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番外一
————青丘祭司说过,若要入数亿红尘去找她,就去找天宫求月老牵线,司命批命格,但是若要生生世世遇见她与她相守,必须用他自身的一样东西去交换。
魏常青十三岁那年被选中当宫女,入宫那天是冬至,长安城因为接连下了半月的雪,冷的能冻掉骨头。她双手拢在袖子里与一群同样入宫的女孩子们跟着公公往那神圣的地方前行。
脚下青石板笔直的街道一直延伸到宫城下,远远望去宫殿巍峨,那时候欣喜憧憬可以让人忽略身上的冷。宫女入宫走的是皇城偏僻的小城门,那里仅仅有四位卫兵在履行检查,她随着队伍进入了望不到头的永巷。
高高的墙壁,空旷的青石路,路的尽头站着一个人,因为太远看不清楚长相,只觉得那人笔挺的脊背以及冰蓝色的官服是这漫天风雪中唯一的景致。
听带队的公公说那人是中常侍,平日里对人很严厉,让她们平时多注意点,别惹中常侍大人不高兴。她跟着宫女们齐声的回答道:“诺。”
眼睛望着那人,一直往前走,魏常青总觉得他和别人一样,可也说不出哪里不一样,他给自己一种熟悉的感觉,这种感觉让她莫名得想哭,她垂下头不在看他。后来她才知道中常侍就是皇宫的宦官首领。
近一年严酷的训练,让她们这群小宫女脱了几层皮,哀声遍布。可每个人脸上都有一种少女般的憧憬,向往着若有一天碰见了天子,就会有出头之日了,即便不是天子是个皇子也是好的。
说心里话,她也有这种类似的想法,可她和她们想的又不一样,她希望有个人能救她脱离这个冷漠的地方。这里的人面上永远挂着一种笑容,那种笑容永远也透不到心底,娘说过,进宫后要提防这种人。可这里的人都是那样的笑,没有一个人是真心待你的。
后来她被分配到珍妃宫中伺候,一同进宫的宫女们都替她难过,说珍妃是个善妒的人,但凡只要比她长的好看的,在她宫里绝对是活不到出去的时候,她心里听着很害怕,可已经被分到那里了,谁也帮不了她的。
到了羽灵宫,她被分配到厨房当烧火的宫女,成日里也就围着灶台转悠,也没她们说的那么可怕,头两年没什么大事发生,风平浪静,自己做好自己的事,只要话不多,有眼色就能平安度过。
她想着只要一直这样,本本分分也不会出什么叉子的,在宫里待到三十便可出宫和家人团聚。可没想到后来就出事了。
也许是因为她做事还算勤快,人还算激灵,做了一手好菜,后来就被叫到珍妃身前伺候。
那天魏常青端着白玉碟恭谨的将菜品放到珍妃面前,珍妃尝了一口很高兴,侧头看了她一眼说到:“叫什么?多大了?”
“回娘娘,奴婢叫魏常青,今年十五。”
珍妃没再看她,将桌上十八道菜都尝了一小口,才放下筷子说道:“拉出去,将脸划花了再来伺候吧。”
常青记得那是她进宫第一次哭,也是第一次求人,可无论怎么求怎么哭,珍妃娘娘再也没看她一眼。她被拖进了永巷中一处隐蔽的地方,先是脱了衣服毒打到遍体鳞伤,然后尊等宫女用一把细簪划破了她的脸。
“放开她。”
低沉的声音是那时她的救命草,她甚至没有看说话的人是谁,就匍匐的爬了过去。那人将身上的大氅脱下来裹住她的身体,抱起她,对身后的几个公公说道:“告诉珍妃,这几个婢子我要了。”
那件大氅和他的身体将冬日的严寒尽数驱走,魏常青一双手颤巍巍的想要抓住这仅有的温暖,抱着她的人用低沉暗哑的嗓音说道:“不怕,有我在,不怕,有我在。”
这个声音她好像在哪里听到过,抬头看他,入目的是一张绝美的容貌,一双狭长的凤眼,眼里尽是担忧。他不是皇上,身上的衣衫说明她是个宦官,是宦官中官位最大的一位,中常侍。
“云公公,奴才帮你抱吧,她满身是血,别脏了一身衣裳。”
他身后的公公想把常青接过去,却被他一掌震飞,她瑟瑟发抖的看着他满身的怒火,他将她带到宫外的住所,一直到她的伤好才送回宫。
