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新年临近,苏言几乎每天都在掰着手指倒计时。
小的时候,新年对她来说意味着有好吃的吃,有新衣服穿,有更多亲戚带着和她差不多年龄的小朋友,凑到一起玩儿,总之一句话,新年就意味着热闹。可随着年龄的增长,新年的意义倒是完全转变了,变得很简单——不过是自己可以全身心的放松下来,回到家人身边,一家团圆仅此而已。
新年前最后一个周六,早上八点,苏言理所当然的躺在床上睡懒觉。虽然她已经醒了,能够听到楼下车来车往的声音,但就是不想起来。
然而,一个电话彻底摧毁了她这个简单的愿望。拿起床头响个不停的手机,苏言先是睁眼瞄了一下,然后才接起:“季队长怎么这么闲,一大早给我打电话？”
季璃伤口愈合之后,她也就很少去他家了,两人似乎又回归到以前,自己忙着自己的工作,偶尔相互惦念起来,就打个电话发个短信问候声。
苏言觉得,他们之前的关系一直处于友达以上,恋人未满的阶段。她喜欢季璃,认识她的人差不多都知道,或许季璃也知道,但是还没到时候光明正大告诉他。可季璃对她的想法,世界上好像没人知道。
意识到这一点,苏言其实觉得挺不爽。
“起床了吗？”
季璃身边似乎不时有车辆开过,甚至于电话彼端传来一道刹车声,她就能听到楼下的刹车声,电话彼端传来鸣笛声,楼下也有鸣笛声,苏言突然反应过来，赶紧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一看,果然看到季璃的车就停在楼下,而他正穿着一件纯黑色大衣,靠在车门边上。
她站到窗边的下一秒,季璃就抬起头来,似乎是看到了她从窗帘中露出小脑袋,隔空摆了摆手。
“外面那么冷,你站在那里做什么？”主要的是,没看到过路的那些女孩子一直在看你吗？总凭着自己长了一张好看的脸,就到处招蜂引蝶,还有……“不是有我家钥匙吗？”
“不上去了,免得……”季璃顿了顿,道,“看到你的睡姿又要怪我,换好衣服下楼吧,我买了早餐。”
“请不要提睡姿这两个字，”苏言撇了撇嘴,“等着吧,一两个小时怎么也下去了。”
挂断电话之前,她还不忘补上一句:“去车里等。”
“担心我？”
“嗯,担心你,”苏言大方的承认,“害怕你站那摆造型,招惹来太多的桃花,我还得去救你。”
他不就是打个电话吗？季璃有些哭笑不得:“我没摆造型……”
“信你才怪。”
半个小时后,苏言洗漱完毕换好衣服,下了楼。坐进车里,浑身被车内暖气瞬间包围。
“给。”
苏言看着季璃手中拎着的小笼包和小米粥:“你家附近的？”
“嗯,知道你喜欢吃。”
一大早竟然这么贴心,肯定有阴谋。苏言捏着小笼包边吃边问:“要去哪儿？”
“到了你就知道了。”
苏言把包子塞到了嘴里,侧脸鼓起了一个圆圆的弧度,她正奋力的嚼着,可在听到季璃的这句话后,嚼包子的动作慢了起来。
她怎么觉得,这句话这么耳熟呢？狐疑的偏头看了眼季璃,只见他神色如平常一般淡然,没什么不同。
季璃看着她吃过早饭后,才启动车子,没入了路中的车流。苏言看着窗外,车流由多变少,他们穿过了闹市区,开向了郊区。直到不远处出城的收费站出现在视线中,她才意识到,季璃是想带着她离开市里。
其实,季璃带着她去哪里,她都无所谓,因为,他是季璃。可如果要上高速，她会有些为难。毕竟车祸之后她一直不敢坐快车,就算是每次采访要出差,她也会让自己在上高速之前睡着，到目的地之后再醒来。可今天,显然没有给她睡觉的时间。
苏言看向车窗外飞速掠过的树木,只觉一阵头晕,心跳有些加快,胃里也是一阵的翻江倒海。身体上加上心理上的不舒服,让她的脸色瞬间白了下来。
苏言赶紧闭上了眼睛,双手不受控制的紧紧的捏着胸前的安全带,整个人僵硬的窝在副驾驶的位子上。
很快,季璃就发现了她的异常。腾出右手先是摸了摸她的额头,触手一片冰凉,还有些湿濡,他皱了下眉头:“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言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将他放在额头上的手拉下来,紧紧的握住:“季璃,我……有点害怕,你慢点开……”
转瞬间,车的速度便慢了下来,季璃见她脸色十分难看,打了转向灯后,将车停在了路边。随手解开安全带,倾过身子来查看她的状况。
没有发烧,但似乎一直在冒冷汗,而且握着他的手也是冰凉的。他将车内温度调高后,两只手将她的双手拢在掌心,用自己的温度去暖着。
“还冷吗？”
车停下来,苏言感觉自己好了许多,她睁开眼睛摇了摇头:“不冷。”
“那……”
“我没事,”苏言有些不自在的将手抽回来,放在自己外套的兜里,勉强笑了笑,“如果不急的话,能不能等我睡着了之后你再开车走？”
季璃愣了一下,点头:“等你睡着,我们就回去,不去了。”
“这是我答应你的,怎么能不去,”在上高速的时候,苏言就记起来了,她答应过季璃,要在年前陪他一起去看看,曾在他办案中去世的那个人,也是那个让他抵制医院的那个人,“我只要睡着了就好,到了记得叫醒我。”
见她这么坚持,季璃也不再反对,只是沉声道:“好。”
