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我现在就是个累赘。这是雨竹对当下自己的全部评价。
她回忆起玉珍和程铮伤心欲绝的模样，回忆起家超躺在自己身边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的样子，她怎么会有朝一日这样折磨自己至亲至爱之人呢？
一切是时候结束了。
她拨通了家超电话：“喂，家超，今晚有空吗？”
“下午有个会，等我开完去找你吃饭啊。”家超在电话一侧匆匆说道。
“好的，我不急，等你结束了联系我。”
“嗯。”家超从喉咙里发出一声轻响，他和雨竹说：“晚点联系。”
雨竹独自一人漫步在海边，海浪涌起而又退去，上面浮动着细小的白色泡沫，就像是啤酒上浮动着的诱人的白沫。
她没有脱鞋，踩在松软的沙滩上，沙滩湿湿的，因为重量踩过的地方留下了她的脚印。
海水漫过她的脚踝，她的鞋已然湿透，冷冷地贴在皮肤上。
记忆好像过了很久，那时候才刚刚认识林家超，正值他的人生低谷，他正面临着人生的重要抉择：放弃自己的事业，和妻子去上海，还是坚守住自己热爱的、业已开拓的文学事业。
那时候，她去便利店买了几瓶啤酒，鼓励家超对她倾诉。
她听着他过去的人生轨迹，心生感慨。
那时候不敢想，自己有一天居然能和林家超肩并肩走在一起，去做那些文学梦。
幸福的日子不过几许，现下就要由她亲手打碎了吗？
她舍不得，可舍不得又如何，她不想再继续这么过下去了。
真真是世间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瓦。
她长叹了一口气，理了理被风打乱的头发，向公路走去。
“怎么想起约我在这里？”林家超的声音响起，雨竹回头，看见提着公文包的林家超，他拉开座椅坐下，颇有风尘仆仆的感觉。
“想喝什么咖啡？”雨竹递过菜单。
“一杯蓝山。”家超抬头对服务员说，“你呢？”
“我也是。”雨竹附和。
“之前咱们来过一次，不过那次我突然有事走了，没喝成。”林家超笑笑说。
“嘿嘿，你还记得呢。”雨竹嘿嘿一笑，但笑得有些勉强。
“喝完咖啡，打算吃点什么呀，程小姐？”林家超问道。
“嗯……再说吧。就是，有件事想和你说。”雨竹有些欲言又止。
“你说。”林家超接过服务员递来的咖啡，小心翼翼地摆在桌上，对雨竹说。
“我们分手吧。”雨竹吐字清晰，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
“什么？”林家超一愣，随即有些不悦。“你以为我们只是男女朋友吗？说分手就能分手的？”林家超质问道，“你以为婚姻都是儿戏吗？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着你程雨竹是我林家超的妻子。”林家超把小勺子一摔，几滴咖啡溅了出来，不规则地滴落在桌上。
“我考虑清楚了。所以，我想我们找个时间去办个离婚手续。”雨竹继续说道。
林家超别过脸，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理由呢？”
雨竹沉默不语。
“你不说我也知道，你以为现在出了事，我会抛弃你，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吗？”林家超生气地说。
雨竹再度沉默不语。
“说话啊，你怎么想的？我最害怕你沉默了。你说话啊。”林家超步步紧逼。
“别说了，你怎么想我都好！我就是懦夫！你让我逃好不好，我现在害怕见别人，我看着街上那些好看的女孩儿，我总觉得低人一等。这样的我，怎么配和你在一起？放过我吧，我要疯了……”像是沉寂了很久的火山突然爆发，那威力非同小觑，生生要将人吞没进滚烫的熔浆之中。
林家超凝视着程雨竹，他想反驳，可是害怕生病期的雨竹心思细腻，心理脆弱，好多想要发泄的话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会过去的，没有什么是过不去的。相信我。”家超拍拍她的背，想让她冷静下来。
“你骗人。不会过去了。”雨竹用力想要推开他，却被家超用力地搂得更紧。
旁边几桌不知情的客人听见动静，不明所以地看了过来。
雨竹只感觉他们的眼神像手术台上冰冷的灯光，要把她照到透明。
“我能一个人解决的。”雨竹收住泪花，用力挤出一个笑脸：“你相信我，等我好了，我就去找你。”
“住嘴。不要你说。不管发生什么，我都要和你一起面对。”林家超霸道地说，“你现在不应该胡思乱想，我陪你好好治病。”
“我没有胡思乱想，我比任何时候都清醒。”雨竹说。
“你想好了？”林家超反问道。
雨竹其实没有想好，尽管早已设想过许多次这样的画面，可当真正上演时，她发现自己终究还是无力承受。
“想好了。”雨竹木然地点点头。
“要分开？”林家超重重地吐气，低头不看雨竹，皱着眉头说。
“嗯。”
“我想我们先冷静几天，可以吗？”林家超做最后妥协。
“我前几天排的住院号马上就要到了，我可能得先和学校请个长假，交接一些事情，然后就要住院了。”雨竹顿了顿，“住院之前，咱们把离婚手续办了吧。”
“没那么简单，现在离婚冷静期……”林家超提醒道。
“我知道，先把离婚提了，反正我治病，也是一个长期的过程。而且……我一时半会儿也死不了。”雨竹自嘲道。
“医生说了问题不大的，你别自己吓自己。”
“我知道。”雨竹点点头，“宿命是很神奇的东西，以前我不信，现在我信了。我有预感，我撑不过去的……”
“你快别这么想。”林家超好像说尽了最后一丝鼓励，不知该再说些什么了。
“我没事儿的。”雨竹耸耸肩，“今天我先不回去了。”
“那你住哪儿？”林家超说，“别这样，就算要离婚，也不急于一时。你现在没有地方住，先跟我回去吧。”
“好。”雨竹很怕和他回去之后，自己就再舍不得走了，到时候又要拖累家超。可是仔细一想，自己确实没有地方去了，玉珍和程铮？她不想面对，潇潇？她不想打扰。世界这么大，竟没有她容身之处了吗？
她叹了口气，对家超说：“那我们先回家吧。”
“好，我们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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