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明镜见残雪,相忆未相逢
玄雨说完她和冰蓝的往事，日头已然西斜，夕阳无声的悬挂在遥远的天穹，灿烂耀眼的云霞布满天穹，盛极一时。
萧天玄心头黯然，玄雨和冰蓝一直都在等待着玄虚的回来，可是玄虚终究是回不来了，所有的等待，注定会在时光里黯然，无疾而终。
慕容晴雪小心翼翼的看了沉浸在往事中黯然神伤的玄雨，犹豫了片刻还是小心的问道：“姑姑，如果玄虚前辈已经不在人世了，等待还有意义吗？”
“或许还是有的吧。”玄雨淡淡的笑了笑，抬起头迎着漫天绚烂夺目的晚霞，轻声说道。
“小雪，你看，晚霞多美丽，这么多年来，我每天都喜欢静静的坐在这里看着天空，看着最美丽的东西一点一点被黑暗吞噬，那时候我才会感到痛，才会真切的觉得自己还活着。”
萧天玄默然无语，望着满脸追忆忧伤的玄雨，无声叹息。
“小雪，其实我也知道，玄虚师兄只怕永远都不会回来了，可是除了等待，我什么也不能为她做。”玄雨苦涩的一笑，伸手轻轻抚过手上的神尺，清冷的蓝光闪烁着，如同水波一般轻轻摇曳，然后幻灭。
萧天玄心头五味陈杂，终于出声劝慰道：“姑姑，如果玄虚前辈知道你日日夜夜为她等待的话，只怕也不会安心的，你已经为他活了百年了，是时候放下了。”
玄雨却是轻笑着摇了摇头说道：“我已经习惯了等待，如果有一天不需要再等下去，我也不知道活着还能干什么，你们的心意我知道，但你们不必劝我了，等待，有时候并不一定要等到的，人能活在回忆里，不也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萧天玄沉默了，人能活在回忆里，当真幸福吗？
可笑他只是一个连回忆都没有的人，他醒来之前，世上没有萧天玄，他醒来之后，以前的自己也消失无踪，这么多年来连一丝一毫过往的痕迹也寻觅不到。
可是，他却并没有觉得不好，也许过往的自己，未必比今天的自己快乐，没有回忆，却有当下。
以前的自己究竟是谁，他也渐渐的不想去知道了，至少现在的自己，活得很好，忆起往事的话，想来也未必会比现在还好。
他想了想说道：“姑姑，你这样一个人闷在这里终归不太好，我和小雪想下山去游历一番，不如你也随我们一道去散散心吧。”
“是啊，姑姑，我们一起去吧。”慕容晴雪满是期待的望着玄雨，轻声的恳求道。
玄雨轻轻的一笑，轻轻的理了理慕容晴雪柔顺的长发说道：“我隐居百年，对于红尘早无牵挂，不想再牵连其中，我已经习惯了现在的日子，也不想再改变些什么。”
“可是姑姑，小雪好想你和我们一起。”慕容晴雪急声说道。
玄雨望着两人柔声说道：“你们有这份心，已然足够，但红尘之中，我已杳无牵挂，反倒是此处清寂，还有些东西足以守候，所以我不能离开。”
玄雨轻叹一声站起身来，望着渐渐沉没群山的落日，眼中闪过几分神采，轻叹道：“红尘虽好，孤身漂泊，终归难捱，既然只能孤身一人，栖身仙尘，静心独处才是最好的选择。”
慕容晴雪望着草地上孤单伫立的身影，不觉悲从心来，但终究还是想不出该如何劝慰。
她不禁又想到了自己，如果自己也等不到要等的人，或许也会像他一样，生生世世守在同一个地方，陪着自己的梦，再也不愿意离去。
她忽然觉得有些恍然，转过头去，正好迎上萧天玄往来的目光，忍不住无声怅惋，靠在他的肩膀上，一起望着夕阳完全的被群山吞没。
等到黑夜笼罩群山，一缕朦胧的月光从天上温柔洒落的时候，玄雨才微笑着转过身来，望着依偎在一起的两人说道：“你们不回去吗？”
“姑姑，我们多陪陪你吧。”萧天玄笑着摇摇头说道。
“我这里不比仙隐峰上，可没有地方给你们住。”玄雨摇摇头说道。
“天当被，地当床，枕一山风月，伴一夜星光，这样已经很好了。”慕容晴雪抿嘴一笑，从萧天玄的身边走开，来到玄雨的身旁，轻声笑道。
“既然你们有此雅兴，我也奉陪到底。”玄雨轻声一笑，拉着慕容晴雪走回了自己的屋中，不一会儿，便搬着一张木桌，执着几个壶盏走了出来。
“今夜风轻云淡，美景良辰不可轻负，山居简陋，但仙山中的茶，却也是红尘中所没有的。”玄雨微笑着，将手中红泥小火炉轻放在地上，招呼着慕容晴雪一起将精巧的铜壶茶杯放好。
