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见死不救
怎么办？任凭这个小妖怪一样的女孩在自家的卫生间过一夜吗？当然不可以，父亲回来看到这女孩一定会以为是他彭渤惹回来的麻烦。
找邻居帮忙？也不行，邻居们一直就讨厌彭渤这个没礼貌的孩子，就算肯帮忙也会把事情闹大，到时候流言蜚语的，彭渤会成为所有人怀疑和指摘的对象。
报警？不行，警察一定会把父亲找回来的，到时候他还是免不了父亲的当面一顿斥责和背后的一顿棍棒，而且警察搞不好也会怀疑自己跟这个来路不明的女孩有什么关系，报警等于是自找麻烦。
彭渤稍稍犹豫了片刻，还是决定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只要把这个脏兮兮的女孩赶出去就好，至于她是谁，从哪里来，为什么躲在这里，都不关他彭渤什么事。
彭渤承认，他就像是邻居和老师以及同学们评论的那样，阴郁、冷漠、自私。自从妈妈离开后，他就从一个快乐的平民王子变成了忧郁自闭的奴隶。这样一个缺少关爱的孩子，凭什么要求他去给一个陌生人关爱？
“你到底是谁？如果不说，你马上就给我出去！”彭渤再次用力去拉扯女孩的手臂。
女孩急得张嘴大叫，可她这么一张嘴，却让彭渤彻底坐在了地上，呆愣了十秒钟无法动弹。他看到了女孩的嘴巴里，空荡得渗人，她竟然没有舌头！准确来说，她有，但那实在称不上是舌头，只是一截畸形的舌根而已！
彭渤脑子里又闪现出那两个他因为大人们的谈论才认得的生僻字——魑魅！
他再也顾不得许多，本能地直接抄起墩布杆打在了女孩的手臂上。女孩吃痛缩回了手臂，他便趁机用尽全力把女孩拖出了洗手间。他把她一路向门口拖拽，像是没有思想一般，只想要马上驱逐这个大麻烦，想要听不到女孩声嘶力竭的怪叫，想让这一切都快点结束。
终于，彭渤成功了，女孩被他丢在了门口后，他迅速地关上了店门。
隔着一道薄薄的木门，彭渤听到女孩在门外的怪叫声戛然而止。心安之余，他心底里又升起一丝不安。他绕到床边，透过窗子和夜色想要看清楚大门前的情形，然而一道闪电划过的瞬间，他分明看到大门口什么都没有。
魑魅，一定是大人们说的秀翠山的魑魅，不然的话，她怎么会瞬间消失？她怎么就像是从泥土里钻出来的？她怎么会没有舌头，无法说话？
那一夜，彭渤是在数不清的恶梦中度过的，梦里，他置身于秀翠山上，那座月光别墅幻化成了妖怪的大本营，浑身泥泞没有舌头的魑魅拖拽着无法动弹的、奄奄一息的他往别墅的大门走去。
清晨醒来，面对似乎久违了的阳光，被自己整理过的干净整洁的地面，彭渤开始怀疑昨晚是不是真的只是他的幻觉或者是恶梦。恍惚想着，他来到了洗手间开始晨间的洗漱。低头的一瞬间，他在洗手池的下方发现了一个圆形的小东西。
彭渤把这小东西捡起来仔细打量。很明显，这是一颗精致的纽扣，质地像是硬塑料，但是彭渤可以肯定这绝对不是硬塑料。纽扣是白色的，很温润舒服的那种白；圆形纽扣的中央有凸起的雕刻，雕工非常精细，并且一看便知，雕刻的图案就是山上那座有名的小古堡——月光别墅。
这东西很值钱，因为它跟那栋月光别墅沾边。这是彭渤的第一个想法，把它卖掉一定能大赚一笔，当然前提是找到识货的买家。
这东西是昨晚那个没舌头的女孩留下的。这是彭渤的第二个想法，因为他可以肯定，昨天在那女孩来之前，他们家绝对没有这种东西。
