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浮游于梦
思南路上的店如雨后春笋，前一家倒闭了另一家又开业，装修风格走的无一不是简约小资的精致路线，从法餐到咖啡西点，这些店都在各个平台做了大量营销，靠一阵风的热度维持生存，但当人气消退便迎来关门之时。
本来林怀远想带她去的是新开的日料店，店内装修极具江户风，入口的门帘是葛饰北斋的板画，为富岳三十六景中的江户日本桥，就连大门后面都是一座小型复刻的木桥。
不过林怀远听了靳尧的话就去了隔壁的江浙菜馆，那是一座独栋小洋房，外面已经被改造成粉墙黛瓦的中式园林建筑样式，在一排欧式建筑的街上放眼望去很是突出。
檐下挂着一块金属制的匾额，题为：心远居。
入了月洞门，只见一个巨大的浮雕影壁，上面刻着九鱼荷花，左下角还有四个大字：招财进宝。
“俗了。”靳尧看了那四个字不由笑出声，虽然作为商人开店就是要赚钱，刻这种字也是图吉利，但不知怎么放在这种装修里她只觉得违和，而且说不出的别扭。
林怀远看着那处地方顿了一会儿，思索片刻后答：“好像是有点。”
两人跟随身穿烟青色旗袍的服务员在隔间坐下，桌上已经备好茶水，靳尧不懂茶艺，但看着那套茶具的色泽也知道光是随随便便一个盖碗的价格便是上千。
菜单是一本小折子，上面的字迹很是眼熟，靳尧惊讶地抬头，就见林怀远正笑着看她。
到底是人家请吃饭，她还是压下先前的不快，打算好好把这顿饭吃完，就也不憋着心里的疑惑，“这家店不会是你开的吧？”
“有投资，但老板不是我。”他摇了摇桌边的吊铃。
“既然如此，你来点吧。”她放下菜单，转而环视四周，并对里面的装修做了些点评，又问，“那我刚才在门口说俗气，你是不是觉得自己被内涵了？”
“又不是我设计的，是这的老板非要添上一笔，我决定回头叫他改改。”
“在这条路上开中餐厅，会很亏吗？”店里除了他们竟然就没别人了。
“其实我们生意很好的，今天是林先生特意包场了，”又一位身着墨色旗袍的服务员端着白色瓷盘走来，上面放着樱桃形状的菜品，她向靳尧介绍，“这是樱桃鹅肝，旁边配有山楂泥。”
靳尧权当前面那句话没听到，只是把注意力都放到那道菜上，“这做的还挺像的。”
林怀远随意地靠在椅背上，“那你快试试，别的不说，他们厨师的手艺应该没得挑剔。”
她夹了一个“樱桃”，蘸着旁边的山楂泥一口咬下去，山楂和樱桃的酸甜混合着细腻的鹅肝，对上林怀远期待的眼神，她扯扯嘴角并由衷夸赞，“确实不错。”
“想从你口中听到一句好话可真不容易。”然后他才动筷子。
“这是龙井虾仁。”这道菜她在别处常吃，而且因为喜欢吃虾却又懒得剥虾，所以家里阿姨几乎一周会做三四次这道菜。味道上没什么特别的，不过虾仁品质很好。
“这是芥末呛花螺。”
“这个是我们的招牌，刀鱼馄饨。”靳尧本就是江浙人，每次到吃刀鱼的季节家里的阿姨便会一早去菜场买最新鲜的，也做过刀鱼馄饨，不过吃得最多的还是清蒸做法。但是刀鱼身上刺太多，她并没什么耐心吃。
“这道是银鱼蛤蜊蒸蛋。”一般最常见的做法是银鱼羹，蒸蛋还是她第一次吃。
例汤上的是两盅花胶海参鲜鸡汤，主食林怀远点的是蟹黄拌面，不过现在还不是吃螃蟹的季节。
一顿饭花了不少时间，从介绍到品尝，靳尧也不吝啬评价。期间两人没说别的话题，看上去格外融洽。
饭后他们没急着走，林怀远带靳尧到后院走了一圈。
其实来的时候她就想说里面的设计确实做到了步移景异的效果，甚至还借了远处君山寺钟楼的景。
平心而论这顿饭，从菜品到环境来说，都是挑不出错的。只是请吃饭的人不对，她也不能真正做到心如止水。
“这家餐厅的老板其实是章选，他本想亲自给你道歉，但我想你一定不想再见到他。”林怀远与她走过长廊，终于把今天要说的事摆上台面，“如果我不提，你是不是就没打算告诉我他做的事？”
靳尧转身，墙上的壁灯照得人影幢幢，她脸上笑意很浅，语气听上去却有些得意，“可你不还是知道了吗？”
“万一没有别人告诉我，那怎么办？”
“你知不知道很重要吗？”靳尧算得上破坏气氛的高手，她要不想挑事，顺着说一句就好，可又刻薄起来，偏偏还用一种最单纯不过的语气，“是怕我迁怒于你，还是觉得他这样做是不给你面子呢？”
林怀远一噎，他已经见识过靳尧伶牙利嘴的样子，结果又挨了一遍。
好再她没有继续为难下去，“他的为人我也算是了解了，所以这谈不上什么大事，亲自道歉我也消受不起。只是叫他赶紧换了那个影壁上的字吧，一点都不配。”
她毫不掩饰对章选的贬低和嘲讽，但好在也是递了一个台阶，林怀远便也拾级而下，这件事就算到此为止。
