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八章 悲欢谁家事,无心偏自扰
天穹漆黑如墨，这一片天地，正如一张无所不在的无形巨网，将人世间的碌碌苍生尽数网罗其中，任凭他们是喜是悲，是爱是怨，高高在上的苍天，从来只是沉默的注视。
也许在上天的眼中，世间的一切，不过只是微不足道的过眼云烟，在他无穷无尽的岁月里，早已看遍了悲欢离合，参透了爱恨情仇，所以，不再会有丝毫的动容。
只是被这张巨网网住的众生，却不能如上天一般超脱局外，高高在上，看不透人世种种的他们，沉溺在自己的情感里，或喜或悲或憎或怨，每个人的心境，或许相似，却总会不尽相同。
夜风凄厉，咆哮着撕碎寂静的虚空，肆意张扬着，汹涌过茫茫尘世。
云纤羽，这个素来冷漠的魔教一方之雄，在这个空寂无人的夜里，脸上的神色，终于不再冰冷，隐约的愁绪中，隐藏不住淡淡的担忧。
魅影的总坛设立在荒无人烟的绝情谷中，素来人迹罕至，深谷之中的锁心池，更是门主云纤羽的静修之地，对于这个外人眼中阴翳深沉的女子，魅影上下素来敬畏有加，她的静修之地，门中上下从未有人敢于僭越踏足，因此本就清幽得有些清冷的绝情谷中，在这锁心池附近，更是如同千万年与世隔绝的绝地一般冷寂。
倒映着烟云缭绕的寒泉，云纤羽的神色，却是人前从未有过的疲惫和软弱，无论她再如何决绝刚强，终究不过是一个柔弱的女子罢了。
更何况这次深入正道门中的，还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至亲骨肉，虽然她们的关系，在外人眼中早已连陌生人都不如，可是毕竟骨肉亲情血浓于水，人世间这样的羁绊，又岂能轻而易举的说断就断。
“水心，你的心里，是否怨恨娘亲。”云纤羽默默的注视着朦胧的烟云笼罩下寒潭之中自己的倒影，平静的水面，没有丝毫的波澜，她的身影，却显得朦胧，如同雾里看花一般，看到了另外一个不一样的自己。
或许倒映着的那个人，便是平日里被自己深深隐藏起来的内心，真实的外表，总是会被披上一层虚伪的外衣，藏匿的久了，真实的自己究竟是什么样子，只怕连自己都会忘记了。
“我这样对你，你一定是恨我的吧。”
云纤羽自嘲的一笑，在寒潭边默默的蹲下身子，伸出雪白的玉手，轻轻的将平静的水面搅乱。
荡漾的涟漪，打碎了水面上自己的容颜，她的眼神，也恰如这一池凌乱的水，似怜惜似悔恨似愧疚似愤怒。
等到涟漪渐渐散去，水面重归平静无波的时候，云纤羽蓦然站起身来，脸上的神情重新恢复到了往日冷淡的样子。
“对不起，水心，我要再做一件事，就算你怨我恨我，一生一世都不原谅我也在所不息。”
云纤羽用力的一挥衣袖，分散在四周的云气如受招引一般向她纷涌而来，浓重的迷雾，刹那间将这一方天地笼罩，再也看不清楚迷雾中的景象。
“我宁愿你一生一世都怨恨我，也不愿你走上和我一样的命运。”
冰冷的声音，在四周来回飘荡，远远的传了出去，除了她，没有第二个人听到。
夜色更加冰冷，呜咽的风声中，似也多了一分浓重的肃杀之意。
高高在上的天穹，依旧维持着他应有的威严，冷漠的注视着脚下渺小的芸芸众生，继而缓缓的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一夜，就这样悄然过去。
清晨，和煦的阳光迎来破晓，柔和的光芒，将暗淡了一夜的天地照亮，沉醉在梦中的人儿，不会知道拂晓前的深夜究竟多么的黑暗，也没有必要去知道，毕竟昨晚的黑夜已经过去，黑暗与否，早已无足轻重。
温热的光芒透过窗棂稀疏的照进了房中，萧天玄轻轻的睁开了眼睛，第一眼就望见了安静的沉睡在自己身边的人儿，她的嘴角，挂着甜美的笑容，似是正在做着美丽的梦，眉宇间神色平和，没有惶惑，没有不安。
有心爱的人陪伴的时候，她终于可以放下身上沉重的包袱，连那日日夜夜纠缠不清的梦魇，似乎也终于离开了她。
萧天玄凝视着沉睡中的慕容晴雪，忍不住无声微笑，伸手将她柔弱的身躯抱得更紧了些，嗅着她发丝间的方向，心中一片喜乐安宁。
随着天光渐渐大亮，宁静的小镇也开始的喧闹起来，村民的吆喝声，孩童的哭泣声，鸡犬的嘈杂声，声声入耳，萧天玄的心中，却没有丝毫的烦躁，安静的听着这世俗间的喧嚣纷扰，心里，却远比身居世外仙山时还要平静。
听着这纷纷扰扰的尘世之音，萧天玄忍不住低低一叹，轻笑出声。
