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

　　
上官琰和武道二人到了宫内天还未黑，二人随内监进入宣室殿。高逸靠坐在龙椅，脸上阴云密布，黄岳恭敬站在下首。
“微臣参见陛下。”
“都起吧。”皇帝不耐烦挥退内侍。
“陛下如此紧急召微臣与丞相前来，可是有什么事发生？”
武道看了黄岳一眼，询问：“黄司使在这儿，难道是豫州那边？”
“本以为豫州平叛已定，可这群逆党一刻也不让朕安宁！”
“难道豫州仍有反贼未除尽？”
“黄爱卿，你说吧！”
“是陛下，二位大人，微臣在盘查贤王府之时无意搜寻到这个东西，此物甚是蹊跷，臣不敢妄断便带回交由陛下过目。”
黄岳处事一向矫枉过正，此次被派去豫州辅助盘清余孽，正好迎了皇帝的心思，没事恐怕也能找出点事情来计策，上官琰站在一旁暂不言语。
武道看了看盒子里的一摞信纸，这似乎也没有什么异处。
“不过是一些药理的方子罢了，这有什么问题？”
“微臣起初也以为只是一些药方子，毕竟贤王一直重疾缠身，可是……”黄岳脸色逐渐凝重，“那反贼既然是冒充贤王，就无需常年用药，臣找了医者看了这方子，却说并非是什么药方，也不是贤王当初一直服用续命的方子，带回来之后梁太医看了也只认得一些补伤的药材，其他也一概未知。”
“梁太医也不认得？”
“丞相仔细看这药盒子，这是一个机关匣锁，单是药方子不会这般秘藏。”
皇帝听了越发气愤：“哼！幸好爱卿将这东西带回来了！”
“陛下有何发现？”
“那盒子上的镶珠，朕认得。这颗珠子是当年父皇在位时新月国进贡的昭月枕，枕上镶嵌的珍珠。”
“昭月枕？”
昭月枕是新月王为恭贺文帝十二皇子出生进贡的礼物，武道虽没见过却也听说过，用白玉琉璃砌成的月牙枕，枕边分别镶十二颗珍珠，绚丽无比。
“镶在枕上那十二颗红珍珠，其中一颗最大最红也最漂亮，不久后这颗珠子被朕那六弟给偷偷掏了下来。”
黄岳惊诧：“端王？”
“朕这些兄弟当中，就属端王最为顽劣，也最深得父皇和祖母喜爱，故而被发现后皇祖母不仅不训斥还将这颗珍珠赐予了他，父皇知晓了也是一笑置之。”
“可是端王一直在陵安，未曾去过豫州，当年贤王还在陵安之时，端王也未曾对他多加照拂。”
皇帝脸色阴沉，冷笑不止：“是啊朕也疑惑的很……端王，珠子上那两道刮痕还是朕当年不小心划上去。”
原来如此，难怪还能认出来，是不是不小心，谁知道。
武道转头见上官琰脸色犹疑，问道：“上官将军怎么不说话，可是有疑惑？”
“爱卿不必思虑过多，有什么话就直说，今日召你们来也是想听听你们的想法，朕不会怪罪。”
上官琰一时不知道该如何说，他见这个盒子实在眼熟的很，仔细再看了下，闭了闭眼，斟酌回答：“陛下，端王在朝中并无重权，他也不与朝中哪位大臣结交过深，臣认为应当是巧合。”
“你就一点不怀疑，这么相信他？”
“臣不敢完全信任，只是臣自小与陛下和端王一起长大，王爷虽性子有些顽劣，但品行忠厚，对兄长恭敬，对幼弟友善，断不会做出谋逆之事。陛下对王爷的性子比臣更了解，还请陛下先差人暗下查证清楚。”
皇帝沉吟了下，武道嗤笑，凉凉道：“人心是会变，端王如今性子都变得温和，保不齐心早变了。”
“陛下，如今您兄弟就剩下端王爷一人，万事三思啊陛下！”
“陛下，不如您先召见端王问问此事，看他反应如何，现在端王手上无重兵，自然不怕他挑出什么祸端，相反端王若是被陷害了，摆脱嫌疑之后他还会对陛下感恩不已。”
挑明摊开？皇帝沉默许久，不愿挑明，“此事先不惊动其他人，给朕暗中仔细、彻查清楚了再说。”
