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章 诗人
罗严出发了，虽然月亮城离林城大学，也就十几公里的路程。但对于罗严而言，这可以说是天上与地下的距离。
林玥帮他在林城大学附近租了一间屋子，把林城大学所有专业的课表都发给了他。
“不用局限于某一个专业，知识都是共通的，”林玥在微信上对罗严说，“月亮城随时欢迎你回来。希望你这次的旅行能够满载而归。”
罗严首先选择的，是生物工程专业大学一年级的课程。
他忐忑地坐在教室里靠墙的最后一排，生物工厂专业的好奇地看着他。他低着头，刻意回避着同学们的眼神。
“你系，其他系，转专业过来的学生吗？”一个短发女孩突然坐在了他身边，好奇地盯着他问。
女孩叫瑛瑛，福建人，刚上大学，还带有些家乡的口音。一紧张，舌头忘卷了，把“是”说成了“系”。
女孩的福建口音让罗严懵了。他根本没有听清楚瑛瑛的问题。他的心砰砰直跳，紧张爹要命。他已经六年没有跟陌生人说过话了。这六年来，他跟尸体接触的数量，比跟人接触的数量要多上好几十倍。
“你系不系吗？瑛瑛问，“我系生物工程2班的班长。班主任说有两个从物电学院转过来的学生到了我们班。”
罗严摇了摇头，回答说：“我是来旁听的。”
“系这样啊！”瑛瑛开朗地说，“你可以坐前面去呀！空位置还多爹很嘛！”
罗严被瑛瑛拉着去了前排。
瑛瑛的热情，让他减少了几分对陌生人的恐惧。上课前，瑛瑛主动把课本借给了他。
“你可以预习预习。你之前在哪里上学的嘛？”
“环西小学！”罗严脱口而出。
“小学！”瑛瑛大惊，“你没有读过初中？”
罗严摇了摇头，还好他脑筋快，立马编了个理由说：“因为我生病了，所以一直在家里自学。”
“那大学的知识估计对你有些难了。”瑛瑛说，“不过没有关系，我们可以帮你。”
罗严翻了翻课本，发现里面的东西简单得出奇。大学一年级的课程在月亮城的实践中已经学会。
他耐着性子听完了大学教授对生物工程的遐想。下课后，几个女孩子把瑛瑛拉倒一边，问：“他是什么病？你就不怕被传染？”
“怎么可能传染？”瑛瑛睁着大大的眼睛问，“一看就是白化病，是隐性基因遗传。亏你们还是学生物的。”
“万一有其他疾病呢？他来路不明，我们还是谨慎一点好，”一个尖嘴巴的女孩偷偷瞥了罗严一眼，低声说，“我们是一间寝室的姐妹，也是为你好！”
罗严忍着痛，走出教室。耳边传来叽叽喳喳的议论声。
林城大学的西门的林荫大道上传来桂花的香味。他想，黑暗和太阳一样，无处不在，哪怕是纯真的大学校园。
这很好！他想，这个世界和六年前的那个世界没有丝毫改变。他根本就不必强迫自己去做改变，更不必去爱上一个人。他就是鬼，是白色魔王，是黑暗中的幽灵。很好！
他走到一家旧书店。把生物学的所有的教材都翻了个遍。他发现，教材里面收录的内容，几乎都是五六年前的技术。大学与社会根本就脱节了嘛！
从旧书店出来的时候，天已经黑了。他赶上了学校食堂的最后一波剩菜，用过之后，他漫无目的走在大学校园内。他已经渐渐习惯了陌生人投来的好奇的目光。不知不觉，他来到了碧水湖边。
远远地，罗严看见一颗歪脖子上树，挂着什么东西。
他走过去一看，只见一名丑陋的汉子，悬在树上。一条旧皮带套在了他的脖子上。尸体的脑袋圆圆的，像个鸭梨一般。尸体的头发乱蓬蓬的，粘成了一条条的，看样子已经有好长一段时间没有洗了。他身作一件棉布T恤，上面满是毛球，想来是天桥上买的地摊货。脚上的灰色运动鞋已经开了裂，黑色的袜子像是苔藓一眼裹住了他残疾的双脚。
原来是个残疾人！罗严把目光转移到他的脚上。他的小腿一粗一细，左腿歪在一边，估计是得了小儿麻痹症。
他这么跑林城大学自杀了呢？难道他是这里的大学生。
罗严打了110。拨完电话后，他发现在歪脖子树的另一面，一张纸条挂在了树枝上。
纸条上写着字，在风中飞舞着。
罗严绕在尸体后面，读了读纸条上写的字：
“我的死，与任何人无关。”
想来，这是他的遗书。
罗严心里一阵凄凉。他的死与任何人无关，那么，就和任何一个人都有关。否则，他怎么会选择死亡呢？
纸条上还附了一首短诗：
黄昏不是结束
清晨不是结束
活着不是结束
死亡不是结束
一棵树死了
一条河守着
一生都在痛哭
罗严喃喃地把这首短诗念了好几遍。不是结束？那么一切都是结束。
突然见起风了。风把纸条吹到了半空中，往湖心飘去。伴随着诗人的幽魂，离开了人世间。
