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灰色姑娘

这个晚上对豪门冯家来说，无疑是最难熬的一个晚上，也考验着冯家二老的承受能力。

案情分析至此，就只剩下一个疑团，也是最重要的疑团还没有揭开了，那就是冯延的秘密，他的病。那从里到外都与众不同，让他成为异类，导致他心理变态，不惜杀人，甚至到此时此地仍要跪地求饶请求彭渤不要言明的秘密。

冯煜乾示意管家给他准备好救急的药，紧紧攥在手里，努力平复呼吸后，缓缓开口问：“彭侦探，小延的病到底是什么病？”

“对呀，你刚刚为什么说罗兰会误以为他是变性人？”童睿说着，朝冯延的上身看了一眼。

童睿这一眼，像是一颗子弹射进冯延的胸膛，他整个人猛然抖动，恨不得钻进沙发里。

“我之所以会认为罗兰很可能会在看到了冯延赤裸上身后会误以为他是变性人，那是因为冯延的胸部应该留有对称的疤痕。那是手术切除乳房的疤痕，给冯延做手术的，应该就是冯延秘密的知晓者吴子皓。”

“切除乳房？”冯绮馨最为沉不住气，惊讶到大声叫出来，“大男人，怎么会有乳房？”

冯延用头部不停向后撞击着欧式沙发后面的木雕部分，两个警察用尽全力控制，好不容易才组织了冯延自残的行为。

冯延却趁两个警察一时不备，突然以爆发性的力量蹿起来，直直冲着彭渤就冲过来。因为双手被返拷在身后，导致他像个野兽，居然张开嘴巴想要咬彭渤。

彭渤临危不惧，没有丝毫躲闪，他有自信不会让这头猛兽伤到自己。

马晋在冯延身后，一把抓住冯延背后的手铐，一个手刀砍在冯延的脖颈处。冯延马上昏迷瘫倒在地上。

马晋揉了揉手，用没有丝毫抱歉的口吻对冯煜乾说：“我想，让他不要面对接下来的一切，对他来说更好吧。”

冯煜乾看了一眼地上昏倒的冯延，感激地看了马晋一眼，吐出两个字：“谢谢。”

彭渤想起了之前的案子，马晋这位队长居然同意从犯去医院看已经死去的主犯最后一眼，还给了他们时间告别一番。如今又用此种方式给了冯延一个解脱，这位队长的柔软心肠实在难得，值得他去敬佩。

“彭渤，你快说啊，冯延怎么会有乳房？”童贝贝催促。

彭渤回过神，郑重说道：“冯延多的又何止一对乳房，他还比普通的男性多了一个X。就如我之前说的，他从内到外都是与众不同的。”

冯磊是最先反应过来的，毕竟他之前听彭渤讲过性染色体X和Y，“你的意思是说，冯延不同于普通男性，性染色体为XY，而是多了一个X，是XXY？”

“是的，这个多出来的X就是吴子皓留下的暗号，也是罗兰留下的暗号。不同的是，是吴子皓当年为冯延诊断出他多了一个X，而罗兰得知此，是冯延告诉她的。”

童睿挠头，“怎么会这样？难道，冯延是双性人？”

“谈不上双性人，他只是患有性染色体异常病而已，或者称之为XXY综合征。患有这种病的男性，会有乳房发育的可能。唯一的办法就是手术切除。其余女性化的特征就用雄性激素去压制，以表现男性特征。除此之外，别无他法。至于说生育能力，可能性非常小。”彭渤解释。

“可是，你怎么会猜到冯延患有XXY综合征呢？就凭冯延不肯裸露上身？凭死亡讯息X？凭他青春期寻找生母？”冯磊觉得不可思议，他们冯家人是怎么也想不到这点的。

“这的确是比较冷门的病，当我想到有这个可能以后，我就上网简单查了一下患此病的特征，比如身高通畅比较高，双腿长，喉结不明显，肤白细腻，胡子少，声音细。一一对应下来，发现冯延全都符合。”

彭渤说到这个病，还是难得表露出个人色彩，对患有此病患者的同情，但绝不是同情冯延。

“那么，这个病到底是怎么发生的呢？真的是遗传？因为母亲方面的遗传？”童贝贝一边问一边掏出手机，准备搜索一下这个XXY综合征。

“你这个问题太过专业，我只能说，只有医生和一系列的家族式检验才能得出结论了。但不管怎么说，冯延把这个病迁怒于乔静，都是荒唐的。一个人身体上有什么样的疾病容易引起重视，可是心理上的变态，如果隐藏得好，就很难被哪怕是最亲的家人发现。”彭渤说着，扫视冯家的每一个成员。

