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月色淡淡隐于枝桠，苏陌浅浅眯着双眼，安然吹着凉润的夜风。萧祁看了看她无意识间挺立笔直的身躯，眼中闪了闪，笑道：“你师父平日里教导应当很是严格罢。”
苏陌反映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他说的什么意思，顿了一顿，才勾出一个温和不明的笑：“是啊。”萧祁未语，抚了抚她垂落背后的长发，半晌才低低出声道：“苏陌今日可见了城外之景？”
收回恍惚的神思，苏陌微微凝眉：“见了。实是悲剧。”
良久，头顶上传来一声低低叹息：“然。”苏陌看着他低落的样子有些无措，不由拙口安慰道：“你----总有一天，会结束的。”
萧祁看着漆黑深邃的天际，淡漠地笑：“是。不过，总有一天还会开始。”
苏陌一怔。暗自无苦涩地笑笑：这一天，不会太久，还会很长。
耳边是隐约的喊叫声，听不真切，苏陌自半梦半醒间皱眉，揉揉双眼，从床上爬起来。听着模糊的呼喝声，她惊疑半晌，借着半昏暗的烛光穿上衣服，推开了门。清冷的月光渐渐打在她身上，夜风拨起一瞬凉意。
呼喊声渐渐明晰，混合着凄惨的哀鸣刀帛撕裂声。夜下院内陆续有人起身，急急出去探看情况。苏陌心头一凉，下意识转身向萧祁住处跑去。
月光淡淡在高处折返出朦胧银光。
余生同萧祁几人的住处离她很近，不足片刻已行至房门之前，苏陌低低喘着气，急切地推开房门，不出所料的已空无一人。不用看，余生那里也是如此。
心中隐隐有疑云，却无思绪。咬牙想了想，苏陌镇定心神，看了看呼喊的方向，她清楚地明白自己若是过去也只是平添累赘。听着这混乱的态势愈甚，将心中疑惑压下，苏陌站在原地，眸光闪了又闪，转身离去。
微微施力，将剑从面前之人的身体内抽出，一声沉闷落地声，他随意抹下溅到脸上温热的血滴，神色依旧清冷无波。眼前数十剑身在夜色下折出冷冷的光，萧祁却浑不在意，兀自伫立原地，血迹渐渐浸没玄色衣中，剑尖斜斜指地，有暗红的液滴淌下汇成一滩。
眸光浅浅一扫，他面色淡漠。
对上那清冽的目光，苏陌心间一松，这才喘着气软软蹲下身来。
身后的军队早已冲了上去，与惊慌失措的敌方混作一团。刀戟剑戈泛出杀意的光。萧祁侧身看她一眼，稍许，绽出温润清和的笑。而后又扬剑杀入，招招凌厉气势逼人。
思绪断断续续闪过，嘴角宽慰的笑意慢慢敛下。苏陌缓缓直起身来，看着院内的景象渐次沉寂，心也渐渐凉下。
果真不愧玉面玄衣。
漠然看着眼前一切，浓郁的血腥气随夜风渐渐盈满鼻尖，嘴角讽意愈甚。脚边有个软软的东西，苏陌低头，原来不知何时毛团跟了过来。失声一笑，苏陌俯身抱起它。不过是一天几顿的饭，它已对她毫无芥蒂地信赖。
看白色毛团舒适的眯起眼，苏陌心中不由自嘲。萧祁啊萧祁，你为何不敢信我一丝？
淡漠看一眼那玄色身影，苏陌转过身去，抬步便要离开。
耳边懒散的嗓音忽起：“先别走。”苏陌一怔，腰间一紧，脚已脱离了地面。一阵晕眩，再睁眼已在院内高墙之上。而环着她的，是一袭冶艳红衣。
苏陌愣了愣，这个声音她当然记得，如今却懒得细想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脚下刚刚站稳，便踉跄着挣脱环着她的手臂，并未同他说什么，安静地看了眼萧祁又转开目光。
“江煜，你终于出来了。”萧祁错了错身，淡漠着微微垂眸，浑不在意地拿玄黑衣袖拭净染血的剑身，眼中腾起蒙蒙血色。苏陌笑了笑：看吧，在他眼里你连世敌都比不过。
