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两棵榕树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不可能不惊动工程监督人员,两名工程监督人员不敢有丝毫的犹豫,立刻从太平街动身,来到太平八达河工地。
两名工程监督人员看过四位死者,当即流下了眼泪,说:“请各位节哀,这都是日本鬼子带给我们的孽债,等到这里的工程结束,我就去报名参军,到前导火绳去打日本鬼子,给村里的后生报仇,雪恨。”
两名工程监督人员把话语说得很重,竟然说出了节哀顺变这么不合时宜的话,虽然他们说出的话不合时宜,但是,村民还是感觉出他们的说话,还算有一点人情味,就在心里接受了他们,不反驳,只管把头埋得低低的。
杨芷座被李云生骂得难听,现在又失去了大孙子,心里填满了怒火,原本想着狠狠地骂两名工程监督人员几句的,然而他看到两名工程监督人员说出来的话,表达了坚定的意志,而且愿意在工程结束之后到战场去杀日本鬼子,愿意为死去的后生报仇雪恨,心里的怒火消弭了很多,说:“事已至此,奈何?把他们埋了吧?”
杨芷座揩干了眼泪,眼泪跟着又来了,反复多次地流眼泪,反复多次地揩干眼泪,他
把儿子掩埋在罗文苍的旁边,其他村民把三个后生也埋在了罗文苍的旁边,村民在四个后生的坟旁栽下了第二棵榕树。
两棵榕树默默地承受着季风气候的侵袭,倾听着从身边过往的车辆、行人、骡马的声音,缓慢地生长着,成为了记忆的永恒。
杨楚林把村民召集起来,说:“请各位乡亲管住自己的嘴巴,千万不要把正川死亡的事情说出去,进而导致我家大儿媳跑到工地上来哭闹,影响到工程的进度。”
杨楚林说的大儿媳是指阿碧,阿碧是杨正川的母亲,母亲知道大儿子死了,而且死得凄惨,势必会来到工地哭闹,进而影响到工程进度。
杨楚林以为,时间是消弭一切不快的催化剂,大孙子死亡之事,等到工程结束以后再说,他晓得到了那个时候,杨芷座会找到处理这个问题的方法的。
到了七月底,滇缅公路全导火绳贯通,从保山方向开来的几百辆大车行驶在滇缅公路上,这些满载抗战物资的大车即将到达太平,工程指挥部出通知,叫沿途村民站在公路边看大车,保山战地演出队员站在几辆大车上敲锣打鼓,载歌载舞,以演出来慰问沿途修路村民,代表政府向修路村民表达深深的感激之情。
李天明心里想着阿朵,想得真诚,想得凄苦,他早就盼望着工程能早一些结束,现在工程解除了,他可以回家了,然而阿朵却去了前导火绳,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不知道能否平安回来,他的心里没有底气,半点底气也没有。
工程结束,回到边寨,阿朵不再身边,有什么意思?还不如不会边寨,然而不回边寨,自己又将到去哪里?想到自己没有去处,李天明的心里显得格外面沉,不知掉自己应该如何去应付眼前的局面。
李天明听工程指挥部人员说大车即将到达八达河,心里想我们为修筑滇缅公路付出了一年的劳作,死了那么多人,能有什么样的效果呢?既然没有去处,不如随大流,站在公路边看即将到来的大车。
李天明见过大车,但是见得不多,滇缅公路昆明至大理段早就开通了,只是这段公路很狭窄,很老旧,坑坑洼洼的,这次修筑滇缅公路,从昆明到大理段是整修,是扩修,工程不是特别大,从大理到畹町段是新修,工程量特别大,村民损失极为严重,不仅是体力方面,不仅是物资方面,还有付出了极大的生命代价。
如果说滇缅公路是一条血路,可以说大理至畹町段,是血路中的血路,沿途青山里,沟壑里,涵洞里,到处都埋下了死去的修路民工。
批几百辆车辆从仰光出,过畹町,进入国门,到达保山,在保山稍作停留,随后浩浩荡荡地向大理方向驶来,整个车队由息烽旅负责全程保护。
车队到达太平之前,太平谷突然停止了下雨,天空显得格外地碧蓝,纯净,云朵擦着树梢,在山间里游走,漂移,插在公路两面的各色旗帜,在晨风里飘扬着,飘荡着,给太平增添了无穷的暖色。
到了下午三点,车队进入了太平街,打头阵的是几辆小车。