彭渤的眼神一向冰冷，可此时，在每一个冯家的成员看来，他的眼神简直冰冷彻骨，拷问着他们每一个人。

尤其是赵艳枝，容爱琳和冯莉颖，这三位长辈连同不在场的冯志，他们冷待冯延的场景，往事的一幕一幕，从今天起，无疑会变成心里的一根根刺。

童贝贝暗想，如果有家人的关爱，身体的疾病又怎么可能引发心理疾病呢？冯延的身心都是畸形的，可是他的亲人却从未发觉。他的罪恶固然来源于他自己的主观选择，但环境在他身边又起了什么好作用吗？

彭渤哀叹一声，“就像这个世界并非非黑即白，有灰色地带一样。这个世界上的性别，哪怕只是人类的性别，其实也并非非男即女，也有很多的灰色地带。冯延就处于这样的灰色地带，身上多出来女性的特征。其实他才是灰姑娘，‘灰色姑娘’。”

童贝贝不无感慨，“是啊，还有很多人，内心是女性，可身体却是男性，或者内心是男性，身体却是女性，更别提泰国的人妖和双性人了。世界上在性别上处于灰色地带的人有不少。但愿他们都能够得到应得的尊重，不要再发生因为无处自居、苦守秘密、无法面对而导致的惨剧了。”

彭渤觉得童贝贝的话特别好，他补充说：“我查过资料，除了XXY，还有XXXY，甚至还有XXXXY，X越多，形体上的畸形便会更为严重。然而这并不是什么耻辱的事情，疾病，不应该被歧视、挖苦和指责。”

冯煜乾这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掩面而泣，他用泪水表达他的自责，这么多年来对儿子的疏忽。

他总是以为不必勉强其他家人像自己一样接受冯延，尤其是妻子赵艳枝，不必太过在乎大儿子不时对小儿子的欺负，大女儿对小儿子的讥讽，他只要在事后对小儿子做出弥补就好。

冯延被冯志打了，那就给他买个玩具；冯延被冯莉颖骂野孩子私生子，就带冯延去一次游乐场；冯延被赵艳枝的冷眼和冷遇伤到了，就给他多一些的零花钱……

这么多年来，赵艳枝站在这个家庭道德高处，而他冯煜乾矮人一头，又如何能责备赵艳枝和他们的一对儿女？他除了默默放任和默默补偿，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冯煜乾直到七十岁，直到今天才知道，自己当初的风流到底造就了什么！

冯家其他成员也个个面色沉重，看不出有谁是在自省，有谁是无动于衷。

马晋和童睿最先起身，在安静中指示其他两名刑警把昏迷的冯延抬出去，这个令人可怜又憎恨的凶手必须要去他该去的地方了。

最开始是监狱，但愿那个地方不会有人歧视他这个异类，再往后，是另一个世界，一个再也没有歧视和冷漠的世界。

冯延被两个刑警驾着在前，冯煜乾便在管家的搀扶下一路跟在后，他们就这样一前一后，走出了别墅，走出了院落。

一直到冯延上了因为今晚行动不得不停在院落外隐蔽处的警车，冯煜乾眼巴巴地趴在警车车窗上，恋恋不舍地望着他的小儿子。

马晋坐在副驾驶上，回头看了一眼老泪纵横，无声哭泣的冯煜乾，无奈地摇头，轻声吐出两个字，“走吧。”

客厅里，冯家的人全都没有动地方，仿佛蜡像一般。

彭渤冲童贝贝使了个眼色，便往门外走去。

两人走到门口，身后传来了赵艳枝冷酷的声音，“彭侦探，你的报酬我会派人直接打到你的账户。”

彭渤顿了一秒钟，没有回头，也没有回应，迈出了冯宅的门槛。

“小虎，先送童贝贝回家。”上车后，彭渤吩咐。

童贝贝看了看时间，“现在都已经后半夜了，你还要回山上的别墅吗？走夜路上山很危险的。”

“我在市区也有房子，今晚先不回月光别墅，明天一早，我会来接你，咱们一起过去，”彭渤似乎已经彻底从刚刚的案子中脱离出来，“咱们明天好好探讨一下你的文章和照片。”

童贝贝知道彭渤说的文章就是她在别墅里现场创作的文章，照片就是她拍摄的月光别墅的一系列照片。说到她在月光别墅里的收获，她不免洋洋得意。因为她和老白下一期的稿子一定会一鸣惊人。

“对了，你还没告诉我，你怎么会成为月光别墅的新主人呢？”童贝贝也把刚刚在冯宅的阴郁心情抛到了脑后，憋了好几天的问题，现在终于可以问出来了。

彭渤望向窗外，思绪似乎游离出了很远，漫不经心地说：“因为一件案子，就是你口中的十二个跳舞的公主那件案子。月光别墅是当事人的父亲给我的酬劳。”

童贝贝一惊，尽管说自从十五年前月光别墅发生了血案之后，别墅肯定会大幅贬值。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一栋那样的别墅再怎么贬值也是普通人无法企及的。

到底当年那个十二个跳舞的公主的案子有多么严重，土豪会以一栋别墅作为酬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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