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七章 世事多纷纭,回眸已惘然
萧天玄如被焦雷劈中一般，身形猛然顿住，愕然望着不远处那一把沧桑的古剑。
百年的风雨侵蚀，即便是当年威震四海凌厉无双的旷世神兵，也多了几分掩不住的风霜，它曾经和它的主人一起，绽放出最耀眼的光芒，让天地都为之黯然失色。
它也曾经辉煌灿烂，书写了无数流芳千古的传说。
可是最终，它却只能随着主人被流放而随之沉落北海冰洋，若不是今日鲲鹏肆虐，它一辈子都不会再浮出水面。
现在的它，已经像一个迟暮的老人一样，锋芒归于黯淡，凌厉化作古拙。
他的主人，终于得到了解脱了，从无尽的绝望里逃出生天，永远的离开了这个离乱的世间，而就在他离开之后，原本被人遗忘的神剑，却不甘寂寞自己飞了出来。
也许是玄虚的意志，依旧留在这个世间，决然守候着，为后人指引道路。
它是玄虚存过这个世界上唯一的证据了，也许是神兵有灵，也许是逝者不甘，将这一段历史永远的沉没，所以无论如何，也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哪怕一丝一毫微不足道的痕迹。
他注定是不甘平庸的人杰，即便世人将他遗忘，天地也不该将他忘却。
萧天玄无声的凝视着那一柄失去了锋芒的长剑，又似乎依稀的看到，曾经的一切骄傲和飞扬，不过是深深的埋藏了起来，总有一天会重见天日，再次让这片天地为之动容。
萧天玄艰难的撑起了虚弱僵硬的身体，郑重的朝着那一柄迎风傲立的长剑跪下，用力的拜了三拜。
“玄虚前辈，你在天有灵尽管放心，萧天玄即使拼尽全力也要为你在先贤祠上竖起灵位。”
他抬起头望向天空中那一道犹自不肯愈合的天之伤痕，不知道最后他们有没有在一起，有没有一起看到一眼外面的世界。
“小柔，希望你死后可以得偿所愿，若死后真有幽冥鬼界，希望你们可以永不分离。”萧天玄面朝着那道深深的天痕，双手合十，虔诚的暗自祈祷。
北海之上，寒风更盛，脱离了鲲鹏的阴影之后，萧天玄忽然觉得身边阵阵刺骨的寒冷，冷得直侵入骨髓，仿佛连灵魂也随之冻结。
他忽然想要立刻就离开这里，回到仙隐峰上，回到那个等待着自己的人的身边。
想到这里，他疲惫的身体就像又有了无穷的动力，起身望向身前的神剑，沉吟了片刻，终于还是缓慢而坚定的伸出了手掌。
用力的，握住。
“呛啷”一声锐响，一道淡淡的金光划过剑锋，身畔的风息，陡然急促了几分。
曾经的锋芒和骄傲，永远不会丧失，纵然会有被深深埋藏起来的时候，但终有一天，依旧会划破所有的阻碍，再度骄傲的发光。
掌中所承，重逾千斤，他郑重的托起“龙渊”神剑，想着那道一闪而逝的金光，心里，再度流淌起了久违的热血。
男儿大丈夫，生于天地间，岂能碌碌无为，就让我像玄虚前辈一般，纵横天下，快意恩仇，不负此生，岂非快哉。
萧天玄长笑一声，心里的压抑也随之消散大半，脱下外衫将神剑小心的包好，转身便要离去，脚下却猜到了一块凸起的冰块，脚下一滑，萧天玄几乎摔倒在地。
定睛凝神一看，才发现原来是自己从雪山绝壁中带出来的那一柄无名残剑，一把残剑，只有手中剑柄和寸余长的剑身，样貌殊为普通，毫无光泽，仅存的剑刃上，似是未开锋一般驽钝，看不出丝毫的神异之色。
然而这般残剑无意间展露的锋芒，却带着他和云水心逃出了绝境，重新回到美好的人间。
“也许它当年也是什么了不得的神兵宝物吧，或许是剑无锋前辈赖以纵横天下的神兵利器也说不定。”萧天玄暗自思忖着，弯腰将残剑伸手捡起，仔细的收好。
最后回头深深的望了一眼这个几乎改变了自己一生的北海，望了一眼那道渐渐愈合终将消失无踪的天之痕，萧天玄轻轻的点了点头，御起仙剑快速的朝着归路飞去。
天空已经渐渐晴朗，明亮的北极星清晰的悬在天际，为漂泊在外的游子，指明了回家的方向。
寒荒一行，虽然只有短短的几个月，却像经过了好几百年一般，这一路下来，他见到了无数奇异壮美的景色，寒荒雪原，永远的冰天雪地，千山雪舞，万里皆白。
他重逢了当年初入江湖时见到的故人，原来她是和正道势不两立的魔教中人，更是魔教三大门阀之一的魅影的门主云纤羽的女儿。
他更想不到，他们之间，会多出那样的牵挂和思念。
他在寒荒雪原中，第一次杀了人，虽然踏上了修行之路，总要面对正魔相争，总有争斗和杀戮，正魔的弟子们，都将杀了对方视作自然而然，可是他的心里，对这一切却永远有着莫名的抗拒。