这说明什么呢？女孩跟那座月光别墅有关？跟里面的有钱人有关？女孩还会回来找这颗纽扣吗？自己如果装傻说没见过纽扣，女孩会不会报警来抓他？
第二天是周末，彭渤等父亲回来后，便独自一个人去了市里的文玩市场。
他家的原来的邻居老崔头是个文玩爱好者，在文玩市场有家店，恰好老崔头又搬了家，跟彭渤父亲没了来往，找他帮忙鉴定识别这东西最合适不过。
“这东西，这，这应该是象牙果纽扣，材质不错，手工雕刻得很精制，已经可以达到收藏的级别了，”老崔头摆弄了纽扣十几分钟后，抬头狐疑地盯着彭渤，“小渤，你是从哪里得来的这东西？”
彭渤不答反问，“这是不是很值钱？能卖多少钱？”
老崔头笑而不语，仍旧等待着彭渤的回答。
“我捡的。”彭渤觉得自己也不算是撒谎，这的确是他在自家的地盘上捡来的。
“来路不明的东西，我这里是不收的。小渤，我劝你啊，从哪里得来的就还回哪里去。”
最后，彭渤带着这颗象牙果纽扣又踏上了回家的公交车。他想，他必须要找另外一个地方出售这颗纽扣，不让老崔头知道才行。
傍晚时分，刚刚在路边下了车，彭渤就意识到不对劲。街坊邻里都站在街边议论纷纷，好像是发生了什么大新闻，足以让人瞠目结舌的爆炸性新闻。
彭渤站在邻居王姨家附近偷听，他相信，以王姨的八卦水平，在她这里听到的版本一定是最完整的。
“听说是一大早上山采草药的老赵头报的警，他听见了那别墅里有女人的惨叫声！”王姨咋舌，“可你猜怎么着？警察在别墅里发现了八具女尸，早就死得透透的啦，警察说了，最早的死了快一个月，最近的一个也是昨晚就遇害了。老赵头早上根本不可能听到女人的惨叫声啊。”
王姨的八卦好友煞有介事地说：“天啊，大白天也能见鬼啊？看来那别墅里面阴气真的是太重啦。对了，你说，老赵头听到的叫喊会不会是那个山林妖怪魑魅？”
“反正不是妖怪就是女鬼，反正是秀翠山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唉，谁能想到会发生这种事，可怜那八个女孩啊，还那么年轻。”
“哎呀别提了，刚刚老赵头偷偷告诉我，他偷听到警察的谈话，那八具女尸全都残缺不全啦，不是没有鼻子就是没有耳朵，还有没有舌头和眼珠子哒！这个杀人凶手就是个变态狂魔啊，一直在别墅里虐待折磨那些个女孩，然后再把她们一个个的杀死，光杀死还不够，还要拿走女孩身上的器官当做战利品。”王姨用面部的扭曲来表现她的恐惧和对凶手的谴责。
王姨的那句“没有舌头”像是一根针一样扎进了彭渤的耳朵。他继续集中精力去偷听，终于明白了他不在的这一白天，他们城乡结合部，还有秀翠山的月光别墅到底发生了什么。
总结而言就是老赵头早上上山采药，途径月光别墅时听到里面有女人惨叫的声音，那声音惨烈尖利，吓得老赵头赶忙下山报警。
警方那边马上联系了月光别墅的主人谢震，谢震和警方几乎是同时赶到月光别墅。虽然谢震有意隐瞒地下室的存在，但警方已经事先取得了别墅的建筑设计图，经过警方的一番检查，他们竟然在别墅的地下室里发现了八具被长期虐待致死的女尸。
女死者们的年龄看起来也就是十五六岁的年纪，每一个都缺失了身体的某部分，惨不忍睹。而她们缺失的部分却没有在别墅里被找到。
陈列尸体的地下室，也就是虐杀女孩的刑房，更是被层层血染，残酷如同人间炼狱。
无疑，这是一起非常恶劣的恶性案件，凶手堪比禽兽魔鬼，但凶手是谁呢？
五天后，海滨市的市民们得到了一个结论，嫌疑人正是别墅的主人，月光王子谢震！
