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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19章 药贩驾临


第619章  药贩驾临
裴液看了一会儿闭合的光幕,轻叹一声,躺在了枕上发着呆。

他想着刚刚离开的那位晋阳殿下,初见时她就穿着醒目的红裙、带着坚硬的金面,那样鹤立鸡群,像这冷寂宫里的一抹鲜火。

但鲜艳的颜色其实未必只是自信和挑衅,有时候也是防御,就和坚冷的金面一样。

火的颜色可以煨暖身体,并且能够遥遥提醒他人不要靠近,所以如此孤伶伶地在这座大殿里长大,她连个侍女也没有。

李幽胧保不住朦儿的一条腿,在同样的年纪,她当然也知道自己担负不了这殿里任何人的性命。

裴液又转向许绰,想着她谈论那些捭阖之事时智珠在握的从容神情,然后又转向她那些不显于人前的,小楼饮酒投壶时兴奋拍起的手掌、一起吃完牛骨的寒夜里背手蹦跳的脚步、祭奠好友的雪林里和三个小孩子的吵嘴……

他想到这里不禁有些想笑,但嘴角勾起来还是轻叹了一声,一低眼,却见黑猫在他胸口一踩,然后两脚踏在他脸上和额上,一跃扑灭了烛火,在枕边卧了下来。

裴液皱眉眯眼:“干嘛啊。”

“你刚刚笑得太像个大人了。”黑猫在黑暗里静静亮着一双碧眸。

“什么意思?”裴液往下滑了滑身体,把被子提到肩膀,灯烛一灭,他嗓音也就轻了些。

“就是那种无奈含笑的神情。好陌生,忍不住踩两脚。”黑猫冷静道。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猛地一翻身把小猫按在了身下,揉了它十个来回。

……

第二天醒来再睁眼时,床前是一张冷淡的、额发微乱的脸。

裴液沉默了一会儿,把眼闭上又重新张开,这张脸还是没有消失。

“来这么早啊。”裴液轻叹一声。

“怕你万一死了。”屈忻低头写着药剂配方,床边早搭起了摆着各色药物的小桌板,一张大帷幕围起了整张床。

“不会的,你给我治了几回,我现在也懂些了。截筋断骨、割裂穿透,这些我都能还过来,不留病根的。真要那么严重,早连夜请你了。”

“一肩骨断筋乱,一肩骨裂,右臂骨血皆散、肘腕扽伤,肋骨断二,脏腑震伤出血,身上血创九处,俱已以真气闭合。”屈忻平声点点头,“确实还好,按前几回的经验,这个状态把你放出去,还能再打百十来合。”

“那,你为什么急着在我还没醒来的时候就把我脱光了。”

“因为我也很忙。”

裴液沉默地看着她,两只手垂下去按住了腰间唯一的短裤。

屈忻懒懒地没抬眼:“那里没受伤,不脱你的。”

裴液没动也没说话,这只是他给自己的安全感。

“今月的【大还元针】也用给你了,一会儿我给你把创处都梳理了,然后你自己服了这枚【生芽丹】,就没有什么了。”屈忻道,“金面具说你这些天总要动手,没时间静养,不然不用花费这么多的。”

裴液立刻很警惕,抬手挡住她取薄刃的动作:“你先别,花费多少?”

“【大还元针】我一月只能用一次,崆峒时就已说了,不作售卖,我认为该用时才用。但若用了,一次就一百两。”屈忻绕过他的手取下了薄刃,“【生芽丹】便宜些但也不常售,只凭我开取,一枚作价八十两。”

“……”

“但是你放心,”屈忻很快道,“金面具已经把银子付了。”

裴液压低了声音瞪着她:“缥青不是已预付给你七十两了吗,你怎么还收钱?”