自从杀了那一个魔教弟子之后，他一直在思考着对错正邪，每次都以为自己快要想明白了，却一次又一次的更加迷茫。
他遇到了能够化形成人的妖，却发现原来妖不是自己想象中的样子，她们比人更多情，比人更可怜，也比人更可爱。
他见到了北海之上流丽万端的极光，见到了漫长的极夜。
他遇到了传说中的上古巨兽鲲鱼，原来有些传说不只是传说，也许真的活生生的存在于这个世上，传说中事，未必不可能变成现实。
最最重要的是，他见到了那一个被所有人可以遗忘不再提起的人，他用他自己言行告诉了自己，该怎么选择自己的道，该怎样选择自己认定的对错。
活在这个世界上，并不能单纯的以正道魔教来划分正邪对错，一切的善恶，只在你自己心中，这一生，也许不能尽如人意，但仍可追求此生问心无愧。
他御剑高高的飞起，飞过脚下早已平静下来的北海冰洋，先前鲲鹏那一番惊天动地的肆虐，仿佛从来未曾发生过一样，大海永远如此深邃宽广，可以包容一切，承受一切。
因为他时时都虚怀若谷，不拒绝任何一条渺小的溪流，才能成就他的伟大吧。
萧天玄淡淡的一笑，自觉得心境也上升了几分。
这一番山水跋涉，很快，萧天玄被飞越了北海，飞过了寒荒，在彩云镇上落下。
彩云镇也随着寒荒深处异象的消失而渐渐的平息了慌乱，很快又热闹了起来，来往人群络绎不绝，一派繁荣的景象。
萧天玄望着彩云镇上唯一的一家客栈，已是门庭若市，早不复当日的清冷模样，萧天玄微笑的抬起头，望向了客栈落满白雪的屋顶，那一个夜晚，自己和云水心就坐在那里。
如今回忆起往事，便向一场遥远的幻梦一样。
“我还没老，怎么却像个糟老头子一样感慨个不停。”萧天玄轻轻的摇了摇头，自嘲的一笑，转头快步走出了彩云镇。
迎着凛冽的风雪，渐行渐远。
走过的脚印，渐渐被来来往往的新的脚印所覆盖，又在入夜后，被落下的风雪抚平。
然后重新开始新的一天。
萧天玄走出了彩云镇，回头望去，北海的茫茫极夜已经渐渐远离，天光已经大亮。
昼夜会更迭，山川会变迁，天地会轮回。
他抬头望向头顶温暖的太阳，轻轻的微笑。
一声破空呼啸之后，萧天玄御剑朝着来时的方向，快速的飞去。
他的心里，忽然涌起了强烈的思念和渴望，想要回到栖云峰上，回到等待他的人身边。
仙隐峰，先贤祠。
玄真真人早早的就来到了这里，默默的将一块无字灵牌轻轻的擦拭干净，坐在它的身边，静静的望着。
就在昨天夜里，他忽然梦到了那个百年前的人，这是他这百年以来，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梦里。
自从百年前玉霄宫事变之后，玄虚坠落听风崖底从此不知所踪，他也无数次暗自去寻找过，但除了几棵被鲜血染红的青草之外便一无所获。
这百年里，他无数的想要在梦里再见他一面，却始终未能如愿。
“也许他始终不肯原谅仙隐峰上的任何人，所以即便是在梦里，也不愿意再和他们相见。”玄真这样想着。
可是昨天夜里，他终于见到久违了百年的那个人，那个曾经玉霄宫上下最杰出的人，那个桀骜不群，举世无双的男子。
在梦里，他只是平静的微笑着看着他，眼神中没有恨，也没有喜，只是这样平静的如同毫无波澜的古井。
梦境很快就被惊醒，也许他来到他的梦中，只是想要短暂的见上一面而已。
“玄虚师兄。”玄真凝视着身前的无字灵牌，缭绕的青烟中，仿佛有一个人，静静的立在那里，平静的看着自己。
“玄虚师兄，玉霄宫这些人中，我最恨的就是你，因为你永远那样优秀，永远压在我的上头让我喘不过气来，只要你还在，永远不会有人会注意到我。”
“可是，自始至终我最敬佩的人也是你。”玄真默默的注视着身前的无字灵牌，声音中多了几分迟暮的沧桑。
“你不愿向世人低头，不愿舍弃自己的坚持，甚至不愿长生。”
“你这一生，虽然人人敬仰，但你却从未将任何人放进眼里，你为什么不可以稍稍低头让步，你可知道，玉霄宫的掌门，虽然风光，但根本不好当。”
“这个位子，本来就是属于你的，这些担子，也不该丢给我的。”
“我累了。”玄真默默的注视着身前的无字灵牌，疲倦的说道。
“可是，”玄真深深的注视着灵牌，仿佛想要透过它看到背后的人，淡淡的，坚定的说道：“我不能放弃，也不愿放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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