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七章 风云聚或散,离人莫相忘
这一番春日流连，乐而忘返，烟雨红尘，逍遥欢乐，早不知今夕何夕。
越过杭州，再行上几日，那茫茫东海，已然遥遥在望。
离别千日，再度归来，萧天玄望着依旧烟波辽阔，壮美无垠的苍茫巨海，忍不住心头唏嘘，感慨万千。
这片海，就是那一年，自己梦开始的地方。
所有的故事，都是从这片海开始的，这片碧蓝的海水，便是他来的地方，埋葬了他的过往，赋予他全新的生命。
“小雪，当年我就是从这里走出来的，那时候浑然忘却了一切，不知道过去会怎样，不知道未来会怎样，终日惶惑不安，幸好有一位老人时时开导我，指点我，才让我依然敢于存在在这个世界上。”萧天玄面朝着平静的海面，有些恍惚的说道。
慕容晴雪的脸色却隐隐有些苍白，眼中闪过几分复杂的神色，有哀伤，有痛惜，有悔恨，有担忧……她用力的握紧了自己的双手，忽然有些不敢往前。
“小雪，你怎么了，不舒服吗？”萧天玄很快便察觉到了慕容晴雪的异状，慌忙牵起她的双手，却惊恐的发现她的双手冰冷得如同寒荒大地万年不化的坚冰，她仓皇的抽回手去，轻轻的摇了摇头，脸色却更加的苍白。
“我没事。”慕容晴雪轻轻的摇了摇头，小声的说道。
“还说没事。”萧天玄心疼的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清晰的感觉到了她的闪躲和颤抖，好像是为什么事情而莫名的惊恐一般。
慕容晴雪怔怔的望着满脸温柔怜惜，关怀备至的萧天玄，心头又是甜蜜又是刺痛，娇躯轻轻的颤抖着，终于忍不住心头汹涌的感情，用力的扑进了萧天玄的怀里哭诉道：“对不起，我想忘的，可是我忘不掉。”
萧天玄微微一怔，望着梨花带雨的慕容晴雪，心念电转，猛然想起她曾经对自己说过，玄天当年便是葬身东海，无怪乎今日故地重游，会为往事暗自神伤。
萧天玄心头愧疚，自己一心只想着带着慕容晴雪重拾往日回忆，却忘记了这里是她曾经的伤心之地。
“对不起，小雪，我们回去吧。”萧天玄用力的抱紧了慕容晴雪不住颤抖的娇躯，轻轻的安慰着，在她耳边柔声的说道。
慕容晴雪哭了一阵子，反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用力的擦干了眼泪，歉声说道：“对不起，都是我太任性了，其实那些都是已经过去的事情了，可我依旧不能忘记。”
“不能忘就不要忘了吧，能够记住不是很好吗，如果不能在拥有，那唯一能做的，便只有牢牢记住永远不去忘记。”萧天玄紧紧的抱着他，望着那一片辽阔的大海，轻声叹道。
“那些记忆，不管是好是坏，都是曾经存在过的证明，至少告诉着自己有过过去，知道自己真切的存在过，经历过。”
萧天玄心下感慨，拉着慕容晴雪在地上走下，听着身前海浪的声音，怔怔的凝视着，心里莫名的怅然。
“天玄，如果明知道过去满是伤痕累累，鲜血淋漓，你也愿意记起来吗？”
萧天玄沉默了半晌，方才轻轻的点了点头，说道：“我想，我是愿意的吧，我不想自己的过去只是迷雾里看不分明的风景，无论往事多么不尽如人意，都是自己存在过的痕迹。”
“可是，我想像你一样忘记。”
慕容晴雪紧紧的抓住他的衣袖，小声的说道。
“忘却并非不好，记得并非幸福。”慕容晴雪低下头，望着自己的影子，茫茫荒野中，竟是这样的渺小，若不注意，便会被忽略。
“过去的日子虽然有过苦难，但一定也有过幸福的时候，既然这样，那我们就只需要记住快乐的时间就好了。”萧天玄用力的将她揽在怀中，认真的说道。
“幸福的时候吗？”慕容晴雪神情有些恍惚，思绪不由自主的飞回了那一座遥远飘渺的山上。
当自己还是一个年幼无知的孩童的时候，便生活在那里了。
不知道自己从哪里来，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那里，只知道当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已经在那里了。
那时候，整座空山，寂静无声，飞鸟欢鸣，泉水叮咚，空旷的悬崖前，一声一声清澈的风声回荡盘旋，高高的回荡在无限遥远的天穹之上。
那一个被她称呼为师父的人，在一旁静静的望着他，微笑着，没有说话。
她转过头去，明亮的大眼睛中满是好奇的神色，拉着玄天的衣衫不住的摇晃着，问道：“师父，我是谁啊？”
“你是小雪啊。”玄天低下头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小脑袋，轻笑着回答道。
“师父，你知道我的父母是谁吗？”慕容晴雪仰起头，孜孜不倦的追问道。
“我不知道，也许他知道。”玄天轻轻的摇了摇头，伸手指着头顶澄澈明亮的天穹，轻声说道。
“师父，我为什么会叫这个名字？”