三人围着火炉坐下，玄雨微笑着望着壶中烧着的水，眼中有几分恍然，轻轻摇了摇头，低声自语道：“遥想当年，我与两位师兄时常也会跑到这止水峰上，万籁俱寂，天地无声之声，烹一盏香茗，随意谈笑，不知不觉一夜的时光便会格外的短暂，那时的日子，便是我一生最美好的时光。”
山风悠悠，漫山遍野的松涛随风摇曳，沙沙轻响，闭上眼睛，天地一片空灵，好像看到了一望无际的大海，一轮银色的月华轻轻的洒落海面，微波荡漾，平静的海面像是一片被打碎的镜子，波光粼粼，似幻似真。
玄雨目光朦胧，伸手折下脚边一株看得正灿烂的曼珠沙华，将花瓣一片一片的摘下，轻轻的扬起，艳红如血的花瓣，变随风越飞越高，消失在茫茫夜色中。
“那时我问他们，这一生最大的愿望是什么，玄虚总是笑而不语，而玄真，总是会转头看着身边的玄虚，坚定的说，这一生，他想要成为像玄虚一样的人。”
“我那时的愿望，就是我最重要最牵挂的人可以一直在我的身边，我们一起，做着自己想做的事情。”
“虽然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可是我的愿望，一直都没有变。”
玄雨轻轻的抬起头来，将手中最后一片花瓣扬起，头顶月色朦胧，星辰闪烁，百年来，好像一点改变也没有。
变的，只有人。
慕容晴雪安静的靠在玄雨肩上，静静的听着她诉说往事，轻声的说道：“姑姑，今后，就由我们陪着你。”
玄雨微笑着转过头，望着慕容晴雪美丽如最璀璨星辰的双眼，无声的点点头。
壶中的水开了，玄雨伸手将它冲入壶中，取过桌上的杯子，倒上四杯茶，不知不觉四周早已茶香环绕，在迷离的夜色中分外诱人。
“今日玄虚大哥人随没来，但依旧不能少了他的那份，屋后那一片茶园，便是他亲手种下的，这些年来虽少有打理，幸喜却未荒芜，他很久没有喝过这里的茶了。”玄雨轻轻的端起杯子，望着天上的明月摇摇祝祷，将杯中的茶水轻轻的洒在脚下的土地上。
夜风忽然急促，卷过树梢，发出阵阵的轻笑，像是风中，有曾经的声音，依旧未曾离去。
萧天玄默默的端起茶杯，轻啜一口，淡淡的苦涩滋味，瞬间将他环绕。
他闭上眼睛，轻轻的回味着，许久，那份苦涩渐渐的淡去，被一阵甘甜清香取而代之。
先苦后甜，继而余香不绝，果然是好茶。
萧天玄端起杯子，又饮一口，清甜味道又一次峰回路转，再度变得苦涩，久久不绝。
这一杯茶，似是道尽了世间的沧桑，细细品尝之下，不觉心头怅然，不能自已。
也许品茶，并非为茶本身。
也许茶本无味，有味的，是人的心境。
百年前的茶，也许是甘甜馨香的吧，因为那时候的人，心里没有忧愁。
萧天玄轻轻的放下杯子，抬头望向高悬夜空中的那一轮银月，清辉漫洒，如水般倾泻，将整座山头，照得朦胧而明亮。
“今日良辰美景，却说起那么多伤怀往事，确实不该。”玄雨望着萧天玄，歉然一笑道。
“姑姑言重了，说出来会好很多，往事太沉重，本就不该一个人独自背负的。”萧天玄摇摇头笑道。
“你们下山远游，不知道要去哪里？”
“我也不知道，只是突然思念红尘，想去走一遭。”
“这样也好，仙尘寂寞，本就不是让凡人修行的，不如在红尘中体悟，反而更近天心。”玄雨轻轻一笑，举杯遥遥对着天空中的明月，无声相邀。
“姑姑，你真的不随我们一起下山吗？”慕容晴雪有些期许的望着玄雨说道。
“心无牵挂，红尘之中，依旧寂寞，不如身锁仙尘，反而清净，你们不必再劝我了，安心的离去便是。”
慕容晴雪有些失望的点点头，轻轻应道。
玄雨却是微笑的握紧了慕容晴雪的玉手，望着萧天玄微笑道：“天玄，记住你答应过我的，好好照顾小雪。”
“姑姑放心，我一定不让小雪受委屈。”萧天玄坚定的点头应道。
玄雨轻轻一笑，松开了慕容晴雪的双手，起身望着头顶明亮的月轮，恍惚中，好像看到了当年的月夜，当年的人，微笑着，无忧无虑。
她轻轻的闭上了眼睛，轻轻微笑着，低声叹息道：
“寥落广寒宫，寂寞百花红。
明镜见残雪，相忆未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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