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九章 宁做无头鬼,不求长生仙
仙隐峰，天心殿，千百年如一的庄严肃穆，即使历尽时光的沧桑，也未曾有丝毫的改变。
玄虚望着高坐在大殿之上，神色激昂的道胤真人，忽然有些心不在焉，悄然望向大殿之外，立在迎仙台上的祖师雕像。
沉沉的阴云下，玉霄宫一脉祖师的雕像，莫明的有些沧桑，千百年时光的雕琢，他的脸上，似乎也多了一分悲悯，少了一分威严。
不知道千年前，他是不是和自己一样心怀希望的少年，他对于长生，是不是也和世间所有人一样的渴望，但想来他还是希望能够长生的吧，如若不然，为何要创立玉霄宫，将长生的夙愿生生世世的传承下去。
道胤正端坐在座椅上神情激昂的高谈阔论，忽然眼角瞥见神色不属的玄虚，眉头顿时微微皱起，微有些不满的说道：“玄虚，对于我先前所言之事，你可有异议。”
闻言，大殿中，除了他们二人之外，其他人也是有些诧异的望着有些怪异的玄虚，他的身上，似乎多了一些改变，但即便是最熟悉他的玄真和玄雨，也不知道他到底有什么不同。
“弟子并无异议。”玄虚却没有听清楚道胤先前究竟说了些什么，随口答应道。
“那好，此事便着你去办，我派欲成长生之道，便需足够的祭礼先拜祭上天，方能有所成。”道胤眉头微微皱起，淡淡的说道。
“什么祭礼？”玄虚微吃一惊，心里忽然蔓延起一种不好的情绪。
道胤一挥袍袖，站起身来，嘴唇轻轻煽动，却是逼音成线，想着玄虚小声诉说了些什么，玄虚脸色瞬间大变，不待道胤说完便出声将其打断，高声喝道：“此事万万不可。”
“你说什么？”道胤的脸色也瞬间阴沉了下来，威棱四射的目光中，多了几分隐约的杀气，大殿上的众人都是一惊，虽然不知道道胤和玄虚说了些什么，但玄虚这一次却摆明了公然违抗师命，在正道之中，已经是大逆不道的罪责。
“你再说一遍。”道胤的脸色阴沉到了极点，显得莫名的狰狞，早不复往日慈和悲悯的模样平静的大殿中，无声的卷起了激烈的狂风，殿中的气温，一下子骤降，置身其中，竟比终年苦寒的寒荒雪原，更刺骨几分。
玄虚高高的抬起头来，凝望着从高高的座位上一步一步向他走过来的道胤真人，淡淡的，不容置疑的重复道：“此事万不可为。”
“玄虚，你莫非想造反不成？”道胤真人厉喝一声，脚下的青砖猛然破裂，一道一道细密如蛛网的细缝，飞快的向着四面八方蔓延而去，众人无不失声变色，望向玄虚的目光中，充满了担忧。
“玄虚不敢，但此事万不可为，否则我正道门阀，千年道义何在？”玄虚一步不退的望着道胤，高声说道。
“道义如何，还不用你来教我，天赐长生之法于我门中，你却要一再推拒，此事逆天而为，还敢妄谈道义。”道胤紧紧的握着双拳，怒声喝道。
“大师兄，快向掌门认错吧，掌门开恩，玄虚师兄为我派立下了无数功劳，此番匆忙从寒荒回返，想是身体疲惫，神志有些不清，请掌门宽恕师兄顶撞之罪。”望着场中渐渐剑拔弩张的气氛，一向被众人忽视的玄空却是第一个站了出来，越众而出，朝着道胤真人使劲的磕了几个头，急声说道。
“请师尊宽恕玄虚师兄顶撞之罪。”众人也都醒过身来，纷纷跪伏于地，为玄虚求情。
道胤望着齐刷刷跪倒在地上的一众弟子，再看了看傲然站立在他的身前，怡然不惧的玄虚，不知为何，道胤心中那一缕火焰，竟是熊熊的燃烧了起来，来的如此的凶猛，只在一瞬间，便将他完全吞没。
面对着身前的道胤真人，面对着道胤真人背后的三清浮雕，玄虚轻轻的笑了笑，决然的摇了摇头，眼中炽热的光芒，依旧桀骜孤高，举世无双。
“玄虚一生，或有无数罪过，但惟有今日，无论世人如何看我，玄虚绝不低头认错。”玄虚一字一字的，高声的说着。
仿佛这脚下的仙隐峰，也为他的坚决而微微颤抖。
“逆徒。”道胤暴喝一声，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愤怒，猛地一挥袍袖，重重的一掌打在了玄虚的胸前，扑面而来的飓风，将玄虚用力的卷起出去，重重的砸到了天心殿紧闭的殿门之上。
一声剧烈的摇晃，大殿的门扇似是承受不住道胤真人的怒火一般，轻轻的摇晃着，痛哭的呻吟着，轰然倒塌在地，重重砸在早已破碎得面目全非的地面上，溅起无数的烟尘。