“你又忘了,那是保命金。”屈忻认真道,“你自己不也说了,这回不危及性命吗。”

“……”

“你放心,付的是二十三两,救你命时我就只用二十三两的医术,不会用这么贵的东西的。”

屈忻以火炙净了薄刃,在他伤处点了周围几个穴道,屏蔽了感觉,戴上面罩,穿好手衣,轻轻一划剖开了断骨处。

这回没有让他晕过去,裴液就支着头看着她割开自己的皮肤,一会儿捏着几块儿碎骨皱眉比对拼凑,一会儿把手伸进肚子揉按摸索内脏,然后染着一小臂的血出来……

裴液这时大概理解了屈忻为什么喜欢给他开刀,显然对这具强健的身躯而言,这种庖丁解牛的刀法造成的损伤是真的睡一觉就能完整如初,医者可以放手施为而不必担心伤者的脆弱,简直是再好不过的任意挥洒技艺的平台。兼以他总是面对各种难得一见的敌人,留下诸多难得一见的伤情,更是这种极于医道之人眼中的珍稀患者……

遮着口鼻的屈忻斜眸瞥了他一眼,将手捏住的筋轻轻一提,裴液手猛地一抽,整个人挺了起来朝她倾斜过去。

“你干嘛啊?”

“没什么,试试你这条筋完不完整。”屈忻淡眸中升起些满意之色,手指把玩了两下筋头,“圆润干净,鲜嫩强韧,真想抽出来瞧瞧。”

“……我前几次昏着的时候,你也自言自语这种可怕的话吗。”

“没,我是在用暗示征求你的同意。”

“我怎么可能同意。”

“我会给你按回去的嘛。”屈忻淡叹一声,将两截筋用一药膏续起来,“你确实骨脉清奇,即便不修行,也是练武的好苗子——常人这条筋比你要短上两寸,你这个感觉可以打个结了。”

“这也是暗示吗。”

“不可以吗。”

“不可以。”

安静了一会儿,屈忻平声道:“其实我现在有把握把一个人的身躯改造得更合用些,截一截筋脉,磨一磨骨头……裴液,你知道吗,其实并非天生的就是最好的。”

“不,行。”

于是屈忻彻底不说话了,低着头默默修理着他的每处伤口,裴液早知道这人嘴里才不会有什么真正的闲聊,一切看似正常的对话都是为了她暗中不可告人的目的。

有时候这个目的是医术,有时候这个目的是银子,有时候这个目的是嘲讽他。

接骨、续筋、梳脉,细致活耗费了一整个上午,屈忻最终摘了手衣面罩,洗净刀具,拿酒巾给他擦净身上血迹,一切妥当后,竟从包里取出一支笔和一个小本,对着裴液沙沙动了起来。

“……你干嘛?”

“别动。”屈忻低头淡声道,不时抬眸瞧他一眼。

裴液另一个巨大优点就是总能做个乖巧的病人,于是安静仰躺着望着房梁,足足一刻钟后屈忻“啪”地一声把本子合上,他才支肘起身。

这倒是前几次没有过的环节,但瞧屈忻没有给他解释的意思,他也懒得再问,坐起来穿好衣裤,系着扣子时少女已收敛好东西,转头道:“走吧,不是还有一事吗,说要瞧一位疯症病人。”

“你说郭侑啊,是得你瞧瞧,不过他大概不是疯症,是心神境受损。”裴液低头穿上鞋。

“疯症本来就会导致心神境混乱。”屈忻瞧他一眼,“你又不学医,少乱发表些意见吧。”

“……我就爱说话。”裴液翻个白眼,站起身来。

两人掀开帷幕,裴液仰头笑道:“你还真是一直有这习惯,外出行诊都要围一圈纱幔。”

“病人隐私是写在《医德》里的,而且剥你衣服时金面具在殿中,所以我认为有必要围上。”

裴液这时想起了崆峒时他走进明姑娘诊室时,屈忻那句“防一些不敲门就进来的人”,当时觉得冷言冷语,这时竟有些慰切。

笑道:“你老乱起外号,什么金面具,人家是晋阳公主,是我顶头上司的上司。”

“我认不太清人脸,从小是这样称呼人的。”屈忻平声道,“何况这个公主本来就没有脸。”

“不过围上后她还是进来了。”她又补充道。

“?”

“因为她说这是她的地盘。”屈忻道,“而且她给三百两的药费。”

“……你不是读过《医德》的吗!”