送靳尧回去的路上为了寻找话题，他还顺便解释了这家餐厅名字的由来。
心远——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
因为选址在思南路——市中心人群来往最频繁的一条街上，所以取这个名字。
“说出去不怕人笑话吗？”那样一个纨绔子弟，花重金在市中心开一家中式风格的江浙菜馆，寓意却是超然入世。这话她没说，意思却很明了。
“平常客人谁去管他这些，”也不知是随口一提还是有心要告诉她，林怀远又说，“其实章选以前没现在这么吊儿郎当，过去他未婚妻还没出国的时候也是个痴情人。”
然而靳尧并没有兴致听一个与她无关的人的八卦情史，随即打住，“可以让他从我们的对话里消失了吗？”
林怀远失笑，换了个内容，问了他困惑很久的问题，“你好像自从上字跟我去了山庄之后就一直对我抱有敌意，或者说是，刻意回避我？虽然先前你已经解释过会因为章选而对我也不待见，但我总觉得好像还有别的原因。如果没有章选，你大概也会慢慢疏远我。”
他深信自己对靳尧没有做过什么过分的事，就算章选冒犯了她，但靳尧似乎并不特别介怀。
就结果而言，她针对的是他。
“这问题很困扰你吗？”靳尧瞥一眼时间，给贝贝发了个消息，问她要不要带一杯校门口的奶茶，随后才接着刚才的话又说下去，“我想你们这群人身边应该不缺女人，上次和你去庄园的时候我就感觉到了，不仅是章选，其他人看我的眼神也很奇怪。我知道他们是误会了什么，即便你正儿八经介绍我，他们多半也不会相信。至于现在，我觉得你接近我，就像是一个下定决心要玩弄女大学生的道貌岸然的伪君子。”
又是那种类似播音员的腔调，连带好几个几个定义一口气说完，话毕还不忘挑眉看向林怀远，仿佛是问我说的对吗。
林怀远再次哑然，正想反驳，靳尧的电话就响了起来。
其实她很不想被打断，人只有在第一时间的反应才是最真实的，所以她想知道林怀远当下的回答是什么。
但电话也不能不接，只是打完之后再听他说已经是经过他思考过后的话，没什么参考价值。
停顿几秒她按下接听，电话那头声音很是嘈杂，一个男人的声音传来，带着些许兴奋，“妹妹，你猜我碰到谁了？”
电话那头的人并不是她哥，喻延向来都是连名带姓喊她，会这么叫她的人只有喻延的朋友俞扬，他几乎就是翻版的章选，不过是有礼貌且懂分寸的章选。
“扬哥你喝大了？”靳尧调低电话音量，同时压低声音，“又在哪里鬼混？”
“怎么会，我可是千杯不醉！”他不能忍受被人质疑自己的酒量，“我跟你说刚刚我碰到了程殊俊诶！你还记得吧？”
“他刚回国我们就见了一面，现在已经回临江了？”虽然程殊俊之前说会回临江处理些事情，但也没说具体哪天。
“对啊，在我会所里。他好像是陪朋友来的，要我代你向他问个好吗？”他半开玩笑着，“说不定他们包间有很多美女哦。”
“我哥也在？不会看到他了吧？”靳尧并不理会他的玩笑，只是关心喻延会不会和程殊俊正面碰上，其实碰上了也没事，但到底因为当年的事情心有余悸，总觉得哪里见不得人。
“没有，你哥哥不肯来陪我玩，我只好自娱自乐。”
靳尧笑骂一句神经病，听到喻延不在就松了口气，同时又关照了他几句，“你没事也少喝酒，别跟我舅舅一样上了年纪只能去疗养院。”
“我惜命的很，还想再纵情声色好多年。”喻延夸张的笑笑，然后挂了电话。
等靳尧收起手机，林怀远立刻问：“你是临江人？”
“怎么，你也是啊？”大概是刚接过俞扬的电话，她语调中仍含着轻快。
“好巧不巧，正是。”
靳尧其实对此有些讶异，不过她没表现出来，面上依旧平静如初，只是说了句是挺巧的便没了下文。
“所以，你不觉得我们之间真的不只有巧合而已吗？”车子停在校门口，他转头看向靳尧，直视着她的眼睛，眼神有些复杂，“你相信缘分吗？”
明明是挺暧昧的气氛，靳尧却很夸张的用不可思议的语气问：“不是吧林怀远，你今年多大呀？骗小姑娘也不是这样的吧？还有，你很喜欢以一些听上去不太靠谱的话作为结尾吗？”
林怀远觉得她总是给自己意料之外的回答，一连三个问句让他有点反应不来。
“靳尧，”他突然喊了一声名字，语气很是严肃，“我觉得你不应该学档案。”
“嗯？”她以为林怀远是被自己气到语无伦次了。
“凭你的口才，新闻工作可能更适合，比如记者。”
她这才反应过来是被嘲笑了，“日后我若转行，怕是要多谢林先生今日指点迷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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