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鼻尖动了动,空气里似乎有残留的烟草味。
他注意到她下车,淡淡地挪过视线。时聆后知后觉感受到冷,可胸口却滚烫,一颗心似乎也在风里摇晃。
终于,柏宁按灭了最后一根烟,伸手掸了掸肩上的落雪。
这个时候天色还暗着,江边亮着一整排路灯,像一排溶溶的月色。
他从一盏路灯下走来,雪还在下,不间断地落在他的肩头。
那一天,那个清晨。
没有语言能形容出那幅画面。哪怕是画技最高超的画家,画出的场景也比不上她亲眼所见的万分之一。
“醒了?”
听到他的声音,时聆这才从怔怔的状态中平复过来,片刻的慌乱后,她胡乱点点头:“……嗯。”
“别站在外面,上车。”
时聆乖乖回到车上,车里虽然开了暖风,前挡风玻璃还是落了一层积雪。她透过玻璃向外看,能模模糊糊看到男人的身影。他将雨刷抬起来,拿出一张卡片将玻璃上的雪刮干净。
驾驶座的车门被拉开,冷气合着雪花一起扑进来。
男人身上还冒着寒气,在她身边坐下。眼睫和发尾的雪,一进到温暖的车里就化成了细小的水滴。
时聆把他的那件黑色风衣递过去:“你要外套吗?”
男人穿着外套,不经意地问:“你昨天填的是谁的电话号码。”
“我哥的。”
“打个电话让他过来接你。”柏宁打量她一番,拿起中控台上的手机递过去,“胆子挺肥,还没成年就敢来酒吧。”
“……”她昨天担心的事果然成了现实,时聆没接手机,明显底气不足,“你看到了啊。”
“凑巧看到了。”柏宁顿了顿,似乎有点意有所指,“还挺不巧的。”
“……”
而此刻,时聆没心思在自己未满十八岁被发现这件事上多纠结。
她只是非常单纯地,不想打电话叫周时倾过来。
于是她找了个理由:“我哥,他应该没空来这里接我。”
“怎么说?”
时聆早已想好了措辞,无中给周时倾生了个友:“他,他最近谈了个女朋友,不怎么管我。”
说完她小心观察男人的表情。他眉尾非常小弧度地扬了一下,然后把手机收了回去。直到这时,时聆心里悬着的石头才总算落了地。
不过。
她突然想他是不是一夜没睡,因为他看上去似乎有点疲惫,说话时不时抬手捏捏眉心。而且听他说话时,他嗓子好像也有点哑。
车外的雪已经小了许多,他冷淡的嗓音越发清晰:“你朋友呢?”
她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朋友。”
“昨天你跟谁一起来的酒吧。”他手指搭在方向盘上,轻缓地敲了敲,“你总不会告诉我,你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吧?”
时聆:“那不是我朋友。她们不喜欢我,而且那个惩罚……”
“什么惩罚?”
她想起岳莉的嚣张气焰,眉头紧了紧:“……没什么。”
不知道周时倾什么时候会到家。时聆最后说:“能麻烦你送我去鼎盛名宅吗?”
她马上就要离开京市,大概过了今天早上,他们再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
而且,本来,也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她神色低落得太快太明显,柏宁一眼就注意到,却也没有探究的兴趣。他发动了汽车,沿着南枫江边的公路缓缓开动。
地上有积雪,他车开得很慢。
“枫”酒吧离南枫江不远,附近他还算熟。
路过他常去的早餐摊,柏宁带她下车吃了顿早餐。然后在附近的营业厅挂失了电话卡。
“送你回去了?”他问,却并不是在征求她的意见。
“……好。”
分别在即,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越多,她就越失落。
昨夜京市降雪,交通不便,男人将车停在附近,带着她走进地铁站。
周六没有早高峰。那节车厢很空,座位却被坐满了。黑色的车窗映出两个人的身影,一高一低,她还不太到他的肩膀。
难受几乎是瞬间升了起来。心里空空的,像是马上要失去什么。
男人没有看手机,靠着地铁车厢壁,双手抱在胸前闭目养神。没有对她开口的意思。
时聆也想不出,怎样才能打破这片无言的沉默。
贸贸然问名字……似乎太唐突了。
她在心里想了好几种开场白,都被自己一一否决。
路途过半,她才问:“你也是昨天那家酒吧的客人吗?”
男人没听清:“嗯?”