“是啊,我《医德》一直是丁下。”屈忻道,“不知怎么就是上不去。”

“……”

“我们当时是聊些事情,关于泰山药庐向宫廷输送医士的事。”屈忻淡淡瞥他一眼,“你别老把自己身体看得很值钱,除了我没人把你那破破烂烂的百多斤肉当宝的。”

“?”

她这话说得很自然,但是又很怪,裴液警惕地皱眉瞧了她两眼,也没看出什么端倪。

裴液走出自己殿门,已是高日在天,朱镜殿里一如既往地冷寂,但院中有一道昳丽的红影,李西洲立在一株梅树前发着呆,瞧见他们出来才转过身。

“屈神医果然名不虚传,这已瞧着气色如常了。”

“要真个得用的话,还得至少三天后。”屈忻停下步子,极礼貌地行了一礼,“幸得殿下信任,屈忻感怀不尽。”

“从前只闻小神医大名,今日才得一见,日后有牵连处,可多多携手。”李西洲微笑道。

安置郭侑的偏殿就在对面,两人别过院中女子,进了另一边的殿门。

殿中还没怎么收拾过,只亮着两盏移来的灯。

“你以后尽量多帮这个金面具公主做事。”屈忻压低声音道。

“干嘛?”

“她有钱。”少女言简意赅,“而且比李缥青有钱得多。”

裴液懒得理她,跨过第二道殿门,瞧见了郭侑熟悉的身影。

苍白的头发,蜷缩的身体,破旧的衣裳,只这时身上被披了件暖氅。而旁边来往忙碌着一位高挑女子,正在烧水备布,正是李先芳。

裴液跟着屈忻来到郭侑身前,这位老人依然是呆怔沉默地坐着,那双眼睛没有失明,却仿佛看不见任何东西。

“你试探过他的心神境?”屈忻瞧了一会儿这双眼睛,跪坐在了郭侑身前,低头打开了自己的箱子。

“嗯,我把一种心神诏令投入过他的心神境,问他当年明月宫刺杀之事,他反应很大,说了一些东西。”裴液道,“但那之后就又是这样了,说什么都没有反应。我还有些事情想问他,但只凭那种心神术的话,一来我担心他心神受不住负荷,可能一问便崩溃了;二来那样问,他口中言语有时候没有逻辑。所以请你瞧瞧,若实在不行,我还用那种办法就是了。”

屈忻抬眸看了眼:“这是位玄门抟身。”

“是。”裴液也在她旁边蹲下,“所以我也想请你看看他疯掉的原因,是不是被什么人所害。”

“你握住他的手,别让他打我。”屈忻从箱中摸出一种透明的膏体抹在手上。

“他不打人的。”裴液轻叹一声,依言握住老人的手。

屈忻将两只手放在郭侑脑袋两侧,冰凉的感觉似乎令他有些茫然,微微抬起头来,却确实没有反抗动作。

“头颅没有损伤,不是外伤所致。”屈忻放下手来,“一般来讲,宗师命门被陌生修者按住,下意识会被激怒,有所反击。他如此反应,大概说明两件事,一是他性格很温和,没疯时也不惯使用武力;二是他意识陷在某种自己编造的世界里,对外界刺激很迟钝。”

裴液怔了一下,两样全中,不禁朝少女竖了竖大拇指。

“你说为人所害,我瞧也未必。”屈忻看着老人的眼睛,继续道,“我见过一些心神术造就的损伤,伤者往往痴傻或存在障碍,而他更像是陷入在自己本有的某种记忆或梦境中,把自己包裹了起来,隔离了外界……这个其实像受到外界难以承受的刺激后的崩溃逃避。”

“……宗师也会这样脆弱吗?”

“即便到了天楼,人的心神也不是完美无缺的。”屈忻道,“宗师心魄往往强大,是来自于修行中的历练。但如果没有修行心神术法,人的心神依然最受过往与性格、情感的影响,但这一切在同一处引爆时,就足以形成创伤。”

“那,你能治吗?”

“我学过治疗这种病症的医术。只是太久了,他的‘梦境’估计已经固化成了真实,要把他拽出来,恐怕会是一次不可逆的撕扯。”屈忻微微捏着下巴,“不过能治,因为我是小药君。”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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