一石激起千层浪，海滨市的市民们，至少是年轻的女性市民们遭遇了梦想幻灭的打击，月光王子谢震的形象瞬间坍塌。
一部分相信这个结果的人愤慨不已，甚至去谢震父亲公司门口闹事，咒骂谢震是披着羊皮的禽兽，给了他新的绰号“屠夫王子”；一部分不相信这个结果的人则是跑到了公安局门口声讨警方办案不利，要求尽快还谢震清白和名誉。
为什么认定谢震是嫌疑人？首先，验尸结果表明，第一个女死者约于二十五天前死亡，而谢震正好是在三十天前回国，他之所以要在学期没有结束的时候请假回国是因为他在美国遭遇了情伤，被女友劈腿后还当众侮辱。警方认为他很有可能因此憎恨女性。
其次，警方仔细勘察过别墅外围的围墙和电网，没有找到强行入侵的痕迹，能够通过大门进入别墅区域的只有谢震与谢震的父母，而谢震的父母每天忙于公司事务，拥有长期的不在场证明，反而是谢震，回国的一个月时间一直行踪不明，经常彻夜不归。
虽然谢震声称经常外出是游车河或者是一个人在海边看星星，但是根本没有证人能够为他证明。他自称曾经遗失过别墅的门卡，也成了无法证实的可疑证词。
第三，谢震有意隐瞒地下室的存在。
第四，只有月光王子谢震才有那个能耐让八名少女在不通知家人的情况下自愿跟随其到月光别墅。
第五，也是最为关键的一点，警方在地下室里找到的凶器上有谢震的指纹，最后一名女死者怀有一个月的身孕，经过DNA检测，让女死者怀孕的正是谢震。
十天后，被保释的谢震竟然凭空消失，很明显，这位月光王子，不，应该叫他屠夫王子更为合适，他是畏罪潜逃了。
因为谢震的逃逸，他屠夫王子的称号瞬间席卷全城，公安局的门口再也没有了闹事的女粉丝，谢震父亲的公司大门被泼上了红色油漆，谢震本人成了海滨市的耻辱，八名少女死者的恶劣惨案被称作地牢囚女案，它像是散不去的阴霾，成了这座城市的城殇。
而月光别墅，也告别了曾经的浪漫古堡的美称，成了海滨市的闹鬼圣地，血腥刑房。
秀翠山原本就有个魑魅传说，现在又多了月光别墅的八只游魂怨鬼，当之无愧地成为了海滨市的禁地。
彭渤攥着那只象牙白色的象牙果纽扣，曾经十几次站在公安局的门口，他想要把生日那晚发生的事告诉警察，把那个没有舌头的女孩留下的可能是证据的纽扣交给警察。
然而在挣扎了十几次之后，彭渤还是败给了自己的懦弱，他不敢把那晚的事情告诉任何人。他不能对任何人说是他见死不救，又把那个逃离月光别墅魔窟的女孩，本可以是幸存者的女孩给拖了出去，让她再次落入魔鬼之手，让她成为了那最后一个女死者。
他怎么能把这话说出口？一旦说了，他会跟谢震那个屠夫王子一样，成为全城的罪人，众矢之的。彭渤还是个孩子，才刚满十三岁，他要怎样承受这一切？父亲会站出来支持他保护他吗？不会！所以，她不能说！
不说的后果就是自己来承受无尽的愧疚和罪孽。
彭渤经常能够梦见那个没有舌头的女孩，梦见女孩的鬼魂回来找他复仇。他在梦里无数次跪在女孩的面前，痛哭流涕的认错，多少次就这样哭醒。
本就阴沉内向的彭渤因此更加自闭忧郁，他像是背着沉重罪孽的罪人一样活在自己对自己的惩罚之中，他觉得他这一生都走不出这片阴霾，这个命运给予他的诅咒。
谢震潜逃后的一个月后，一个雨天傍晚，彭渤独自一人骑着父亲的破旧自行车冒着雨上了秀翠山。他来到了月光别墅的围墙大门前，望着那栋别墅看了好久，全然不顾自己已经被雨淋得湿透。
他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小的黑色木盒，木盒子里装的正是那颗对他而言的诅咒纽扣。他蹲下身，用手在大门下方挖出了一个三十厘米深的坑，把木盒埋了下去。
