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九章 困顿百年身,谁记轻狂人
幽深的黑暗里，小柔并没有注意到萧天玄惊骇的眼神，依旧自言自语的回忆着。
“那里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一年四季枝繁叶茂，草木葱茏，永远没有凋谢的时候，仙隐峰上永远都是春天，好美，可是他已经有一百年没有看到春天的样子了。”小柔说着说着，语调陡转低沉，说道最后，已经微微有些哽咽了。
“我这辈子最大的愿望就是救他出去，和他再看一次春天的景象，缤纷的花朵，苍翠的绿叶，柔和的暖风，只要在感受一次，这一生就没有遗憾了。”
小柔边说边走，忽然感觉到身后没有了萧天玄的声息，不由得心头狂跳，声音也焦急了几分，急忙转头沿着原路转了回去，低声的呼喊道：“公子……”
“我在这。”萧天玄猛地从震骇中回过神来，朝着洞穴身处应道。
听到了萧天玄的声音，狐妖小柔紧绷的心弦也不由得一松，香风迎面忽卷，小柔已经出现在了萧天玄的身边，朝着他轻声说道：“这里光线不好，公子跟紧我，小心些。”
“知道了。”萧天玄轻轻的点点头，强行压抑着狂跳的心脏，说道。
小柔疑惑的抬头望了萧天玄一眼，清晰的感受到萧天玄加速的心跳和急促的呼吸，虽然被他掩饰住了，可是小柔还是听出了异常，忙开口说道：“公子你怎么啦，莫不是先前受的伤，对不起，都怪我。”
“小柔你误会了，不关你的事，我只是没想到关在这里的竟是仙隐峰玉霄宫中的前辈。”萧天玄深深的呼吸着洞穴中潮湿的空气，刺鼻的气味很难闻，但却让他的心神从惊骇中复苏过来。
“公子你也知道仙隐峰吗，太好了，能告诉我那里还是以前的样子吗？”小柔的声音因为莫名的惊喜而轻轻的颤抖起来，用力的拉住萧天玄的衣袖，紧张的追问道。
“是的，那里还是以前的样子，一直都没有改变，你们回去的话一定会认得出来的。”萧天玄心里无声的一叹，声音也不由自主的柔和了几分。
“是啊，差点忘了正事，我们先去救他，救了他我才能和他一起离开。”小柔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额头，拽着萧天玄急急忙忙的朝着洞穴里走去。
小柔在这个黑暗的洞穴里已经生活了百年，即使闭着眼睛也能找到进出的路，可是萧天玄却不行，几次险些碰到了突兀生长出来的石壁，若不是他刚刚修为大进，灵觉较之以前更敏锐了不少，只怕早已不知道碰了多少壁。
可是感受着狐妖的殷切希望，即便是萧天玄碰再多的壁也决心尽力帮她，更何况囚禁在这里的人，只怕和自己的师门也有着莫大的关系。
沉默的寂静中，也不知道走了多远，原本狭小逼仄的山壁，转过一处拐角之后顿时豁然开朗，出现在萧天玄眼前的，是一个如寻常屋子般大小的天然石室，石室的中间，点起了一盏微弱的油灯，为永恒深邃的黑暗，增添了一丝微弱的温暖。
有了这一丝光明，沉沉的黑暗给人的压抑，奇异的消失了大半。
萧天玄转头望了一眼身边的狐妖，轻声说道：“是这里吗？”
“就是这里了。”小柔目不转睛的盯着那盏黑暗中微弱的油灯，小声的说道。
“这盏灯，也是你点的吧。”
“是啊，我做得到的，也只有这些了，我杀了游曳在海水中的鲸鱼，用他们的油脂点起这盏灯，他在黑暗里困了这么久，见不到太阳，感受不到温暖，这一点火星虽然微小，却可以代替成为我们这个小小世界里的太阳。”
“我害怕黑暗，害怕永恒的孤寂，所以要点亮它，告诉自己我还活着。”
“可是我已经很幸运了，至少**实在呆得害怕的时候，可以跑到外面去看看，可是他，却不能走出这里。”
萧天玄默然，眼前微小的火焰轻轻的跳跃着，燃烧着，空气中散发着一股奇异的香味，。
这百年的困锁，绝壁里，没有阳光雨露，没有鸟语花香，他们唯有借此，代替天上的太阳照亮黑夜，闭上眼睛幻想着自己正站在阳光下，周围是美丽如画的柔和春日，不醒来，一直一直做着自己孤单的美梦。
可是他们的四周，所拥有的只有空荡冰冷的山壁，北海天亮的时候，依旧寒冷刺骨，永远的寒冬腊月，不分每一个昼与夜。
