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涅盘
无界数百年未曾落下一滴雨，万物干涸，唯独莲心湖依旧，绿烟每月都要去湖底一趟，再回到千年古铜上缠绕。
百山仙君自常青冰封后沉寂在地下，仅仅出来过一次，参加天宫的朝圣会回来后更加的沉默。
只有麋鹿每日带着虎娃依旧去结界壁呆上半日，看看能否碰上那一抹冰蓝色的身影。
一连数日，五彩琉璃的天空下阴云密布，看着像是要下雨却迟迟不落，沉闷的让人难受，迎春花开倒是的花枝招展，报来时节变化。
雷声响动，划破天际的闪电劈在了莲心湖中心，湖底的冰棺被劈裂了一角，又是数道闪电劈下来，冰棺开始出现裂纹。
绿烟放开怀中的凤凰蛋，急急忙忙飞向莲心湖，连凤凰蛋滚落到树下都未曾察觉。还未飞到地方大雨倾盆而下，只好变了原形急速的往湖那边滑去。
到了湖边磁溜一下就窜下水底，水晶棺上的冰晶已经融化与湖水分不清了，棺身四分五裂的散在湖底，却找不到那花青色身姿。
破败的木屋前站着一位女子，一头白发被大雨侵湿粘在晶莹剔透毫无血色的脸上，她的腹部高高的隆起像是快要临盆，脚下似有一滩血迹，又被瓢泼大雨冲刷的一干二净看不真切。
女子驻足片刻转身离去，一路拖着沉重的步伐走向后山。
那年梨花树下，他启誓说：“天地母神为鉴，我青丘云泽愿娶无界常青为妻，永生相守，永世相伴，致死不休！”
那年她为他挽发，他离去时拉着她的手说：“我去去就回，在我回来前照顾好自己。”
她等了他五百年，每日沉寂在湖底等待他的归来。每个夜晚数着天上的繁星等他回来，可每次她都没有数完就又分不清到底数了多少。每日给小崽子说爹爹明日就会回来，不然小崽子可能会撞的头破血流，不乖乖的被封印。被封住的只有她孩子的神力，而不是她。容颜韶华，白发苍苍，即便如此她还是愿意待在无法挪动的冰棺里陪着他，一直等到他们念的人回来接他们回家。
从山坳上下来耗费了不少体力，常青坐在山涧中看那颗挺拔参天的梨树，它又长粗了些，含苞待放的花苞挂满了枝头，在大雨的洗礼下更加的娇艳。
流云裙的下摆沾满了淤泥，一双云靴连同白袜估计陷在哪处的泥潭中，光/裸的纤足上也是淤泥遍布，一道血迹顺着腿流下来，流过脚踝，流到地上又顺着山势流下山坳。
常青在雨中休息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起身下山，一路走一路嘴里呐呐自语：“宝宝，我带你去找你爹，不怕，不怕。”
白皙的面容上被雨水冲刷，神情木然又带着期望，看不清她有没有哭，嘴唇冻得发紫，脚步蹒跚却依旧向前。
终于走到了当年那棵梨树下，她背靠着梨树坐下，那年的落花早就化作春泥。
她说：“宝宝，娘怕是见不到爹爹了，如果你能见到他，告诉他，娘很想他。”沉默了一会儿又说：“这五百年也不知道他过的怎样，九重天上估计有人为难你爹爹了。如果你能出去无界，我说如果你能出去的话，长大后一定要把爹爹救回来。告诉他，娘说了只要他好好的，咱不要那破石头都行。”
片刻，传来女子的呜咽声，“宝宝，娘后悔了，不该让他去寻锁灵石的，娘好怕你爹爹出事了，好怕好怕……”
心脏骤然紧缩，腹部剧烈的疼痛，原本靠坐的身体向一边倾斜，最后倒在地上。
苍白无力的手放在腹部紧紧保护着她的孩子，大雨让她睁不开眼睛，她好想睡。五百年中她没有睡过一次安稳觉，每次都从梦中惊醒，无数的梦魇让她害怕梦境变成现实。