**
苏言不是被季璃叫醒的,而是自然醒。醒来的同时她动了动,盖在身上的外套慢慢滑落了下去,由于自己的座椅不知何时被调低了许多,半躺半靠的睡觉姿势很舒服,以至于她似乎睡过了头。
“睡醒了？”
睁开眼睛时,季璃正弯腰捡起掉落的外套,拿在手中。
“到了吗？”
“快了,剩下的路不好走。”
苏言坐直了身子看向车窗外,在看清外面的情况时,不由得一怔。那是一条小路,而且是个下坡,小路上坑坑洼洼,路况不怎么好。不过这些不是最主要的,主要的是……这条路,她在八年后第一次遇到季璃的那个雨夜,陈叔开着车带他们走的,就是这条路。
那么,季璃想要去看望的人,难道是那夜他来祭拜的那个墓碑的主人？
“走吧。”苏言将视线从窗外收回,对着季璃笑了笑,“路不好也开不快,我不会害怕的。”
“好。”
车子稳稳开上了小路,经过了一个下坡,慢慢的开进了陵园的大门,在墓地的外围停下。季璃今天,又买了一束和那日一样的花。
洁白的花瓣,一小朵一小朵,不知叫什么名字,但却很漂亮。苏言想,或许是那个人喜欢这样的花,也或许是季璃觉得,那个人和这样洁白无瑕的小花,很般配。
两人一前一后走着,最后在一块墓碑前停下脚步。季璃弯腰,将花放在了墓碑前,而苏言则是站在一旁,无声的打量,继而吃了一惊。
墓碑上面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写。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但却见季璃目光始终看着墓碑,沉眉敛目,一脸的肃穆疏离。整个人就静静的站在身边,脊背挺直,像是在无声的哀悼,又像是被深深的哀伤所缠绕。
这个人……应该是对季璃很重要的人吧,否则怎么会挂念在心上那么多年,而且对他产生了抵制医院那样大的影响。
苏言的心里有些不是滋味。她心疼他,但又有些气他。两个人谁也没说话,就一直站在这块无名的墓碑之前,直到——
“走吧。”
季璃蓦地伸过手来,牵起苏言的手。入手冰凉的触感让他轻皱了下眉,然后自然而然的将她的手指蜷缩起来,拢在掌心。
“你……不跟他说点什么？”
“刚刚说完了。”
“……”刹那间,苏言有些弄不明白季璃了。因为她在身边,所以季璃同那个人说的话,都是在心里默默的说的。可与其这样,为何一定要拉着她一起来呢？既然说的话不想让她听见,他自己一个人来拜祭,不是更省事一些吗？
很明显,她眼中的这些疑惑,季璃没有注意,也并不想解答。
回到车上后,季璃似乎在平复有些哀伤的情绪,双手搭在方向盘上,目视前方不知在想什么。相较于他,苏言心中想的却是乱起八糟,十分杂乱。
当然,想的最多的,也是她最想问的,莫过于——
“是个女孩子？”
因为她左想右想,总觉得那样的花,应该是给女孩子的。
果然,身侧的季璃点了点头:“是。”
猜测得到了确认,苏言莫名的有些想笑。整整八年过去了,其实从再次见到季璃,他没有认出她来时,她就知道季璃不记得她,或者是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可即便这样,她也帮季璃找了借口。
也许是时间太长了,也许是他工作太忙了。可是直到今天她才明白,想要记得的人，永远都会记得。而他没认出她来,就只能说明他没有想要记得过她。
否则,为何那个去世的女孩子他就能记忆深刻,而她……就被他遗忘在了漫长的岁月之中了呢。
苏言知道,自己不应该同一个已经离去了人争风吃醋,可是她真的忍不住。忍不住去那么想,忍不住去嫉妒,更忍不住去伤心。
车内静了许久之后,两人同时开口,一起打破了这宁静。
“苏言。”
“季璃。”
四目相对,季璃勾了下唇角:“你先说。”
“哦,”苏言点了点头,然后闭起眼睛,将座椅调低些,“我要睡了,麻烦你把我送到家楼下,然后再叫醒我吧。”
“可是我……”
虽然季璃说话难得这样犹犹豫豫,吞吞吐吐,但是苏言根本没心情去理会他想说什么,只是随口问了一句:“还有事儿？”
“……没,你先睡吧。”
她就知道,都陪着他一起来了,他还能有什么事？苏言赌气的将头偏向车窗的方向。过了一会儿,身上一沉,是季璃将外套轻轻的盖在了她身上。
外套下,苏言垂在身侧的手,不受控制的紧了紧。
季璃见她是真的睡了,在心底轻轻的叹了口气。那天夜里,两人的对话还缠绕在耳边。他记得,那夜是他先说——
“苏言,年前你陪我一起去看看她吧。”
苏言很快的回答:“好啊,作为交换,年后季队长陪我去B市走走吧。”
B市,曾经是一个给他留下了不良印象的城市,如果可以的话,他曾经希望这辈子都不要再去。可是没想到,兜兜转转这几年,因为有了苏言,B市似乎也不再让他厌烦了。
所以他想也不想的答应下来。
“好,”顿了顿,他轻声说,“在去B市之前,我有一句话想对你说,等去看过她之后,就说给你听。”
可如今他终于鼓足勇气想要说了,而这丫头竟然一点不好奇。难道……就真的不想听一听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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