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枫叶
“我没说谎，我也不需要朋友。”赫仁回道。他的声音很确定，没有丝毫的迟疑。
“不，你需要，而且你十分希望有一个朋友。”黄裳少女的声音也很笃定，让人无法生出反驳的想法。
赫仁不明白她为什么会这么固执地认为，他觉得她有点像疯子，没事就爱多管闲事；赫仁不喜欢有人管着他，因为他一直以来已经习惯了一个人。
他很好说话，但这不代表他需要有人突然出来干涉他杀人。
“我觉得你有些多管闲事了。一只本来在天上飞的凤凰，为何突然要管一只孤单、命独的黑乌鸦？一颗宝贵明亮的珍珠，又怎么会知道一颗小小砂砾的想法？就像你，明明是一个从小就讨人喜爱的漂亮姑娘，又怎么会明白一个生出来就是丑八怪的心情？”
黄裳少女一步一步地朝着他走了过来。
“谁说我不明白？一只一直飞在天上的凤凰也会觉得无聊，也会觉得枯燥，它也会去想着了解一只乌鸦的生活；一颗珍珠再珍贵，当它碎了，它也和砂砾一致；虽然我是一个漂亮的小姑娘，但这不妨碍我和一个丑八怪说话。”
“说到底还不是因为你们无聊了，没劲了，才会找上我们这些最丑、最怪的人。”赫仁反驳道。
“对不起，我说错了。”黄裳少女很快地说道，“而且你不是一个很丑而且很怪的人，我看你只不过是习惯了一个人，习惯了孤独而已。”
“你刚才还说你是在和一个丑八怪说话。”赫仁说道。
“那只不过是为了站在你的立场考虑而说的话。”黄裳少女答道。
“谢谢你。不过你不用站在我的立场为我说话，毕竟我就是外表看起来那样的一个人，不需要任何人同情。”
“我没有同情你，我只不过是在跟你说清楚而已，免得你误会。”黄裳少女辩解道。
“也对，如果是同情我，我就不会谢谢你了。因为所有对我的怜悯和同情，我都将它当作嘲笑。”
“你错了，有些人是真心的。”
“原来我也是真心的，但所有人都认为我这样丑陋的人不配拥有真心，他们都以为我是一个外表丑陋内心也丑陋的人。”
“虽然你的确长得很丑，但我不觉得你内心丑陋。我觉得你的缺点只是有时候太抗拒别人了而已…”黄裳少女认真地说道。
“就算我不抗拒别人，也不会有人接纳我。你难道没见到这些人怎么对我的吗？”
赫仁的眼神从凄凉变得凶狠，死死地盯着景蝈蝈。
景蝈蝈被吓了一跳，连忙叫道：“对不起，对不起。赫爷爷，我错了，你饶了我吧！”
赫仁没有理他，而是看向了黄裳少女。
他在等她的回答。
“我知道没有人接纳你你会有多难受，我也知道他们怎么欺负的你。但我想问，你这样子多久了？”
“什么？”
“你像这样不愿和人沟通甚至自闭多久了？”
“十年吧。我也记不清楚了。”
“十年这么久，你就没有遇到一个对你好的人？”
赫仁想了想，摇了摇头：“没有。”
“十年这么短，你就可以一棍子打死所有的人了？”
赫仁一愣，不明白黄裳少女说的话。
“难道你觉得你十年没碰到一个愿意和你做朋友的人，终生就都不能碰到了吗？你这样岂不是自己断了自己的退路，自己毁了自己的生路，自己扼杀了…自己？”
“即使自己扼杀了自己，我也不会和瞧不起我的人做朋友。和这些人做朋友…那种感觉太不好了，就好像…就好像一只麻雀非要和大鹏鸟做朋友。”赫仁解释道。
“可有些大鹏鸟是真的愿意呢？”
“怎么会有这样的大鹏鸟？它们都是高傲的，它们有自己的梦想，它们是飞在高空的鸟类，怎么会和一只飞不高的麻雀做朋友？”赫仁说道。
“你又知道了。你总是以为你自己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但其实你什么都不知道，也什么都不明白。你说大鹏鸟都是飞在高空的鸟类，却不知道它们在年幼的时候也是在低空飞行的鸟。它和麻雀一样，都有翅膀，但都不是一出生就能飞行的。你不过是外表丑陋，这有什么好影响你的，你该识字就识字，该修行就修行。”
黄裳少女的声音很清冷，但里面的劝谏之意很明显。
她希望赫仁明白，外表不能决定什么。外表或许会让很多人不喜欢你，但同样的，外表也能让你找到你真正应该有的朋友。你现在该做的，就是好好做好自己的事情。
