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章 痴心听风吟,此恨无穷尽
沉沉的阴云，笼罩在仙隐峰之上，翻滚不休，却一直未曾化作雨点落下，也未曾就此散去，就这样沉沉的压着所有人的头顶，莫明的让人心生压抑。
玄虚默默的站在自己的房间里，透过半掩的窗户，安静的望着仙隐峰上宁静的夜色，眼中却没有丝毫的恐惧慌乱，只有几分淡淡的沧桑和隐约的凄凉。
这两日以来，这个原本玉霄宫上下炙手可热的下任掌门不二人选，却成了人人避之不及的不祥之人，原本对他恭敬有加的门人，现在见了他，无不面现尴尬，纷纷绕道而行，对于之一切，玄虚也唯有一笑置之。
人情冷暖，他本就未曾在意分毫。
索性还有几人依旧愿意关心他，这几日来，玄空无数次前来找他，却都被他拒之门外，他自然清楚这个从不被人看好的小师弟对他的孺慕之情，但他也知道自己眼下的处境，结局已经注定，又何必再牵连他人。
玄虚的房间里，唯一陪伴他的，只有那只懵懵懂懂的小白狐，她虽然不懂得玉霄宫上已然天翻地覆，但通灵的她，也感到了几分不安惶惑，这两天来，无论玄虚走到哪里，她都寸步不离，似乎知道这个自己倾慕的人，即将面对着人生最大的变故。
玄虚默默的望着窗外半晌，方才开口打破了沉默，似是对着白狐小柔，又似是对着自己，低声说道：“这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仙隐峰的夜色了，天气晴朗的时候，会有一束月光笼罩在山头，会有流萤飞舞，会有夜鸟清唱，那样的仙隐峰，一直是我心里最美的地方。”
小柔不安的唤了一声，起身跳到玄虚的身上，紧紧地贴着他，似是在安慰一般。
玄虚轻轻的笑了笑，笑容中有几分隐约的苦涩，他轻轻的将小柔抱起，抚摸着她光亮的毛发，继续说道：“我时常会在夜晚的时候，一个人在山上游走，头上是灿烂的星河，不断地闪烁变迁，好像藏着所有人的秘密，无论怎么看，也看不厌。”
“还有山腰的凤凰花，永远开得那么灿烂，她总喜欢跑到哪里，无论是开心还是难过的时候，但陪在她身边的，永远都不会是我。”
“我每次都告诉她我在看天上的云，瞬息万变，捉摸不定，就像人的一生，可是我不敢告诉她，我没有在看云，我的眼中看着的，自始至终都是她而已。”
“可笑我一生从无所惧，却害怕告诉她真相。”
“每次他们在一起，我都喜欢到听风崖上去，传说在那里，只要你虔诚的乞求，你就会听到自己心里想要听到的声音，我每次都想听到她的喜怒哀乐，却永远只有空荡回响的风声。”
玄虚顿了一顿，眼中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温柔和痛楚，沉默了片刻，忽然摇摇头笑道：“我想再去一次，也许可以听见她的声音。”
小柔望着玄虚，眼中闪过一丝不安之色，用力的咬着他的衣袖，拼命的摇头。
“我的一生，已经到了终点，只有最后的一个愿望，无论如何，我都想最后努力一次，只要听到一次，就足够了。”玄虚微笑着，轻轻抚摸着不安的小柔，将她放在床上，望着她，认真的说道：“小柔，你的陪伴之情，玄虚永记于心，这两日已将修行法诀尽数告知于你，算是还你恩情，我相信你的灵性，但我还是希望，你不要修行，不要做人，因为人，未必比野兽快乐。”
“你走吧，回到属于你的地方去。”玄虚推开门，坚定的对着小柔说道。
小柔眼中闪过一丝黯然之色，怔怔的凝望着玄虚，口中呜呜低鸣，似是在低声的乞求挽留。
“明天之后，世上再无玄虚，你终究要离开不属于你的世界，回到自己该去的地方。”玄虚转过头去，淡淡的说道，声音中，却带着微微的颤抖，似是对着小柔，却更像是对着自己，如此诉说。
小柔恨恨的望了玄虚一眼，猛地跳过去在他手掌上用力的咬了一口，转身跃进了茫茫夜色中，失魂落魄的玄虚，却没有发现小柔的眼中，那一闪而过的慧黠之色。
玄虚望着自己手上深深的牙印，如同无声的誓言一般，刻骨铭心。
玄虚苦笑一声，脸上更多了几分落寞，将房门轻轻的掩好，在夜色的掩护中，一个人安静的朝着后山的听风崖走去。
玄虚刚离开没多久，她的房门，便被人焦急的推开，玄雨急急忙忙的跑了进来，却只见到身前的一片空空荡荡，没有玄虚，没有小柔。
他们的存在，就像一场荒诞不经的幻梦，明天以后，再没有人会提起，也终将被世人渐渐遗忘。