玄虚闷哼以上，几日前被冰蓝一刀造成的创伤还未痊愈，今日又被道胤含怒之下全力一掌，玄虚顿时觉得五脏六腑灼灼烧痛，眼前一黑，被他施法封住的创口，重又裂开，殷红的血，瞬间染遍他出尘如雪的白衣。
只是他的意识虽然昏沉，灵魂中那一缕不肯熄灭的火焰，竟是从未有过的汹涌，他用力的支撑着身体站了起来，傲然望着狂怒的道胤真人，眼神中的决然，让在场的所有人无不心头猛沉。
“掌门开恩。”眼见掌门竟然痛下杀手，众人无不惊慌失措，不停地苦苦哀求着道胤，也不断地劝说着玄虚赶快认错。
玄虚却似没有见到在场的所有人一般，又或者此刻他的眼前，站着的，是玉霄宫中的历代先贤，包括那个创立了玉霄宫千年基业的玉霄真人。
玄虚高高的抬起头，望着道胤身后悲天悯人的三清浮雕，一字一字高声的说道：“玉霄宫倘若执意行事，千年巨派将毁于一旦！”
毁于一旦，毁于一旦……
此言一出，仿佛天地也猛然阴沉了下去，所有人都用看疯子一样的眼神注视着张狂的玄虚。
他说出了这句话，便是表明了他宁愿死也不愿低头认错，宁愿被万世唾弃，也要向师长辨明对错，宁遭万劫不复，永堕轮回，也要向这天地，坦陈自己的心。
道胤全身剧烈的颤抖着，冷声喝问道：“门中有弟子告诉我，你前些时日与魔门天帝相交密切，可有此事。”
“确实如此。”玄虚想也不想的高声应道，此言一出，众人又是哗然一片，玄空脸色一黯，知道无论自己再怎么努力，也救不了玄虚了。
“正道弟子，勾结魔门妖孽，便是大孽不道，其罪当诛，念你于我门中，尚有几分微功，倘若就此跪下认错，我可从轻发落。”道胤盯着玄虚，愤怒的眼神中，隐约藏着几分残存的希冀，毕竟玄虚是他一生最骄傲的弟子，他的心里，还是希望他能够回头。
玄虚凝望着道胤，却是淡淡的一笑，说道：“魔门天帝一世英豪，玄虚敬其为人修行，引为平生知己，自知身犯正道大忌，甘领一死，但玄虚心中无悔。”
玄虚高高的仰起头，转头望着头上雕梁画栋的屋檐，檐角上，挂着一角阴云密布的天空，没有风和日丽，没有艳阳高照。
一派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样子。
狂猛的山风用力的灌满了玄虚的衣袍，鲜艳如同燃烧跳跃的火焰，在这样天地俱沉的时刻，这般的引人注目，这般的惊心动魄。
他忽然失声狂笑，一声一声，仿佛平地间的惊雷，让这方沉闷的天地，也不禁为之颤抖。
“困顿众生尽失魂，
碌碌庸才妄求真。
古来圣贤皆寂寞，
狂徒不独我一人。”
他高声的吟道，正是当日他与萧云风一番饮酌之后，萧云风所吟诵的诗句，道胤冷冷的注视着玄虚的背影，眼神完全变得冰冷，满含森然杀机。
“玄虚，你逼我杀你。”道胤冷哼一声，身上道袍随风猎猎飞扬，手上用力的握住了历代掌门的法剑——元尊万圣，剑身之上，冰冷的锋芒直指向玄虚的后心。
“掌教真人，你为求长生不死，本心已被妄念蒙蔽，道心尽丧，已入魔道，再不收手，便永无回头之路。”玄虚猛地转过身来，凝视着面目森然的道胤，淡淡的说道。
“长生不死，便是我修行之人千万年之夙愿，便是我辈修真之天命，我已在大道中，狂徒无知，岂敢妄论正魔。”道胤怒喝一声，剑光陡然一盛，朝着玄虚挥剑怒斩。
“不要……”众人尽皆失声惊呼，谁也不曾料到，玉霄宫此番集会，最后竟演变成这样的局面，玄雨望着玄虚站立的地方，密布的烟尘挡住了他的视线，她的心里，随着这一剑的落下，有些东西，也随着轰然破碎。
玄真也是惊骇色变，眼中又是快意又是痛惜，玄虚不知道，玄雨不知道，就连他自己也不清楚，他从来最敬佩的人，也是他最痛恨的人，那个永远挡在他前方如同不可超越的高峰的玄虚。
烟尘散尽，玄虚却毫发无损，道胤持剑立在原地，似是瞬间苍老了几十岁，他头也不回的走出了天心殿，毫无感情的声音在天心殿中用力回荡着，振聋发聩。
“三日之后，迎仙台上，门中所有弟子面前，我将亲手处决你这逆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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