“因为，我那天从外面回来的时候，天上刚刚下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雪是什么样子的。”
“就像云一样纯净无暇，每到冬天，万物枯萎，天地荒凉，所以上天就会降下大雪，纪念曾经繁盛茂密过的美丽光阴。”
“可是这里，从来没有雪。”
“因为这里永远不会有草木枯荣，盛衰更迭，我们是修行中人，追寻天道，寻觅长生，我们永远眷恋着人世，不愿离开，所以上天也不愿为我们哀悼。”玄天仰望着头顶千百年来永恒不变的天穹，淡淡的说道。
“可是即便是这样的人间仙境，也会有枯萎衰落的时候，只是正在灿烂的实在太多，没有人会注意到枯萎的那一片，仙家之道，本就无欲无求，不会悲喜，所以即便离开，也没有人会怀念。”玄天眼中风云变幻，语气也变得飘渺而疏离，正在年幼的慕容晴雪不知道他语气中的悲凉伤怀，只是心头莫名的不安，紧紧的拉着他的衣袖，不肯松开。
“师父，你不要开小雪好吗？”
“小雪，你要记住，没有谁是不会离开谁的，这个人世，本就是苦多于乐，聚少离多，无论多么怀念，多么留恋，到了该离开的时候，上天不会让你多停留一分一秒。”
“不，我不要离开。”慕容晴雪倔强的抬起头，大声的说道。
玄天轻轻的抱起了慕容晴雪，苦涩的一笑，却没有说话，慕容晴雪望着他漆黑明亮的瞳孔中，仿佛落下了无数纷纷扬扬的羽毛，雪白的，朦胧的，莫名的寒冷，莫名的疏离。
那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真切的感受到雪的生命。
“小雪，师父不能陪你一辈子，所以你一定要学会坚强。”玄天轻轻的笑了笑，把她放到地上，蹲下身望着她，柔和的说道。
“不，师父，我不要你离开，我害怕自己一个人。”慕容晴雪高声喊道。
“小雪，不要害怕，如果有一天，你找不到我了，就抬头看天上，夜晚的时候，天上会有星星，每个人离开后，都会变成天上的一颗星星，静静的望着人间，陪伴着自己最重要的人，所以你永远不会自己一个人。”玄天轻轻的叹息着，眼中的神色，飘渺而遥远，让慕容晴雪不由自主的心慌。
“我带你去一个地方。”玄天淡淡的一笑，抱起她，御剑倏忽划破虚空，越过山峦，落到了栖云峰的后山上。
慕容晴雪好奇的躺在玄天的怀中四下张望，那是她自己有记忆以来第一次飞上天空，像飞鸟一样自由自在，身边的流云倏忽飞过，她用力的伸出手去想要抓住，云彩却调皮的从她手掌间穿过，一丝一毫的痕迹都没有留下。
她懊恼的挥挥手，玄天望着她，忍不住失声长笑。
后山的悬崖绝壁上，万仞孤悬，云遮雾绕，看不清真容，玄天剑诀一引，便带着她呼啸着朝着深不可测的悬崖飞去，无数倒灌而上的山风将她的衣衫发丝高高扬起，她的眼中却没有丝毫的害怕，反而用力的张开双臂，迎接着坠落。
栖云峰后山的深谷里，芳草萋萋，溪流潺潺，鸟鸣之声不断，风景清幽，倒不失为一个安静的去处，玄天抱着慕容晴雪落到这里，轻声的说道：“小雪，这里，就是我第一次见到你的地方。”
慕容晴雪好奇的四下打量着，心头闪过莫名的酸涩，低声道：“原来爹娘都不要我了，才把我一个人扔下的。”
“小雪，没有父母是不疼爱自己的子女的，他们一定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你将这个收好，或许有一天，你可以凭借它，找到你的亲人。”玄天轻轻的抚摸着她的长发，柔声安慰着，伸手将一块莹润光泽的玉佩递给了她。
玉石浑不出奇，只有其上深深的刻着“慕容”二字，便是她姓氏的由来。
慕容晴雪紧紧的将那块玉佩握在手中，抬起头来望着玄天说道：“师父，我已经找到自己的亲人了，所以，请你不要再抛弃我。”
玄天微笑着点点头又摇摇头，长长的叹息了一声，抬起头望着头顶的烟雾朦胧，低声说道：“我终究会离开，这是我的宿命，如果我不在了，你就忘了我，忘记未必不好，记得未必幸福，你只要记住此时此刻在你身边最重要的人，好好的珍惜现在在一起的时光，未来太遥远，永恒太漫长，天意难测，谁也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命数，所以，忘记离开的人，记住身边的人。”
很多年后，慕容晴雪再次回想起那一天的情景，心口依旧会剧烈的疼痛，他终究还是离开了，没有回头，也没有再回来。
她抬起头望着现在陪在身边的这个人，心里满是窒息空茫的幸福。
“我会好好的珍惜身边的人，但我也不会忘记你。”慕容晴雪轻轻的依靠在萧天玄的身上，伸出玉手用力的在胸前攥紧，那一块玉佩，她始终带在胸前，从不离身，因为这曾是她过往记忆里，唯一留存下来的证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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