玄雨愣愣的望着空空荡荡的房间，眼中闪过强烈的担忧和焦急，喃喃自语道：“玄虚大哥，你究竟跑到哪里去了。”
玄雨脑海中闪过和玄虚往日相处的种种时光，忽然灵光一闪，惊呼出声道：“听风崖。”
玄雨急忙跑出了房间，朝着听风崖上飞快的赶去，一边御剑一边暗暗祈祷：“不要有事，千万不要有事。”
玄虚默默的穿过迎仙台，穿过后山崎岖的山路，耳边已经可以听到盘旋回荡的风声，但玄虚却猛然停下了脚步，无声的融入了茫茫夜色中，因为他的耳中，清晰的捕捉到了另外两个人的呼吸之声。
“师尊，玄虚师兄于我门中居功至伟，纵然一时糊涂，也罪不至死，请师尊收回成命。”隐在暗处的玄虚听得分明，这个声音，正是玄真。
“哼，孽徒狂妄，胆敢非议天命，阻碍我门中千年大计，如今他已对我门中计划有所了解，定会从中阻挠，留他不得。”道胤声音依旧冷漠，充满了凌厉杀机。
自从发现了长生之法之后，以前那个慈和悲悯的道胤，也在一夜之间判若两人，难道长生不死真的有这么大的诱惑吗，竟能让一个人完全变成另一个人。
“师兄对师门一向忠心，请师尊收回成命，弟子再对他加以劝说，定能让师兄迷途知返，为我师门再建新功。”玄真沉声恳求着，语气中就有了几分哀求之意。
玄虚闻言心头不由得一酸，落魄之时，方见世人真心，有他们真心相待，此生足矣。
“哼！竖子不知天命，犹自顽抗，玄虚如何，你岂能不知，一旦下定决心，绝无改变的可能。”道胤淡淡的说道。
玄虚默默的听着两人的交谈，也不打算继续隐藏行踪，一步一步的走到了两人的身边，朝着面色阴沉的道胤真人躬身一拜，低声说道：“弟子玄虚，拜见师尊。”
“你眼里可还有我这个师尊。”道胤冷笑一声，转过头去，不看玄虚。
“师尊养育之恩，授业之恩，玄虚永铭于心，片刻不敢遗忘。”玄虚眼中闪过一丝悲凉，低声说道。
“既然如此，你是否还要阻我。”道胤阴沉的脸色也缓和了几分，但声音依旧清冷淡漠。
玄虚深深的凝视着道胤真人，呼啸经过的狂风灌满了他的衣袖，无数凄厉的咆哮，在听风崖上回响不绝。
玄虚深深的呼吸着，声音渐转高昂，淡淡的说道：“师尊时常教导于我，我辈修道之人，身怀超乎常人之大能，更需以天下苍生为念，不可以一己私心，罔顾苍生。”
“我辈寻求长生，更是修行之夙愿，长生修成，方能更好的造福苍生，眼下不过要你诛尽魔教余孽，你为何要推三阻四，苦苦顽抗。”道胤眼中闪过一丝慑人的寒光，冷声喝道。
“魔教中人，亦是苍生，亦是生灵，岂能因为门户之见，妄起干戈。”玄虚深深吸了口气，摇头说道。
“玄虚，你真要悖逆正道，欺师灭祖不成。”道胤怒喝一声，须发皆张，手中紧握着元尊万圣剑，冷冽的锋芒，让四周的风息也多了几分凄冷。
“玄虚不愿违逆心中之道，却辜负师长期望，若是遵循师命，却又心中不安，进退维谷，愿一死谢罪。”玄虚平静的直射着道胤，淡淡的说道。
“既然如此，我就成全你。”道胤怒吼一声，手中利剑闪电般的朝着玄虚的胸膛刺去。
“掌门不要。”玄真惊呼一声，想要阻拦，却被玄虚袍袖一挥，身形微微一顿，元尊万圣已经刺穿了玄虚的胸膛。
“不！”玄真惊呼一声，急忙上前扶住玄虚，任由他喷涌而出的血沾满了自己的一身，晶莹的泪珠，混合着玄虚的鲜血，顺着他的脸颊，无声的落下。
“死亡，才是解脱，玄真，你又何必难过。”玄虚却是解脱的一笑，眼中神采渐渐黯淡，用力的一推玄真，朝着听风崖下呼啸着坠落了下去。
“玄虚大哥……”远方的天际，忽然传来了一个凄厉绝望的声音，眼睁睁的看着玄虚无力的坠落，想要跟着他一起跳下去，却被道胤面无表情的伸手拦住。
道胤的神情，平静冷漠，像是什么也没发生一般，就好像杀的，不是他平素最得意的弟子一样。
“玄虚违逆师命，坏我玉霄宫大计，为了大业，唯有忍痛大义灭亲。”道胤淡淡的说着，抬头望向头顶阴沉的天空，眼中的悲伤一闪而逝。
玄虚无力的坠落着，脸上却徐徐的绽开了温暖的笑容。
听风崖上，诚心祈求，就可以听见自己最想听到的那个人的声音，原来不是传说，最后一刻，自己真的听到了深深藏在心中的她，她的声音，用力的呼唤着自己。
还好，自己的最后一个愿望，没有落空。
眼前渐渐变成了一片永恒的黑暗，没有争名夺利，没有勾心斗角，只有永远永远的平静安宁，埋葬所有桀骜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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