“臣遵旨。”
隔天早朝散后，端王面色不霁步出大殿，方才殿上皇上言语气盛，咄咄逼人，不知道他哪里又犯了什么错，如何都猜不到。
上官琰还没走，特意停留在殿外等候端王，李昂一同等候在此，听了这消息惊诧不已：“什么？真有这事？”
“我也是昨日刚知晓，陛下的性子一旦起了疑心就再难消除了。”
“难怪今日陛下处处针对端王。”
“王爷……”
端王走过来，叹了口气：“上官将军，侯爷，二位莫不是在等本王？”
“王爷可知陛下对你的态度为何突然转变？”
“这，本王也不清楚。”
“王爷是当真不知？”上官琰上前，想要从他眼中看出什么。
“将军说这话是何意？”
“昨日陛下密见我和丞相，有关于豫州造反一事……”
端王听了之后脸色逐渐苍白，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二人。原来如此，无端被引火烧身，终于要把尖刀指向他了？他最终也要成为了那人眼中的异己。
“现在只有我与忠义侯在这儿，王爷不妨直说，此事……”
端王苦笑打断：“此事本王一概不知，皇上仅因一颗珠子就对我起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王爷……”李昂想了想，以皇上的多疑性子，不如摊开来说可能会更好，“现陛下只是略怀疑，还并未对您怎样，这说明陛下还是有相信王爷的，您不妨就去跟陛下主动解释，把事情说清。”
“如此一来，陛下就算不能完全消除怀疑，但念在与王爷的兄弟情分，定会对您多有宽恕。”
“二位大人说的是，我这就去求见陛下。”
高逸看着手里这颗通红剔透的珍珠，看着看着不禁嗤笑。珍贵无比又如何，如今在他眼中一文不值，他想要什么宝贝没有，这东西，如今于他，犹如鱼目。
珍珠扔到地上，脚慢慢踩上去，践踏几下踢开。被削了一角，缺了口的珍珠滚动速度减慢，慢慢滚了一丈远。
“皇上，端王与左翼将军在殿外求见。”
“宣。”
端王神色张皇进入殿内，见皇帝面色阴沉不定，匆忙下跪：“陛下，臣弟向陛下请罪，臣弟行事鲁莽不慎，从前许多事情都因臣弟之过，给陛下惹了不少麻烦！臣弟自知有罪，如今在家中修身养性，改了这臭脾气，不给您添乱。豫州一事，臣弟从来不知晓，也从不参与其中，没有一丝隐瞒，求陛下明鉴！”
“怎么？你都知道了？”
上官琰下跪请罪：“请陛下恕罪，是臣……”
“陛下莫要怪罪上官将军！是臣弟，臣弟不知道哪里惹得陛下生气了，私下求问将军的。”
“你求问他就通通告诉你？朕倒不知道上官将军何时这么热心了？”
“臣……有罪。”
“将军没有告诉什么，只是他问珠子的事情，臣弟一时疑惑追问他这才知道。陛下也知道，臣弟性子不好，在朝中一向没有哪位大臣愿同我多有来往，也就只有上官将军从小和我们一起长大，平常还愿意和我说些话，将军对我说这些并不是存任何心思，也是好心想要为陛下查清楚。”
端王自进殿后就立即下跪请罪，态度恳切悲戚，俩人明明白白请罪，皇帝逐渐放下心来，收敛神色。
“既然如此，你看清楚这珠子，可眼熟？”
端王见扔在地上的东西，上前几步拾起来，握在手中，仔细回忆。
“这么大的一颗血红珍珠并不常见，朕记得，你曾经有一颗，新月国进贡，皇祖母赐给了你，六弟可还记得？”
新月国进贡……端王幡然醒悟，低头短暂深思后回答：“回陛下，这……这确实是臣弟的那颗珍珠……”
“朕果然没认错啊，这既然是你的东西，怎么就跑到了豫州？朕疑惑的很。”
“陛下，这颗珍珠是臣弟赠给长宁的，他五岁生辰那日臣弟转赠给了他。”
“当真是这样？”