彭渤没有把这颗纽扣卖掉，他没法安心地拿着用这颗纽扣换来的钱消费。虽然这小东西的存在会无时无刻提醒他曾经的罪孽，但他坚持要把它留下，让自己正视自己曾经犯下的过错。
彭渤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会回来把纽扣挖出来的。等到他长大，有能力找到谢震这个在逃的凶手，有能力偿还现在犯下的过错的时候，就是这颗纽扣重见天日的时候。
埋好了纽扣，彭渤仍旧不愿就此离开，依然站在别墅前怔怔地注视着雨幕下的阴森别墅。这虽然不是他的别墅，虽然他连进都没有进去过，但是因为十三岁生日那晚的际遇，因为这颗纽扣，因为命运给予他的诅咒，他已经跟这栋别墅结下了不解之缘。
那个时候的彭渤还没想到，十五年后，他真的会成为别墅的主人，真的会有能力得到这栋月光别墅，他会成为一个侦探，以侦探的身份找到当年血案的真凶。
尽管时隔十五年，彭渤仍然无法平静，他随着讲述似乎又重新回到十五年前重新经历了一次这梦魇般的一切。说到最后，他的身体和声音都在颤抖，眼眶里噙满了泪水。
“这就是我的故事，我背负的罪孽。从那以后，我的生命中就只剩下一个主题，那就是赎罪。我赎罪的方式就是找到潜逃的谢震，还八名受害者一个公道，尤其是我见死不救的那个女孩。”彭渤仰头，用力把眼眶的泪水忍了回去，他不愿在童贝贝面前落泪。
童贝贝却早已经泪流满面，她缓缓起身，坐到彭渤身边，一只手覆盖在彭渤搭在膝盖上的手背上，“彭渤，我理解，理解你当年的选择。你也不要太过苛责自己，当年你还只是个孩子啊。”
“可我的确犯下了大错！”彭渤没法做到就此原谅自己，他知道，除非凶手伏法，否则他永远也无法彻底走出内心的深渊，“贝贝，谢谢你的安慰，你的安慰能够让我好过一些。”
彭渤反手握住了童贝贝的手，迟疑了一下问：“贝贝，我知道，如果是你的话，你一定不会跟我一样。你那么热心，一定会帮助她的。”
童贝贝扪心自问，如果换做是她，她真的能够克服恐惧帮助那个女孩吗？答案是肯定的，但她不愿意正面回答彭渤，“谁知道呢，不能身临其境，我也不知道自己会怎样。”
“贝贝，你现在已经了解了最真实的我，这样的我，你还愿意做我的朋友吗？”彭渤仍然紧紧握着童贝贝的手，虽然他能够料到童贝贝的回答，但他还是想要听童贝贝亲口说出来。
童贝贝夸张地说：“这是什么问题，我们当然是朋友！彭渤，你不要对自己认定太低，你能够因为当年的事情愧疚自责，没有逃避，没有忘却，就证明你还是个有良知的好人。”
“谢谢，贝贝，真的谢谢你。”彭渤由衷地说。
童贝贝低头看着自己的手被彭渤握住，感受着彭渤手掌的温度，满足又心悸，她难以自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做些什么，全然一个羞赧的小姑娘。
“没想到，你真的就是野兽王子，因为当初的冷漠而身负诅咒，独自一个人守着一座城堡，等待拯救。”童贝贝自言自语，后面的想法她没好意思说出来。她想说，她就是拯救野兽的美女，童话故事里的美女叫贝儿，而她叫贝贝，连名字都这么应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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