常青又被分配到了浣衣所,在那里她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他时常来看她,每次都给她带好多好多好吃的,好玩的,给她弹琴,给她画画。他时常捧着她的脸看上很久,然后内疚的说道:“对不起。”
她笑道:“你救了我,为什么要给我说对不起呢,你对我太好了,常青就算给你做上一辈子的衣裳也还不起的。”那时她手里正好拿着给他做的新衣裳,她已经给他做了很多了。现在他身上除过官服都是她做的。
她有时候在想,如果他不是个宦官多好。
在浣衣所里的日子无忧无虑,心里有个人日子也过得飞快,宫女们总是笑她,说她这样没出息,就算做了中常侍的妻子又怎样呢?还不是和现在一样,孤独终老。
其实她想过这个问题,宦官是不能娶妻的,如果能娶妻她愿意这样陪着他一辈子。
如果没有后来,也许什么事情也会简单的多。她从来没有想过皇子会来浣衣所,只知道有个年轻人会每次来这里都是一脸忧愁,她陪他说会儿话,给他讲家乡的故事,她也不知道一顿饭,一盘热菜能让这个人记住他很久。
新帝登基的那天,中常侍带着一壶酒过来,她刚刚做完事,举国同庆他也高兴,他说新帝终于登上帝王了,没白费了他的心思与教导。
一壶酒他就醉了,睡在她简陋的房间里,她坐在椅子上守了一夜,他睡梦中总在说一句话:“那年的誓言我还记得,我还记得你,记得亦云,别忘了我好吗?”他呓语间泪水打湿了她新绣枕巾。
她也哭了,原来他心里有人,只是那个人忘记他了,那个人不是她。
隔日,他酒醒,一脸柔和的说:“常青,过几天我带你去个地方,等你三十岁出宫我们就搬到那里去住,做一对老来伴,长长久久的在一起吧。”
其实他是一个很内敛的人,能说出这样相伴到老的话,她心里很高兴的,颗如果没听到他昨夜的呓语,没有看到七尺男儿的泪水,她会毫不犹豫的点头。那时候她犹豫了,“云泽,也不用那么着急去看,等到我三十岁你还一个人,我就陪你到老。”
他没有失望,没有难过,笑着点头说:“好。”笑容里无尽的温柔。
那天,他走后没多久,新帝的圣旨就传到了浣衣所。一道圣旨从此再也不能相伴到老,她成了新帝的魏夫人,圣旨刚刚宣读完,她起身接旨时看到人群之后他,那脸上悲哀的神情是她一生都铭记在心的。
甘泉宫的红烛燃烧了一夜,她在龙榻上坐了一夜,膝盖上安睡的新帝是她曾经当做弟弟看待的年轻人,那一夜她的心凉的如深水寒冰。她知道他在殿外守了一夜,一夜未曾挪动一步,她是幽怨的,可明白他是无能为力的。
天子一月有半月都夜宿常青的琉璃殿,魏夫人成了整个后宫的专宠,身边趋炎附势的人多了起来,嫉恨她的人也多了起来。从白天到黑夜,从夜晚到黎明,日子也变的漫长起来,她甚少见他,只有宣旨的时候才能见到他。
他脸上再也看不到笑容,眼神里时常流露着一种让人心疼的忧郁。那双眼,那张脸,那个人说不出来哪里总和别的人不太一样,永远美好的容貌,永远不变的身躯,眼眸看着她时永远专注的神情。
后宫的争斗使人疲惫,即便新帝待她很好,如姐姐般的好,可也不能总为她遮风挡雨。宫里渐渐传出魏夫人不能生养的言语,开始也有人兴高采烈,有等着她失去恩宠的那一天。
她三十岁生辰那一日,新帝多喝了两杯,早早在甘泉宫歇息了。琉璃殿里烛火高照,她坐在正殿上等着一个人,她也等到了。他进来时大氅上的雪花还未消融,手里拿着一枝梨花,他说:“这是你最喜欢的花,我为你种了三十年了。”
寒冬腊月,原本最亮丽的只有盛放的梅花,可这洁白如雪的梨花竟然也跨季盛开,他是怎么做到的她不知道,一行泪不自觉的满面而下。
最后在莹莹月光下她看到了那颗梨树,枝叶息落,只有数枝花骨朵,但几乎快被冻死了。木屋,火房,凤凰轩,这里一切如同他的人一样,第一眼就给她一种熟悉感。木屋里放着火盆,火盆旁放着未开的梨花。
