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三回 挥斥方遒点江山 中流击水遏飞舟1
傍晚,书生带着盈盈前往严讷家中赴宴。高拱早已抵达,与严讷双双出迎。进入严讷府中,书生认真地盯着四根柱子看。
严讷好生好奇,问:“段大人莫非还精通风水?”
书生笑道:“我无此造诣,只是在猜测立于酸酒夫妇家中的柱子是哪一根?”
严讷一听,当即欢喜地笑了,道:“不曾想我这点小事你也听说过。”
书生道:“小事情最可见大品行,这种能流芳后世的轶事,我们今人又怎当不知晓?”
高拱赞成道:“有道理有道理。”
盈盈急问:“什么酸酒夫妇,和严大人有什么关系?”
书生向盈盈讲起这段故事。严讷想在城中营建一座大宅,草图大致已规划完成,唯独隔邻的民宅有根梁柱突出,使得严讷的新宅不够方正。隔壁民宅的主人是对卖酸酒的夫妇,这栋房子是他们世代的祖产。严讷的工头曾出高价,请屋主出让屋舍,不料遭到屋主悍然拒绝。工头非常生气,将此事禀告严讷。严公说,不碍事,你先盖房子的其他三面。开工后,严公命府中每日所需的酸酒都向隔壁的主人购买,并且每次事先付款。这对夫妻平日生意清淡,生活拮据,每天的收入不足糊口,严讷知道后,便为他们介绍买主,从此生意好转,不久就因人手不足而招募工人,生意愈做愈大,屋内到处堆放米谷,豆类,石缸的数目也成倍数增加,屋内的空间自然益显狭窄。这对夫妇感激严讷的恩德,对自己当初悍然的拒绝感到惭愧,于是自动写下契据将屋舍献给严公,严讷用城中其他的屋舍与他交换,由于屋主换得一间较大的屋舍,非常高兴,没多久就搬家了。这便是严讷与酸酒夫妇之间的那段趣事。
盈盈听后,向严讷佩服地说:“严大人不欺压百姓,真是个好官,难怪姐姐说你是个贤臣!”
在盈盈看来,好官最大的特点就是不欺压百姓,事实上,这的确是判断一个官员好坏的金标准,压者,压迫也,欺者,既含欺骗又含欺负。不欺骗百姓,不欺负百姓,不压迫百姓,这样的官,即使能力欠缺,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书生说严讷有大品行,盈盈说严讷是个好官,盈盈的姐姐——谁都知道是玉婉——说严讷是个贤臣,这都是极大的赞誉。谁不喜欢被别人夸赞呢?
严讷自是喜不胜收,满脸笑意地说:“夫人过奖了!”
盈盈道:“严大人真谦虚!”随即又憎恨地说:“都是姓严,为何那对狗父子就那么坏,尤其是那个严世藩,我真恨不得杀了他!”
严讷和高拱都很吃惊,盈盈的话里显然对严世藩充满了深仇大恨。
严讷问:“段大人,尊夫人为何如此憎恨严世藩?”
书生解释道:“我们刚来京城时,遇到严世藩的人强抢民女,盈盈侠义心肠,夜里去严府救那女子,没救出,后来严世藩查出是盈盈所为,将盈盈抓到了严府,盈盈险些遭受凌辱。”
再次想起这段惊险的经历,盈盈脸上的憎恨更强烈。
严讷后怕地说:“原来如此,还好,还好!”
当下,严讷邀请高拱、书生和盈盈坐入宴席。像严讷、高拱这类持中立态度人官员并不少,但严讷行事谨慎,在没有十足把握之前,他不会盲目声张。谨慎,是中间派官员立足于严派和徐派之间的重要法宝。所以今晚的接风之宴,只有严讷、高拱和书生三个官员,盈盈嘛,她自然是书生的人。
严讷差丫鬟倒酒,这一次书生没有推辞酒,丫鬟给盈盈倒酒时,盈盈拒绝了。
盈盈解释道:“相公的安危全系于我身上,我得处处小心,不敢饮酒,只能以茶代酒,请两位大人见谅!”
盈盈的性格依旧直率真诚,但跟了书生这么久,她的话说得越来越妥帖。
高拱钦佩地说:“夫人真乃世间奇女子!”
严讷亦点头认可。
这钦佩是真钦佩,无半分虚假。
高拱又对书生说:“你上午说很意外我在吏部,现在该给我解释怎么个意外法了吧!”
书生道:“直说?”
高拱道:“直说。”
书生道:“众所周知,严派支持景王,徐派支持裕王,你作为裕王的老师,也是裕王最敬重的人,不去助徐派,竟跑来吏部躲清闲,这不是很意外吗?”
高拱慢缓缓地点了点头,道:“恩,这确实很意外,不过我也很意外,你娶了徐阶最疼爱的小女儿,不去帮你的泰山大人,为何也喜滋滋地跑到吏部来,莫非你也想躲清闲?”
书生道:“我只助天下!他若心系天下,自会与我殊途同归,他若别有私心,我何必为他谋略!”
高拱又慢缓缓地点了点头,似在品味书生的话,道:“我不敢像你这般豪气,也没有你的过人本事,我的原因很简单,留得青山在,才可展报复!”