……
诗人死了的消息传遍了整个林城。
诗人叫池子，据说是在一个臭哄哄的池塘里被他的养父救出来的，所以取名池子。他一直居住在农村，十六岁就开始写诗，二十岁不到便在网络上有了诗集。只不过，鲜有人读罢了。
他从农村来到城市，是为了谋取一份工作，减轻家里的压力。他的要求不高，只要两千块的月薪就可以了。
可是……
三个月下来，没有一家公司愿意收留他，他找不到工作不说，还花光了家里带来的一千五百块钱。
他走上了绝路，写了一条控诉所有人的免责声明：“我的死，跟所有人无关。”
讽刺的是，诗人死后，他的作品火了。
死亡给了他的诗蒙上了一种妖冶的色彩，人们咀嚼着死亡给诗歌带来的独有的韵味，感动得泪流不止。
罗严在湖心岛，给诗人献上了一朵百花。
他对诗人的亡灵说：“池子，人们都喜欢在舒适的被窝里面，品茗着别人的不幸。放心，我会让所有的人都陷入痛苦，让他们体会到你诗歌中真正的味道，让他们集体为你忏悔。然后……彻彻底底地毁灭他们。”
诗人池子把人类所有的罪恶都吸入了他的内心，最后把自己逼死了。而科学家罗严准备把人类的罪恶释放出来，把人间变成炼狱。
有了明确的目标后，罗严变得更加坚决了。他不在因为陌生人冷眼而耿耿于怀，他疯狂地学习着大学所有的自然科学。从生物到化学，化学到物理，最后，他把注意转移到了计算机和信息技术。
两年之后，他变得更加深沉了，在老教授的家里遇到了魂不守舍的吴绿。
那一晚，他所有的心思都被这个可爱的女孩吸走。就像当初美女的数学老师一样，给了他一种类似于爱情的感觉。
回家后，他心神不宁。爱情这种肮脏的东西，怎么可以发生在他的身上？
这时，关于灵魂的研究，他已经渐渐有了头绪。
灵魂，不过就是数据组成的信号而已，信号和数据在计算机里面，展现出来的就是0和1。这两个简单的数字涵盖了宇宙的一切。
他想，如果把人类的大脑比喻成计算机，那么，灵魂就只是计算机里面，硬盘的数据而已。
如果能够把人类的记忆保存下来，再传输到人体的大脑里面，不就实现了灵魂转移了么？只要数据保存了下来，死了上千年，重开克隆出一个人体，再复活，又有何难？
但是，数据如何能够传输到大脑呢？林振华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计算机上面，罗严已经实现了大脑的记忆存储的基本模型。假以时日，虚拟的大脑模型一定能够完成。通过这个模型，制作出一个简单的，具有人体记忆的机器人已经不是问题。
林玥已经高度赞扬了罗严的研究，鼓励他继续下去。
“你已经成功了，”林玥在电话那头说，“你比我想象中的进展快多了。你已经基本上实现了灵魂转移。但是，还有两个难题摆在你面前。”
不用林玥说，他也明白。
第一个难题是计算机的运行速度。
人类的大脑具有非常大的复杂度，单是罗严抽象出来的性格，就有了几千种。并且，人类的性格会随着时代的不同而改变。一个人脑的计算量，几乎要花一台上亿的服务器，才能达到正常人的反应速度。不错，一台机器人可以复活一个人，但首先，你要有上亿的资产。
第二个难题是灵魂转移到人体。
一个人活了，却发现自己的身体是一块破铜烂铁。在人类眼里，这不叫真正的复活。真正的复活，是要在一个有血有肉的身体之上。并且，人类的大脑具有非常大的潜能，要想大范围的复活人类，只有依赖于生物技术。由于硅元素的材料限制，化学反应速度慢（仅限于地球），高级文明是注定不会诞生在硅元素之上的。
“灵魂却不在乎那么多，”罗严对林玥说，“只要信息还在，管他硅元素，碳元素，灵魂都可以继续下去。”
……
电脑右下角的电子时钟显示了零点。罗严迎来了他二十岁的生日。他闭着眼睛，背靠在沙发上，电脑屏幕上显示着微弱的白光，他白色的脸和头发，似乎比电脑的白光更加的惨白。不多时，电脑自动锁了屏，黑暗吞噬了这位白色魔人。
他从不过生日，恨极了二十年前的今天。如果上天给他一次机会选择，他一定不会选择带着诅咒出生。
突然，他的手机亮了，是吴绿发过来的一则短信：
“罗严哥哥，我想问你，克隆人是上天诅咒才诞生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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