萧天玄长叹一声，视线越过地上轻轻跳动的火烛，望向了火焰背后的山壁，几道巨大的锁链仿佛和四周的山壁连成一体，如同沉睡的苍龙一般，流转着道道奇异的灵机，紧紧的缠束在山壁之上，一个垂着头披头散发看不清样貌的人身上。
山壁上的人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被缠绕在身上的巨大锁链牢牢地捆束住，仿佛和身后冰冷的山壁连成了一体一样，一动也不动，萧天玄虽然看不清他的样貌，但透过石室里微弱的火光，还是清晰的看见了他身上破旧的衣袍，污迹斑斑随时便要风化的袖口上，黯淡的五色云纹。
这样的图案，只专属于玉霄宫独一无二的标识。
萧天玄狂跳的心脏猛地停顿，四周瞬间恢复到了诡异的寂静中，耳边连一丝一毫的杂音也听不到，眼中，只有那一圈已经黯淡的快要消失的无色云纹。
“玉霄宫，真的是玉霄宫的前辈。”萧天玄在心中惊呼着，眼中尽是骇然之色。
究竟是谁，被困锁在这样的绝地里百年光阴，究竟是谁，无情的剥夺一个人最宝贵的自由。
萧天玄胸口如被巨石压着，喘不过气来，他用力的握紧拳头，注视着眼前这个似乎已经失去了生命的躯体。
也许成了这样的行尸走肉，连死的权力也没有，苟延残喘倒不如真正的寂灭。
萧天玄轻轻上前一步，想要看清他的样貌，忽然凝立不动的人影，被锁链牢牢束缚住的身体，轻轻的动了动。
“我困居此地百年，不想弥留之际还有客人来访，幸甚幸甚。”嘶哑的声音从枯萎的身体里费力的传出，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一样刺耳，看似平淡的语调中，埋藏的，又是怎样的绝望和愤然。
“玉霄宫后辈弟子萧天玄，拜见前辈。”萧天玄朝着墙上的人高声说道。
“嘿嘿，竟是玉霄宫弟子，没想到我有生之年竟还能见到故土之人，可是这世上，又还有谁记得我。”被困束住的人忽然猛地扬起了自己的头颅，苍凉的大笑道，笑声不断地在狭小的石室里来回回荡，如同惊雷一般振聋发聩。
萧天玄默然无语，感受着他笑声中那一缕不肯熄灭的火焰，忽然感到一阵莫名的愧疚。
诚然，玉霄宫上下确实已经没有一个人知道门中还有一位前辈，孤身一人被囚禁在荒无人烟的茫茫北海百年的时光。
百年的光阴，寻常的一生也许都没有这么长，即使他们是修行之人，窥得几分天机，寿数长于世间凡人，却又有多少百年光阴。
他的一生，都被困在这这个暗无天日的石室里，冰冷的石壁和铁链，锁住了他一世的青春。
感受着他笑声中深埋的孤单和寂寥，仿佛一切都被冻结的空荡，萧天玄心中悲凉，低声问道：“不知前辈可是我玉霄宫中人。”
“玉霄宫。”被困住的人自嘲的一笑，抬起头望向了萧天玄，没有点头也没有摇头。
“我已是一个被天地所遗弃之人，师承何处，又何必再提起。”
萧天玄沉默的注视着眼前这张脸，枯槁苍老，皮肤紧紧地贴在骨头上，早已看不出当年的影子，唯有一双浑浊的眼眸，依旧残留着几许当年的桀骜轻狂，回转间依旧清亮，即便是残酷的时光也带不走灵魂中的激越昂扬。
“我观你的修为，已初窥地境，不知是何人门下？”
“禀前辈，弟子是玄空真人门下弟子。”
“玄空吗，想不到一向独来独往的他也会收徒，当真难得。”老人嘿嘿一笑，道：“道胤真人可还好？”
萧天玄轻轻的摇了摇头说道：“道胤真人已于百年前化羽仙逝，门中主事的，是玄真掌门。”
老人闻言似乎怔了一下，低声笑道：“原来如此，想不到师尊已然仙逝，这世上，又有何人知道玉霄宫曾有一人，名为玄虚。”
“天道反复，故人谁记。”玄虚苍凉的一笑，眼中透出深深地悲凉。
原来眼前的人，正是当年玉霄宫中惊采绝艳的玄虚真人，听到他的身份，萧天玄顿时惊呼色变，虽然早就有所猜测，但真的听到他亲口承认，还是忍不住莫明的震骇。
玄虚眼中闪过一丝异色，开口说道：“看你神情，似是听过我的名讳。”
“是。”萧天玄恭敬的点点头，心中涌起一阵阵的苍凉和哀伤，自己终于见到了那个传说中的人物，一个本该身死却依旧残存着的，被知情人记忆却讳莫如深的那个人。
玄虚。
百年光阴疏忽而过，只今有谁还记得世上有过这么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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