“臣弟不敢隐瞒……陛下可还记得，长宁那时候走路未稳，在他五岁的生辰您特意找人订做了一只手杖送给他，臣弟见长宁十分喜欢这颗珍珠，就赠给了他，告诉他可以将珍珠镶在手杖上。”
“嗯，似乎确有这回事。”
“陛下，豫州造反的是朱明阙假扮贤王，如此也说的通了，既然王爷将珍珠送给了贤王，那黄司使捡到的这个东西自然是贤王的遗物，王爷和朱明阙没有任何关系。”
“是啊，臣弟根本不认识那朱明阙。”
“那么，盒子的信纸又做如何解释？”
“臣觉得那些并不是什么书信，倒像是一些奇怪的药方，但是梁太医也看不出来，依微臣之见，丞相手下能人众多，陛下交由丞相密查，待查出确实还有乱党余孽，臣定当将其全力剿灭！”
“爱卿与丞相都是朕信得过的，好，就依爱卿之意。”
“臣定不负陛下信任！”
“陛下，那臣弟……”
皇帝转头看着端王，脸色不阴沉了，倒还颇有股恨铁不成钢的意味：“这件事你虽然撇清了嫌疑，但经此一事你也该反省一下，你这糊涂性子哪天不小心着了小人的道都不知道！”
“是……臣弟知道了，臣弟自当注意。”
“罢了，朕累了，都回去吧。”
走出宣室殿，脚踩在汉白玉阶上，端王望着巍峨大气的宫殿，长长吐了口气，人老了，经不起折腾了。
上官琰从身后跟上来，走到旁边，出言劝慰：“王爷不必过于担心，您毕竟是皇上的兄弟，皇上还是相信您的。”
“今日要多亏了将军！”
“我相信豫州之事与王爷你毫无瓜葛……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以前的事情王爷和陛下都还记得清楚。”
“呵呵呵……我呀早就记不清了，是陛下还没忘记……”端王叹气，苦笑着摇头，“唯一记得，当初因为这个，我还跟几个兄弟大打一架，够畅快！哈哈哈。”
俩人一起走出宫门，上官琰不经意的问：“那颗珍珠，王爷真的是送给了贤王？没记错？”
端王本是松弛的面容骤然紧绷，看了他一眼，回答：“是啊……当初长宁见我手上拿着就想要……想不到，这么多年了，他还留着。”
上官琰停下，落后两步，盯着端王的背后。
端王回过头：“怎么了？”
“……无事，走吧。”
人心难测，终究易变。上官琰回头望了一眼这皇宫，在这个风谲云诡的皇权之中，谁还能保持初心，人啊，都变了。
往事如潮涌，昭月珍珠，他曾在一个人手中见过，盒子上刻的一个字，原来是夭。
“蓁儿，你在做什么？”
“阿珩那家伙总是丢三落四，我给他做一个密匣盒子收藏，省得每次丢东西都来讨我要，我就偷藏他一次宝贝。”
“阿琰，你来啦！”
“殿下。”
“蓁儿，你看这珍珠漂亮吗？”
“漂亮，这似乎是六殿下的宝贝？”
“喜欢么？六弟那脾气什么宝贝玩儿两天便丢弃不要，我见你上次瞧着眼红，就拿来了，反正他也不稀罕了。”
“谁眼红了！琰哥哥你看他！你快带走，我可不抢了六殿下的东西。”
“好好好，是我不对，是我眼红，宝贝既然都抢过来了哪有还回去的道理。”
“不如我给你镶在这儿上面，宝珠密匣，光这空匣盒子就是个宝贝！”
……
“这不是蓁儿刚做好的宝匣？殿下拿刀往上刻着什么呢？”
“你瞧。”
“夭？桃之夭夭，灼灼其华。殿下之心，昭然若揭。”
“错了，不是这句。桃之夭夭，其叶蓁蓁。”
“既如此，我觉得蓁字比较妥帖。”
“不能让她知道，你不许跟她说！”
“……果然是痴人啊！”
故人已逝，遗物生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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