几辆小车披红挂绿,几辆小车后面是几辆大车,大车上站立着保山战地演出队员,演出队员穿红戴绿,脸上洋溢着酒醉一般的喜气,他们用力地敲打着锣鼓,用力地扭动着身躯,用力地高呼着口号。
保山战地演出队后面是几辆军车,站在军车上的士兵手握钢枪,庄严,肃穆,如临大敌一般。紧接着军车的是几百辆装满了物资的大车,一辆接着一辆,排成了长龙,这些车辆仿佛突然集聚起来的一群蚂蚁,一群正在搬家的蚂蚁,这些在滇缅公路上缓缓地蠕动,缓缓地前行,它们将把家从整个地方搬到另一个地方。
车队没有在太平街停留,继续前行,缓缓而行。
杨问梅也来到了太平街,来到死亡村民最多的地方,他想到了凭吊,凭吊死在筑路工地的村民,这些村民地位低下,生活简朴,是地位高昂者眼里的贱民,然而正是这些贱民,在国家需要他们的时候挺身而出,没有丝毫的犹豫,没有丝毫的做作,他们用汗水修筑了这段公路,用生命修筑了这段公路。
这些所谓的贱民,是民族真正的脊梁,没有这些所谓的贱民,就不会有这段公路,就不会树立起民族自立的丰碑,杨问梅觉得自己亏欠了全县老百姓,他担任云里县长以来,呕心沥血,殚精竭虑,为全县老百姓做了许多有益的事情,但是他觉自己做得还不够,做得远远不够。
杨问梅承担了责任,承担起凭吊死亡村民的责任,他知道这些村民的死亡,是日本鬼子强加给村民的罪恶,如果不是日本鬼子侵略中国,中国或许不会修筑这条公路,至少不会严令沿途老百姓在极短的时间之内修通这条公路。
如果工期是两年或者三年,会死这么多村民吗?杨问梅痛恨日本鬼子,恨不能走上战场,跟日本鬼子真枪真刀地干一场,但是他意识到自己是个县长,不可能丢下全县老百姓到前导火绳去跟日本鬼子拼命,他现在要做的事情很多,而安抚老百姓,促使老百姓从失去亲人的悲痛中走出来,是他先要做的事情。
事情有轻重缓急,到前导火绳打日本鬼子跟安抚老百姓相比,对于一个县长来说,是最重要的事情,是最急促的事情,是一分钟也不能耽搁的事情。
看见车队到来,杨问梅亲自点燃了火把,云里县战地演出队的号手们朝天吹起了铜号,演出人员围绕着火把挑起了跺脚舞。
青年男子刚劲有力的跺脚声,青年女子清脆好听的呼叫声,融入了车辆出的声音里,融入了保山战地演出队员出的声音里,整个太平谷里都是声音,都是震撼人心的声音,这声音预示出中华民族绝不屈服于外来之敌的一种精神,一种强大的精神。
山可以崩塌,地可以陷落,人可以是死去,但是中华民族的魂灵不可以消弭,将永远飞扬在中华大地。
坐在军车上的军人看到婀娜多姿的姑娘,再也难以保持军人的矜持与肃穆了,一个二个把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的,身子不自觉地颤动起来。
过了两个来小时,车队离开了太平街,杨问梅宴请各村的村长,感谢各村民工为修路做出了贡献,祭奠为修路而死去的民工。
杨问梅亲自把一块刻有边寨死亡民工名字的墓碑递给了杨楚林,请杨楚林把墓碑竖立在两棵榕树旁边,让过往的人员看到云里县百姓为了修好滇缅公路究竟付出了怎样的牺牲,究竟付出了怎样的代价!
按照预定方案,下午六点整,云里县战地演出队演员登上了一辆大车,杨问梅上了一辆小车,车队驶出了太平街,上山,过八达河,到秀岭下山,经过边寨,过云里江大桥,回到了云里县城。
车队经过太平八达河修路工地的时候,李天明站在公路边,两眼朝车上看,他迫切希望看到阿朵,要知道,他正在思念阿朵,正在苦苦地思念阿朵,李天明感觉阿朵就在车上,他是多么希望奇迹的出现啊!
李天明晓得阿朵参军了,晓得阿朵成为了战地上的救护队员,是不可能出现在慰问演出队伍当中的,但是,他希望出现奇迹,希望阿朵突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李天明意识到自己的魂灵被阿朵勾走了,意识到自己今生今世跟阿朵再也分不开了,他满心希望自己能看到阿朵的出现,等到慰问演出结束时,他会毫不犹豫地把阿朵带回边寨,成就了他们的婚姻,然后永远生活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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