那夜,他抱着她在屋里坐了一夜,他沉默她哀伤,吻到了嘴边的泪水,吻到冰凉的唇瓣。一整夜,他就说了一句话:“等我。”
他将她送回琉璃殿时,她拿了新作的衣衫,冰蓝色绣祥云的广袖长袍,她亲手给他换上,他抚了抚她鬓边的发丝,还是那一句等我。
她是相信他的,心中有了期盼,也觉得这整个未央宫有美了很多。
她出事的那天,新帝和他去了重灾的州县,她被太后叫去了建章宫,再后来她被凤仪拉倒后殿检查了身体。
一道懿旨,她冠上欺君之罪打入冷宫。其实,她挺开心的,觉得终于解脱了,再也不用和新帝一同欺瞒整个未央宫了。她入宫十七载,明白进来了就在也出不去了。
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见过他,不知道他在重灾县可还安好,不知道他是否回了宫里,每天她做的事情就是打扫整个冷宫,里里外外只有她一人。
整整在冷宫里待了三个月,太后又送来了一杯鸠酒,一把匕首,三丈白绫。送来的公公说:“夫人好走,来世再也别进这未央宫,做个清清白白的人。”那公公是他手下的人,她见过。
她手持着一杯鸠酒,始终不愿意喝下去,只想等他来,在见他一面。这一辈子她也就喜欢过这么一个人,希望他能送送她。在她绝望的时候他出现了,一脸的煞气,全身是血,手中一把青芒剑,在寒月下散发着幽光。
他伸出沾满鲜血的手递给她,说:“我带你出去,去我们曾经说的地方,一起相伴到老。”
身边的公公吓躲出去,鸠酒掉落在地上,她将手递给他。
禁卫军将整个冷宫包围,他将她护在怀中,不让鲜血染在她身上,哪怕是一点一滴。可是她还是必须踏着血路随他一起前行。
一匹马,一个怀抱,他们奔驰在永巷中,这条路似乎没有尽头。
四面的宫墙上不知何时站了一人,明黄的衣服象征着他至高无上的权利。皇帝一挥手,漫天的箭雨落下。
“对不起,我还是让你一个人了。”他的身体越来越靠近她,几乎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她身上。宫门前宫墙上,禁卫军将他们包围,她知道也许她永远也出不去了,可她愿意去随他一起。
他的手臂将她紧紧的环住,为她撑起了一片天地,他的鲜血染红了她一身花青色曲裾群,裙子上原本白色的木槿花变成了妖艳的红。她握紧缰绳,费力的拉住他几乎快要倒的身体,冲向了宫门处。
“魏夫人,皇上说,如果你也随云大人一起去的话,那魏姓从此在本朝除名。”
她没能出的去皇宫,她没能带他去那个开满梨花的院子,没能将他藏在梨花树下。
后来听他的亲信说起他杀了太后,重兵在手,只因她一人全盘皆毁。
新帝在还算仁慈,念他有教诲之恩,按照王亲贵族的丧礼给他厚葬。下葬那日,未央宫琉璃殿中她听见有人在说:“我会在奈何桥边等你一起轮回,保重自己。”那声音她此生都不会忘记。
三十二岁那年,她成了椒房殿的主人,没了太后她也不用刻意去维护新帝的颜面,新的琉璃殿住的是个很妖娆的男人,她再也没踏足过那里。
四十岁那年,皇帝崩,因无子嗣,帝位落在旁支亲王的幼子身上,她以太后之尊垂帘听政,一直活过百岁。
她这一生追求的从未得到,唯一爱的她的人也因她而死。即便座上皇权高位也没觉得有什么意思。不知道奈何桥边他还会等着她吗?
https://www.bqvvxg.cc/wenzhang/88/88341/4528671.html
请记住本书首发域名:www.bqvvxg.cc。文学馆手机版阅读网址:m.bqvvxg.c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