“宝宝，娘想去看看娘的母神了，当年她也是在这里和娘分别的，娘还能记得她第一次对我笑的样子。我想，这天地间没有人能比她更美。”
“宝宝，你要记住，娘很爱你，不论娘去了哪里都会看着你的。”
常青虚弱的快要说不下去了，用低到不能再低的声音说着：“娘睡一会……就一会儿……睡起来……再陪你……说……”
再也没有从她口中传出任何声音，倒在大雨中的身体也一动不动，唯有那只手紧紧的护在腹部。
不久，天空中传来一声悲壮的凤鸣，火红色的庞大的凤凰飞翔在空中不断寻找着什么，展翅的双翼煽动，掀起飓风，三根异常美丽的尾翼带着火焰划过天际，所到之处火影将乌云扯开，大雨立刻而止。
这天，沉睡万余年的凤凰涅磐而出，无界所有树林中的飞鸟齐鸣，形成独特的风景。
当那抹展翼翱翔的身影降落到山坳中时变成一位红发男子，刀刻般深邃的面容，冰冷的神情傲世万物，同样火红色的广袖长袍将他高大挺拔的身躯衬托的更加英伟。
他落在常青身边，见她狼狈的模样蹙起眉心。衣袖一挥，她身上的脏污消失，身下的春泥变成温暖的花榻，花青色流云群上开满了大朵大朵的白色木槿，愿她如木槿一样坚韧，希望她也如木槿花那样永恒的美丽下去。
他跪在地上，庄重的说道：“主人，朱雀归来。”
常青早已昏迷听不见他说的话，仅剩一丝意志在坚持。她要等到宝宝降临，她不能就这样沉睡下去，如果她睡过去宝宝永远也不会降生。
朱雀凝眉抬手放在她的腹部上，使用神力迫使已经快要不行的胎儿重新吸取灵气，另一只手伸手在空中一抓，五彩琉璃的天空像是被撕裂了开来，有一半的天空变成天蓝色，手心张开将五彩色的灵气直接注入常青的腹部。
堪比天神的神力强硬的催动胎儿生长，隔着衣服都能看到常青的腹部渐渐变成了火红色，红成了透明，隐约能看到里面有只小狐狸睁开了乌黑的眼睛，尾巴把它的身体紧紧裹在一起。
从常青嘴里发出一声闷哼，胎儿急速成长，她的腹部疼痛又夹杂着如火烧般的难受，可也终于让她恢复神智。
一道银光穿透火红色的肚皮直冲上天，将天空中另一半的灵气瞬间吸进常青的腹部，天空有无数电光火花闪耀，预示着业火即将降临，毁灭万物。
朱雀站立来双手撑天的姿势，从他掌心散发出强大的神力将那电光火花逼出了无界。从此，无界的天空终于和六界中其他地方一样，蔚蓝的天，如絮的白云。
为了救小崽子，空中青璃上神陨灭时散发出来的灵力被他吸食殆尽。朱雀用神力阻止业火将无界再次变成荒芜之地，谁都不曾看到他低头时一闪而过的惋惜。
痛苦远远还没有结束，常青紧紧抿着嘴，牙齿把嘴唇都咬的鲜血溢出。额头，面颊，脖颈上大颗大颗的汗水顺着皮肤滑落在花榻上，闪出晶莹剔透的光泽，身上的衣裙也被汗水打湿粘在身上。
即便疼痛难忍，她也不愿意在多发出一丝声音。多想就这一刻就死去，但是她不能，凄凄的看着朱雀，用眼神祈求他能让她早点脱离痛苦。
朱雀抓紧她一直紧抠着榻沿的手，她的指甲深陷在他的手心中，瞬间就掐出血痕。
腹部传来剧痛，像是有东西在撕裂她，疼的她死去活来急切的看着朱雀说道：“朱……雀……宝宝。”
朱雀知道她必定疼痛难忍，准备使用催眠术，却看到常青腹部的裙衫上出现一滩血迹，染红了木槿花，血红透明的腹部中能隐约看到小狐狸伸出前爪，在它头顶常青的肚皮上划了一道。