“留得青山在,才可展报复”,书生当然能解析高拱这句话的内涵。如果徐派胜,将来登基的就是裕王,裕王能不重用高拱吗?反之,如果严派胜,我又不曾与你作对,你能拿我怎样?事实上,不单高拱,裕王对两派也是这样的态度,一边不疏远,一边不得罪。当然,作为皇权的争夺方,在考虑到两股政治势力的斗争之外,他们另有争夺皇权的谋划,比如将小蝶安插在景王身边。毕竟皇权才是最终极的政治!
书生赞道:“好个留得青山在,才可展报复!”这才是聪明人的做法,匹夫之勇和意气用事终究难成大事。
严讷端起酒杯说:“助天下乃展报复,展报复亦是助天下,我等皆是替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段大人,高大人,我们干一杯!”
三人随即饮下一杯。
高拱又问书生:“皇上把你安排在吏部你可知其用意?”以书生的聪明,世宗的用意他应该能看出,但高拱又怕书生太年轻,官场经验少,揣测不明圣意。
书生道:“你最好给我说一下。”这是一句很聪明的回答,既没有说我不知道,又是在问对方。
高拱道:“你尚且年轻,又初来京中为官,和皇上接触不多,皇上看似不理朝政,但精明起来,却十分厉害。依你看,皇上最关心的是什么?”
书生答道:“江山和命。”
高拱赞道:“一语中的!朝堂之上是严主政还是徐掌权,对于皇上都不是致命的东西,他所怕的是一枝独秀、只手遮天,继而颠覆朝政,所以夏复倒台、严嵩主政,皇上则有意无意培植在夏、严斗争中处于中立的徐阶,以平衡严嵩的势力。以如今的局势看,徐顶替严是迟早的事情,皇上比谁都清楚这个结果,他已经在故技重施,培植一股新势力平衡将来徐阶的势力。而在我们这些人中,你最合适!所以皇上让你来吏部,他希望你担起这个重任!”高拱把局势看得很透彻,话说得很明。
书生疑惑道:“为什么要我来,而不是让你们担起这个重任?”论官级和资历,严讷自是首推,而论能力和智慧,高拱也不逊。
严讷笑道:“段大人有所不知,我胆子小,不敢出头!”严讷的话说得很含蓄,他的真实意思是他不愿站在最危险的风口浪尖上,这种身份,一旦输了,身家性命妻子儿女很可能都保不住,夏言就是血淋淋的例子。
高拱道:“我嘛,是裕王的老师!”
高拱的话充分显示了他的自信,他有能力担好这个重任,但因为他是裕王的老师,如果皇上让他来担,不就表现得明显偏向裕王了吗?
书生笑道:“看来这出头鸟只能我当了?”
其实,严讷和高拱的一言一举都是这个意思。
严讷道:“我鼎力相助!”
高拱道:“我竭力支持!”
书生完全不推却,干脆应道:“那行,反正我最不怕招惹是非。”接着端起酒杯向严讷和高拱敬道:“谢严大人和高大人的抬举与信任。”
二人均说“言重”,饮下酒。
高拱放下酒杯,说:“只要严嵩一倒,段大人就将入阁为相,与徐阶平分秋色!”
书生却淡淡地摇了摇头。
高拱疑惑道:“莫非你不信我高拱说的话?”
书生说:“高大人所言不假,但我太过年轻,皇上会重用我,却不会重任我,来日方长有时候也未必好,试想,如果他现在就重任我,不怕将来我手中的权力失控?何况他不光要为他这一代的江山着想,还会为下一代的江山着想,新旧更替的时候,最是多事之秋,这个人选不但要皇上看重,还得他的继承者也看重,不然难成气候!”
高拱点头同意,道:“你果然思虑深远!依你之见,谁可当此重任?”
书生道:“你!”
高拱诧异而又惊喜,谦虚地说:“怎么会是我高拱呢?”
书生说:“严大人,恕我直言,严派垮台后,论资历论能力,你都会顺理成章入阁,但你达不到和徐阶平起平坐的地步,因为你不满足我刚刚所说的第二个条件。”
严讷道:“若能如段大人所言,我已心满意足,再无他求!”严讷的确不愿参与政治斗争,就算入了阁,他也只会做好本分事,这样最安全,明哲保身乃是他的为官之道。
书生继续说:“但高大人你不同,当初众人皆附景王,独你愿去裕王府当老师,待到势头扭转,徐阶胜则裕王胜,高大人乃裕王恩师,于裕王而言,新的两股势力便是徐阶和高大人,徐阶强而高大人弱,类似当初严嵩和徐阶之势,因此我说是你高大人!”
书生所言完全切中高拱心中所设想,一旦裕王登基,他高拱怎么可能不受到重用!高拱不得不对书生暗生佩服,但书生的说法高拱不可能承认,也无法承认。
高拱笑着说:“如今徐严胜负未分,我们这番言论都是妄加猜测。”
书生道:“对,的确为时甚早,我们现在要做的是以防不测,不然一切都是空谈。”
严讷急问:“什么不测?”
书生道:“严氏父子把持朝政十多年,他们会心甘情愿将手中的权力交出来?”
严讷和高拱对望了一眼,均是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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