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2)
良久良久,他才踉跄着走出去,走到了大院里。
晴天夜晚,月色皎洁。
他又想起那一晚,唐禾陪着他,跪在冰天雪地里。
他们总是吵架。
那一晚,她照样被他气极了说:“我也不稀罕嫁给你。”
傅南嵊心里不舒坦,心头被扎了刀子,忍着血淋淋的不适,侧目还想嘲讽她。
却看到她被冻到苍白的一张脸,几乎没了血色。
傅南嵊感觉,好像再有一点风,就能把她吹倒了。
那么多年,他对她不好,他知道。
那点冷嘲热讽的话,到了嘴边,又硬生生没能再说出来。
傅南嵊突然心里慌,不是滋味,没忍住叫了她一声:“唐禾。”
她歪过头,就那样迷迷蒙蒙地看向他。
“反正你嫁都嫁了。我哪里不好你说……”
她明明都要撑不住了,还非要逞强,强装出不服输的模样。
傅南嵊想笑话她。
还想告诉她自己深埋已久的心里话。
犹豫了半晌,话到嘴边,出口却成了:
“我勉为其难,改改还不行吗?”
而她栽倒在地。
大概昏了过去,没有听到。
那夜海城大雪,他没觉得冷。
他总想,他们争争吵吵再多年,也总还会有很长的以后。
而如今,这样无风无雪的夜晚。
他却突然之间,感到寒意彻骨。
冰冷混着痛意,入骨入髓。
他终于,渐渐蹲身了下去。
捂住脸,周身颤栗。
他知道,他们没有以后了。
她真的,再也不会回来了。
26
我再见到傅南嵊,是七年后。
这一年,是1986年。
七年前的对越反击战,早已结束,我国取得了完全胜利。
人民欢呼战争的结束,而革命英烈长眠青山。
那之后,我留在了边境,继续当一名军医。
直到如今,边境渐趋安宁,我被派回海城。
我捧着我哥的爱人方暮云的骨灰,登上了回海城的火车。
二十一年前,她送回我哥的骨灰,温声问我:「小妹,你要跟我走吗?」
而如今,我轻抚墨黑色的骨灰盒。
温声问她:「你要跟我回海城吗?我送你,去跟我哥团聚。」
她是孤儿,与我和哥哥一般。
火车无休无止哐当地轻响。
除此之外,再无回音。
我在火车上隔着车窗,看向风光静好,万里河山。
突然想起那晚,我与暮云坐在小山坡上看月亮。
战火扫过的土地,满目疮痍,唯有月光永远皎洁。
她军绿色的肩头,已戴上副营长的军衔。
她与我说起:「阿风以前就梦想当营长。
「等这次战争结束,或许,我就能替他戴上了。」
她与我说起,她与我哥的初见、告白、热恋,再是一声枪响后的戛然而止。
月色如水,在地上荡起涟漪。
我问她:「暮云,你想我哥吗?」
她抬着头看月亮,不看我。
无所谓道:「还好。」
我说:「我很想念他。」
她好久没说话。
直到月亮渐渐降下山头,她才突然垂下眸。
抱住我,头轻轻贴住我肩头说:「我也是,我也想他。」
月光降下,曙光升起。
那一天,她就牺牲了。
我回了海城。
跟上边申请后,终于成功被批准。
暮云被迁回的骨灰,顺利跟我哥的骨灰,安葬到了同一块墓园。
尽量的靠得最近的位置。
将她重新安葬好那天,我捧了花,分放到了她和我哥的墓前。
再离开墓园时,夜幕已经降临。
我在墓园外,不太明朗的路灯下。
远远地,突然看到一张熟悉的面孔。
眼熟,却又似乎与记忆里的模样,已相去甚远。
27
光线昏暗,那张脸实在不清晰。
我远远看着,顿住了步子,却又一时实在没敢认。
直到他走近过来,有些急切的脚步。
到了我跟前,隔着两步远的距离,又硬生生顿住了步子。
我终于看清,他发间都已开始有了零星白发。
这一年,我三十四岁,而他已年逾四十。
他手上拿着一束白菊。
脸上是与他这个年龄不符的,有些慌乱而又手足无措的模样。
他扯了扯笑脸:「你……你回来了。」
我无端地,又想起七年前,离开海城前的那个大雪夜。
我与他跪在雪地里,我昏倒时,他仓皇抱着我进去。
军靴踩踏雪地,咯吱的声响。
我也不知能说什么。
默了半晌,也只半重复了他的话:「嗯,回来了。」
七年光阴,让我们变得陌生而疏离。
话落,又是好一会的沉默。
我正要找借口离开时,他又开了口:
「我给你哥……来送束花。
「没别的意思,就……来看看他。」
我以为,他是来看哪个已故战友的。
我微怔了一下,没话找话应了声:「谢谢。」
他眸底微颤,似乎有些难过。
我要离开时,他又似是突然想起什么。
手忙假乱从衣服口袋里,掏出来一只首饰盒。
手忙脚乱塞到了我手里:「是你哥哥的项链。
「这些年我总带在身边,想着,你万一哪天回来了,一定要第一时间给你。」
他声音很是急切。
断续慌张地,似乎还要说些什么,又一时没说得上来。
我接过来。
打开首饰盒,里面的项链,仍是记忆里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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