解无形了罢。
“师尊，回来了……”
只是虽然闻得喜讯，楚青阳的心里，依旧是凝而不散的压抑感觉，那一缕暗藏在心中的不安，本该随着掌门的归位而消散，然而此刻乍闻喜讯，他的心里却没有一丝一毫如释重负的喜悦，反而那一份隐约的不安，随着他渐渐接近天心殿的脚步，越发的强烈。
正如他的消失一般，玄真的归来也是这般诡秘莫测，措手不及的同时，也让这位平素里掌门最器重的弟子，忽然开始有些渐渐看不透这座千百年来一如既往云遮雾绕的世外仙山。
天心殿的殿门，依旧紧紧地关闭着，只是前些时日被他借故支走的弟子重又回到了自己的位置上，肃然侍立在大殿正门的两旁。
从外面看去，这一座庄严恢弘的殿宇，依旧威严肃穆，神圣凛然。
楚青阳一步一步的走上正殿之前高高的台阶，四周一片不同寻常的安静，缭绕的云雾轻轻的在石阶上卷舞，随着他的脚步起落而聚散不定。
每往前走一步，他的心跳就要急促一分，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为何会这样莫名的紧张，随着他心跳得越来越快，他脚下的步伐，却是越来越渐缓慢。
只是最终，他还是走到了天心殿前，望着眼前两扇紧紧闭上的殿门，粗糙的轮廓，满是岁月的风霜，不知不觉间，这座象征着玉霄宫一门重心所在的天心殿，已经悄然存在了千年岁月。
不知不觉间，如今执天下修真牛耳的玉霄宫已经度过了悠悠千年。
亦是在不知不觉间，得道成仙，长生久视的夙愿，也蹉跎了千年光阴。
楚青阳抬头凝望着眼前满是风霜刻痕的厚重木门，深深的呼吸着，胸腔中剧烈跳动的心脏，也渐渐的平息下来。
毕竟玉霄宫门下的弟子，不论老幼，不论尊卑，始终坚信着千年巨派，自有其傲然底蕴，玉霄宫三个字，始终是他们心底，无与伦比的骄傲和信仰。
“无论如何，此番掌门归来，我玉霄宫，再不可动摇。”
长身而立，深深呼吸，楚青阳站直了身躯，耀眼的晨光，照在他的身上，一时之间，他的身影，竟有几分朦胧虚淡。
他朝着紧闭的殿门，深深一拜，朗声道：“弟子楚青阳，闻师尊传唤，特来觐见。”
风声骤然卷起，卷起他的衣袂猎猎作响，他立在长风之中，面色平静淡然，没有丝毫悲喜。
待得片刻，只听得“吱呀”一声，紧闭的殿门自行缓缓大开，紧闭了好些时日的天心殿，终于在今日，再一次迎上了晨起的阳光。
他的心跳，也在门开的同时，猛然一顿。
大殿之上，正有一个鹤发童颜的道门尊者，衣襟俨然，面色肃穆，怀抱着象征玉霄宫至尊无上权威的法剑——元尊万圣，一步一步，走出大殿。
楚青阳望着面容肃然，步履凝重的玄真道人，感受着他眼中隐约的杀伐之意，原本稍稍放下的心，蓦然间再度揪紧。
……
晨风轻轻，和光熹微，带着雨后清芬的气息，悄然唤醒千里之外，遥远江湖之中，相拥而眠的少年男女。
自别仙山后，他们之间似是达成不需要言语的默契，浑然忘却了自己超然凡人的身份，安稳的在浮华尘世中，做一对随遇而安的游人。
肆虐倾盆的暴雨，随着天光破晓，也停下了张牙舞爪的声势，悄然隐没，这片宁静的小镇，复归清明。
虽然时辰尚早，但勤劳的镇民依照往常的惯例，依旧早早的开始了一天的劳作，倚着窗儿，不梳妆容的绝丽女子，眼带笑意，迎着明丽的朝霞，悄然凝望。
柔和的晨光，落进窗儿，淡淡的温暖，让人忍不住沉醉其中。
瑶宫辞仙梦，江湖醉余生。
昂然山河志，何妨作土尘。
萧天玄无声的凝望着出神遥望的人儿，温柔的光芒，映在她艳绝尘寰的俏靥之上，她的眼波，朦胧而温柔。
昔时，仙山之上，她的眼眸中，始终掩藏着的一缕不愿轻诉他人的哀伤，而在红尘之中，她渐渐忘了自己的时候，那些黯然神伤的往事，才会从她的眼里，消失不见。
当她开始忘却自己的时候，才能找回自己。
终于在一起，漂泊红尘，不问玄仙，上天垂怜，又岂能轻易辜负。
萧天玄悄然屏住呼吸，凝视着着出神遥望的女子，她的脸上，倒映着淡淡的，柔和的光辉，澄澈的眼眸中，满含的柔情，让他不禁深深的沉醉其中，再也不愿意醒来。
“得成比目何辞死，愿作鸳鸯不羡仙。古人诚不欺我。”萧天玄暗叹一声，喃喃自语道。
若这一生，就能这样，安然的携手共度，所谓的寻仙问道，长生久视，也只似一场飘渺无痕的千秋大梦，皓首穷经，蹉跎白首，与他而言，本是非愿。
不知不觉间，初入江湖之时，那一颗坚定不移的寻仙之心，已经开始渐渐动摇。
凝视着身前千娇百媚的绝丽人儿，萧天玄的心里，忽然又闪过一道深藏的影子，柔弱纤婉，眼中却尽是让人疼惜的倔强。
“水心，一别之后，你可还好。”萧天玄的心头，悄然一紧，却是刹那间崩塌了回忆的堤坝，往事如潮水一般，将他汹涌吞没。
冷云峰上，天崩地裂，他抱着必死的心，坠落山崖之际，原以为要葬身寒荒，化作孤魂野鬼，却有一人，不顾死生，紧紧的握住了他的手。
那一握，他的心里，从此就深深刻上了她的名字，三生三世，再也不能忘怀。
虽然明明知道，自己现在，和慕容晴雪之间，虽未言明，彼此之间却早有共结尘缘的默契，本不该再想起他人，只是情之一字，从来身不由己，越是不愿意去想，却越是刻骨铭心，念念不忘。
“能和师姐一起携手江湖，为何还不知足，只是要我忘记，却又谈何容易。”
“唉……”心烦意乱的少年忍不住轻叹一声，回过神来，却发现一只温柔的素手正紧紧握住自己的手掌，转过头去，却见倚窗而立的女子不知何时已经走到她的身边，温柔的眼眸，满是理解和体谅。
“小雪。”萧天玄心里猛然一颤，她的眼神，分明读懂了自己心中所想。
他急忙伸手抱紧身边的人儿，只是他轻轻颤抖的身躯，却清晰的说明了他此刻殊不平静的心绪。
“既然想她，又何必回避，我有你在身边，也有往事可以追忆，只是云小姐，却是一无所有，唯一有的，只有思念你这狠心的人儿吧。”
萧天玄身躯猛然一震，却是默然无语，许久，方才长长的叹息一声，想要开口，最终却是默然无语。
慕容晴雪却是浑不在意的嫣然一笑，从他怀中挣脱，柔声笑道：“天光明媚，呆在室内，岂不是辜负时光，不如出去走走罢。”
说罢，也不待萧天玄回应，便拉着他推门走将出去。
与此同时，他们对面的那一间客房，也在同一时间被推开。
慕容晴雪抬头望去，却是猛然一愣，继而轻轻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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