赫仁也不得不承认，他有些听进去了黄裳少女说的话。
他捏在景蝈蝈身上的手稍微松了一点，这好像是在证明他的确听进去了。
黄裳少女看到赫仁拧着眉头思考的神情，突然说道：“等修行到很厉害的地步，外貌也是能改变的。”
“谢谢，但我不想改变我的外貌了。”赫仁拒绝道。
“为什么？”黄裳少女疑惑。
“那样才能找到真正的朋友。”
黄裳少女欣喜，她想他这会终于明白了。
“你说的没错，所以就这样吧。你放了他，以后不要再理他，也不要再乱杀人。”
“不。”赫仁说道。
“为什么？”黄裳少女再次疑惑。
“我只凭直觉来做事，所以我不敢保证我不乱杀人。”
“原来是这样，希望你的直觉不要错得太离谱。”黄裳少女说道。
“我很相信我自己的直觉。”赫仁笃定道。
“那就好。”
枫叶缓缓飘落，很安静。
二人无话好久，黄裳少女先开口道：“你不放了他吗？”
听到这句话，赫仁想了想，自己已经想通了。那么再抓着他也没意思了。于是他松开手，放开了景蝈蝈。
景蝈蝈连声拜谢了赫爷爷和姑奶奶，保证了以后再也不会来找麻烦，这才灰溜溜地走掉。
这时一道寒风吹过，吹在了黄裳少女的身上、脸上。少女的身子微微一抖，吸了一下鼻子，整了整身上不是很厚的黄裳，然后就立刻地恢复了原来的样子。
赫仁很好奇她为什么不穿多一点的衣服，于是他这么问：“你不觉得冷吗？”
“冷。”黄裳少女道。
“既然冷，为什么不多穿点衣服？”赫仁不解地问道。
“因为你也没有多穿点衣服。”黄裳少女答道。
“为什么要和我一样？”赫仁还是不明白。
“因为我要和你同甘共苦啊。”黄裳少女理所当然地答道。
“你又不是我朋友，为什么要和我同甘共苦？”
“我觉得我可以做你的朋友，我不嫌弃你丑。”
“你还是觉得我丑。”
“其实你不丑，我只是…”
“不用讲了，这对话好熟悉。”赫仁说道，然后他和黄裳少女对视一眼，就都笑了。
赫仁这十来年很少笑，不是他舍不得笑，而是他没有值得笑的事情。
在黄裳少女看来，赫仁笑得很开心，里面没有半分假。
这笑就像白天鹅的羽毛一样纯洁。
“你知道吗，你笑起来的样子还是很丑。”黄裳少女突然说道。
赫仁立刻不笑了。
“你知道就好，为什么要说出来？”赫仁问道。
“因为我觉得很好玩，我以为我说出来你会笑得更开心。”
“但你没想到我已经不想笑了。”
“你说得对。”
……
“师姐，你真的要做我的朋友吗？”赫仁问道。
她是那个很忙很忙的师尊的二徒弟，也是师尊唯一的女弟子;她入门已经很多年，师尊很喜欢她.
自己就像是茅厕旁的一块石头，又脏又臭；而且师尊甚至连话都没有和我说过几次。
这样看来的话，她怎么也不会和他做朋友。
但她和普通人不一样。
“没错，我要做你的朋友。”黄裳少女说道。
“那你就是我第一个朋友了。”赫仁说道。
他好像是因为有了朋友而变了，连说话都变得很憨厚。
“是的，我是你的第一个朋友。”黄裳少女的语气是肯定的，但她的声音却是清冷的。
这不怪她。
这是她天生的声音，她不是故意用这种声音和我说话的。赫仁这么想。
这的确是她生下来就有的声音，并且无法改变的声音。
即使她长得再美、再漂亮可爱，可是仍然有很多人觉得她无法靠近，更无法亲近。
“我也希望你以后不止我一个朋友。”黄裳少女说道。
“二师姐，谢谢。”赫仁说道。
他的语气很诚恳，因为他完全变成了不一样的人。
他觉得他自己以后再也不用封闭着自己了，他觉得他可以不用再一个人自言自语了。
他有朋友可以倾诉。
而这个朋友就是他的二师姐。
“赫仁师弟，很高兴当你的朋友。”黄裳少女伸出了自己的小手。
赫仁看着这只手想了很久，最后还是握了上去。
“我也是，师姐。”
“我叫袁采菱。”
“袁师姐。”
“我会和师尊说，你是个好人而不仅仅是个可怜的人。”
“谢谢你，师姐。”
枫叶还在落，但这时很多人的心情都变了。
枫叶会化作泥土，但泥土还是泥土，不论是枫叶变成的泥土，还是原本的泥土。
因为泥土不会在意这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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