时聆又重复了一遍。
“啊,不是。”柏宁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颈,回答得也很简短,“我在酒吧工作。”
什么工作?时聆很想问,可是突然问不出口了。闷闷地点了点头:“哦。”
她原本不是这样的,明明跟人交流从不怯场。好像一夜之间,在开口前久违地生出了顾虑。
又或许只是对特定的人。
下一站,乘客下车后,附近空出一个座位,时聆抬手拽他的衣服,语气带着几分小心和不确定:“你要去坐吗?那边的位置空出来了。”
“你去坐吧。”
她拥有了这个被男人让出来的座位,可并不感到开心。
没多久,男人的手机发出响声。
他眼皮轻微颤了颤,手指沉入外套口袋,贴到耳边接起。
时聆耳朵竖起,听他压低了声音的简短回复。
“嗯。”“没别的事。”“我把人送到就返回。”
“今天不去了。”
“那就这样。”
整个过程不超过二十秒。
他讲电话的声音称不上温柔,但明显很放松。看来拨来电话的那个人,关系应该跟他很不错。
后半程路途,列车一次次重复进站、减速停下、加速、出站的循环。在离鼎盛花苑只剩一站时,时聆站起身来,走到男人身边。
“我快到站了。”时聆呼吸绷紧,语气不由自主变急,“我想借你的手机打个电话,让我哥来小区门口接我。”
她等待了不过几秒钟的时间,却像是过了一个世纪那样漫长。
男人将手机递到她面前:“用吧。”
电话响了好几声,周时倾才接。时聆跟他说了自己手机丢了的事,然后问他现在到没到家。
周时倾昨晚明显喝大了,现在说话还大着舌头。
“……上二环了,估计还得有一会吧。你不是带钥匙了吗,门禁卡我也给你配了,你自己不能回去?”
时聆条件反射地捏紧了口袋中的钥匙:“没有,我昨天忘了带。”
“猪吗你是?”
“你才是猪。”
“猪都不会丢手机。那你到了就在小区对面的7-11等我,别乱跑。你没手机我找不到你。听到没,猪?”
“……”
“我打好了,谢谢你。”
把手机还给他之前,时聆扫了眼通话记录。
上一个联系人的备注是“凌舒南”。
她眼睛快速眨了一下。
好像,是个女生的名字啊。
“不客气。”他接过手机,休息了这一路,眼神也清明了些许。
听到车厢内,广播“叮”的一声。
车门在眼前打开的那一刻,时聆感觉浑身的力气都流失了。她保持沉默低下头,可没有用。那道低冷的声线不带什么感情地响起,在她耳边下达了最终判决:“是这一站?”
“……”
一路没有说什么话。路牌上指示着出站口和进站口。时聆左转时,发现男人居然自然地走了跟她相同的方向。
“你不回去吗?”她咬了咬唇,提醒他,“你应该右转才对。”
“顺便去趟7-11。”没有给她疑问的机会,他直接说,“我刚刚听到了。”
“你也要去?”
“嗯,去买包烟。”
小区离出站口不到两百米,路面积雪松软,到了店里,柏宁要了包白沙,帮时聆把一瓶奶和一块面包一起结了账。
他推开玻璃门走到外面,紧接着听到少女追出来的声音:“你要不要等一下,等我哥来了,就把今天和昨天的钱转给你。”
“不用了。”他熟练地拆开包装,敲出一支烟,“早点回家吧。”
烟匣发出“啪”的响声,他低头点烟,火焰亮了一瞬,白烟自他唇边升起:“既然不是朋友,以后别那么轻易相信人。”
时聆愣了下,马上明白了他说的是什么。
“嗯。”冬日的天不见太阳,却因为他这一句话暂时拨云见日。她唇边旋出一个小小的梨涡,很浅地笑了。
就算没有发生过昨天的事,她心里也从来没把培训班的那些同学当成她的朋友。
既然不是朋友,也就不会觉得难过。
他将烟盒放进大衣口袋时,烟盒上的“白沙”在时聆眼前一闪而过。
她想起昨晚听到的别人对他的称呼:“他们都叫你阿柏,是一百两百的百吗?”
“不是。”他在窗玻璃上哈气,一小片白色水雾浮现出来。男人用手指在上面写下一个字,“松柏的柏。”
他抽完那根烟,抬步走下台阶。黑色风衣的衣摆被风吹起来,冰冷却沉沉的气息彻底消散在了空气中。
“等一下。”
男人停下脚步,雪后淡白色的日光撒下,勾勒出他修长的身形轮廓。
三级台阶下,他闻声回头,树上积雪簌簌落下。北方的冬风冷肃,似乎能将一切风化褪色,男人一身黑色立在那里,如此鲜明,像这天地间唯一的色彩。
她心间一动。
“我明年应该会来考z大,那时候还能见到你吗?”
“有缘的话,会的。”
便利店门口的顶棚上,接二连三有水滴落的声音。时聆在那里站了很久,直到他彻底消失不见,才收回视线转过身去。
回身,她又看到他刚刚在窗玻璃上写下的那个字。因为照顾到她的身高,他特意弯腰写在了比较低的位置。
时聆慢慢把自己的指尖贴上去,沿着字的轮廓重新描摹了一遍。
在外面吹了好久的风,她手里的牛奶已经冷掉了。
时聆重新推门走进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把他买的两样东西放在桌面上,就呆呆地放空,等周时倾来接她。
她有点茫然。
男人刚刚站过的地方已经空无一人。她就像是昏昏沉沉做了一个梦,醒来才发现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她拿起桌上那袋牛奶,把包装袋咬开一个小口,冰凉的液体灌进喉咙,冰得她有点想哭。
如果这是梦就好了,如果他是不存在的人,梦醒之后她也不会觉得难过。
从小到大,她几乎没有不能实现的愿望。
可是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无比清晰的认识到,缘分,是最可遇不可求的事。
不会再见面了。
时聆吸了吸鼻子。
以后都不会再见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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