不知道生孩子是这样的，他不能使用神力帮主她，只能凭借她自己的毅力坚持下去，才能让小狐狸破皮而出。
小狐狸划了一下又一下，终于把常青的肚皮划开。
“啊——”常青一声惨叫，她的腹部裂口中银光放射而出，同时一道金色的光芒自她额心散发出来。
整个山谷瞬间被爆炸似光芒覆盖，金色的，银色的，交织在一起，千万颗梨花树上的花苞瞬间开放，满谷的清香，朱雀火红色的身影被光耀镀上一层光圈。
常青被汗水打湿的头发瞬间恢复了乌墨色，容颜上的细纹也刹那间消失不见，容颜恢复如少女般的光泽，平滑细腻，芳华绝色比以前更美，盈盈动人。
许久，一声软糯的声音响起，“娘……”一只染血的小狐狸微微颤颤的从常青的裙摆下爬出来，本想直接从她身上爬过去，结果被裙带绊倒摔了个跟头滚在花榻上，他又翻身爬起来挪动小爪子颤颤巍巍的爬到常青的脸颊边，舔了舔她脸上的汗水。
见小狐狸爬出来第一件事就去亲吻他的母神，朱雀欣慰的笑着伸出手在他身上抚摸了下，带血的皮毛瞬间恢复了通体雪白，小小的身体后面拖着细小的十三条尾巴。
小狐狸一出世，常青似劫后重生般静静的看着天空，半晌都没有回过神来。
小狐狸见常青没理他低呜了一声，用小脑袋拱了拱常青的脸，才把她的神智拉回来。她这才感觉到自己与先前的不同，全身充满的神力似陌生又似熟悉，整个人也变得清灵，那直抵死亡的痛楚早已不复存在。
侧身抚摸了下小狐狸的额头坐起身来，低头看了眼自己的腹部，流云群上的白色花朵开得灿烂夺目，花朵上全部镶有金边，哪里还找得到刚才撕裂时的伤口。
“恭喜上神冲破封印。”朱雀跪蹲在她身前，冰冷的声音却能感受到他的诚意。
“娘，娘，你怎么不和我说话呢？他是爹爹吗？”见没人理他，小狐狸自觉地寻找存在感伸出前爪指了指朱雀，想要爬上了常青的膝盖，跌跌撞撞好几次都没有爬上去。
常青低头仔细看他，眼中带着一丝惊讶。刚才没细看，这会才发现他长的竟然和初遇云泽时一模一样，她现在一眼就能看出小家伙十三尾，想来神力定是不低。且又如她一般出生就启智，听百山仙君说过这是极其难得事。
她弯下腰轻抚花榻上小狐狸地的毛发，温柔一笑说道：“宝宝，从今后起你的名字叫亦云。”
常青把走路都走不稳的亦云抱起来放在腿上，小崽子挪了挪找了个合适的地方窝着。“云儿，他不是你爹爹，他是娘的朋友朱雀叔叔。”常青的脸上第一次露出慈爱的笑容，数百年的痛苦在这一笑里烟消云散，此刻对她来说已算是苦尽甘来。
“朱雀惭愧。”冷漠的男子脸颊上染上异色。
常青反应过来他还跪蹲在地上，把小狐狸放在花榻上起身将他扶起，温柔的说道：“朱雀，你还是和以前一板一眼的，不过能见到你真好！”
他与她有着一段共同的记忆，她幼儿的时候经常做的事就是爬上朱雀的肩膀，悄悄看着木屋里的母神，而这男子就算被他踩上一个下午也不会动一下，不会吭一声。而且每当她因为母神的冷漠偷偷哭泣的时候，他就会出现在她身后陪着她，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陪着她。
万余年前，他在她面前被烈火焚烧，最终在她怀中变成一颗凤凰蛋，他是母神的坐骑却是她的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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