“你笑什么？”耳边忽然传来一个悦耳如天籁的声音，萧天玄转过头去，却见慕容晴雪不知何时醒了过来，安静的蜷缩在他的怀中，明亮如星辰的妙目，一瞬不瞬的凝视着自己，似也在无声轻笑。
熹微的晨光落在她的俏脸之上，镀上了一层艳丽的朝霞，慕容晴雪被他注视着，忍不住有些羞赧，却终究舍不得移开自己目光。
“小雪，我到现在才发现，原来人世间的喧扰，也可以这般动听，比之栖云峰上的竹海松涛，竟也毫不逊色。”萧天玄轻轻的抚摸着慕容晴雪柔滑如丝缎的秀发，柔声笑道。
“若能静下心来，无论身在何地，都是仙乡。”慕容晴雪浅浅一笑，轻舒玉臂，伸手推开了窗子，柔和的晨光倾泻而入，让初春的早晨，更多了几分明媚的温暖。
“如果可以，我情愿一生都在尘世间漂泊，再不回到仙路之上。”慕容晴雪眯起眼睛，望了一眼东方天际那一缕朝阳，在心中默默的念道，伸出手去，紧紧的抱住身旁的人儿。
安静的相依相偎，直到两人惊觉的时候，日头早已升高。
接下来是一番手忙脚乱的梳洗装扮，等到两人推门而出的时候，朴实的农家人早已为两人准备好了热气腾腾的早餐，勤劳的主人早早的起床为远道而来的客人预备好了一切，倒让流连于缱绻温柔忘却时光的两人脸上情不自禁的一红。
昨夜二人一路漫步徜徉，流连人间春色，等到天色迟暮的时候，本以为又要天为被，地为床露宿荒郊的时候，竟幸运的走到这座宁静安逸的小村庄中，热情的村民对于原道而来的两人自是盛情款待，两人便在这村庄中安心住宿了一夜。
热情的农妇见到二人推门而出，亲切的拉着二人一边享用着不甚精美却香甜可口的早餐，一边家长里短的絮絮叨叨，所说的尽是村子中一些微不足道的琐碎之事，只是这些家长里短的琐碎小事，对于刚刚离开仙路的二人却是如此的新奇，再看那老实巴交的男主人眉宇间，虽然写满了岁月的风霜，却满是从容平和，这样的神态，在那些世人眼中高高在上的修真之人中，却甚少可以见到。
修行之人，千百年来竭尽心力寻找长生，未果之下，又沉溺于强大的力量之中，争名夺利，夙夜不休，虽然在世人看来风光无限，只是那颗本该平静安逸的心，却日益变得浮躁，再也寻不到安宁。
想到这里，萧天玄心头不由得有些黯然，世人都道修仙好，可是仙隐峰上那些道德高深的前辈高人，又有几人，能像这平凡村落里的村民一般怡然自乐。
初上仙路之时，懵懂未觉，只觉得超脱凡尘，逍遥物外的寻仙问道，便是自己一生想要的归宿，只是在仙山之上待得越久，越感觉到的，唯有暗潮汹涌，难有风平浪静。
重归红尘之后，对于这红尘俗世便越加留恋，那一场寻仙问道的宿志宏愿，竟也直如轻烟淡月一般杳然无痕。
正自黯然间，忽然手上一紧，一只温软滑腻的玉手轻轻的握住了自己双掌，淡淡的温暖，从两手相握的地方，无声的传入心扉，萧天玄抬起头来，却看见慕容晴雪正含笑望着自己，眼中的温柔神采，瞬间将他内心中那一缕莫名而生的黯然驱散无形，萧天玄朝着慕容晴雪轻轻的点点头，用力握紧了她的小手，无声微笑。
自己既然已经重回红尘之中，有何必再对仙家之事念念不忘，此时此刻，自己只不过是这大千世界中芸芸众生中的一员，再不必去回想晦涩繁琐的仙家经典，在不用去苦修玄之又玄的仙家大道，只要安心的走下去，便可不辜负自己这一番红尘修悟。
告别了热情的村民的一再挽留，萧天玄与慕容晴雪携手继续踏上了自己的旅途，走出村口老远，萧天玄忽然停下脚步，远远的回头望去，轻声说道：“这些人没有显赫的身份，没有超凡的力量，没有超越常人的生命，依然活得那么快乐，可是仙隐峰上的人，有他们没有的一切，却少了他们的平静安然，那么对于我们修行中人来说，究竟是幸还是不幸？”
慕容晴雪深深的望了萧天玄一眼，忽然轻轻的笑道：“你还时常说我庸人自扰，却不知自己还不是如此，人家愿意如何去想，是人家的事情，他们幸或不幸，又不是你能说了算的。”
萧天玄微微一怔，忽然放声长笑道：“是极是极，慕容仙子一语点醒梦中人，原来是我自寻烦恼罢了。”
慕容晴雪似嗔似恼的瞪了萧天玄一眼，却也忍不住轻笑出声，望向萧天玄的目光中，更柔和了几分。
欢快的笑声，随着清风飘荡，四周的天地，仿佛也随之明媚了起来，世上的悲喜，原就只在于自己的心中，既然如此，那有何必越庖代徂，以己度人。
不必去管世人如何，只要自己能求得安乐，便是最幸运的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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