那人曼声嗤笑道：“我出来，你又能怎的？”歪头抚了抚在深夜中明艳地刺眼的衣袍，他懒懒抬眸看向苏陌的方向，毫不掩饰地嘲笑道：“啧，也是个没出息的。亏得我之前还想利用你一番。”
苏陌从他精致浓丽的眉眼中恍惚出来，听见他的嘲讽不觉自嘲道：“确实。”萧祁看了眼苏陌没有说话，神色清淡。
江煜漫不经心地提溜着一把玉白折扇，在手心敲了敲，莹白的手指几乎与扇柄融为一体：“看在之前几个梅糕的份上，今儿我就帮你一帮。”又抬眼看了看她曼声道：“苏陌是吗？如果你不愿留在萧祁这儿，就去江陵吧，那里自会有人接应你。”
苏陌笑了声，看着他似笑非笑的表情嘲道:“你也不必挑拨离间，我留在哪都没有用处。”
“今日既已证明你并非叛逆，萧府自会留你。”萧祁抬头注视着站在墙垣上的墨绿身影突然道。苏陌欣赏着他眼中的冷漠之意，突兀地笑了笑，收回目光向一旁悠然看戏的江煜道：“你还不走吗？明知道是圈套。”
慢悠悠的将手中折扇耍了个漂亮的花式，江煜懒懒笑一声：“不急，刘景素那个老东西还想利用江某来拖住公子祁呢，总得让他如愿才对。”言罢冲萧祁挑了嘴角道：“你看人的眼光还不错。”
萧祁并未答他只看向苏陌，冷声道：“若你与江煜同行，我留你不得。相识一场，你好自为之罢。”
苏陌有些好笑，挑挑眉道：“不必管我，是我自己识人不淑，是死是活也与你无关。”江煜颇有些诧异惊奇地看着她，眉目凌凌：“公子陌确不同凡响，只不过，”他冲萧祁抬了抬下巴笑得明丽：“识人不淑，这人，指的是谁？”
苏陌看他，弯眼一笑。不言而喻。
萧祁淡漠看着他们，面色冷凝。微微抬起左手利落打了个手势，玄黑色衣角落下之际，四下细细簌簌的声音开始在夜色里蔓延。苏陌神色一凛，愈百数目的刀刃箭支已经出现在眼前，□□剑身百件铠甲映着惨白月色，冷冷泛着微光。
江煜啧了一声，打量着四下包围的兵士，冲萧祁笑得晃眼：“公子祁好计策。不过，似乎小看了江某啊。”尾音兜转了一下，苏陌闻声看去，原来说话的当口，他已经运功扬扇击飞了无数急射而来的银针。微光飒飒而下，落地凌凌作响，好似铺了一地月霜。
眼前景色浓浓一晃，等苏陌站稳身体再眨眼，却见方才自己所立位置上已落满银针，根根入地三分，在月色下兀自颤动不止。
苏陌忍不住也笑地发颤，冲萧祁道：“之前那些个日子真是委屈萧大公子了，竟能忍得这许久时间没杀了我。”
萧祁目光如唇色浅淡，看一眼遮掩于树后冷冷泛光的发针箭筒，并未答她。
负手立于墙垣之前，浓黑暗红的衣衫似沉沉缀在身上，压得他与暗色融为一体。看一眼游刃有余的江煜，萧祁沉声道：“兵线已出，是输是赢无可挣扎。”
明艳的暗纹广袖落下，江煜纹丝不动笑得张扬：“你以为我不知道沈昭略是你们的人？可怜萧大公子苦苦隐藏那么久，最该瞒的人却没瞒住。”萧祁脸色不变，眯起眼来语气却不为所动：“知道又如何。我今日确实没想能够留下你，你自己也明白，我只需拖住你一刻钟而已。”
江煜笑意不辨：“拿北府箭营百人拖一刻钟，你们真是看得起我啊。”眼中的流光闪了闪：“现在，余延尉怕是已经在前往江陵的路上了。”言罢摇了摇头语带笑意：“真是可惜，刘景素又输给了江某三千精兵。”
萧祁听他最后一句已然面色大变，冷冷看他一眼，半晌语气复杂道：“撤兵。”一旁的秣陵太守大惊：“这怎可……”却在触及萧祁眼神的瞬间噤声。包围在外的北府兵们听令，毫不犹豫地撤退的无声无息。
江煜见此抚掌笑道：“公子祁果然机智过人。不过可惜，怕是时日已经不足啊。”
萧祁清冷的眉眼少有地带了戾气，慢慢道：“江煜，总有一天，你会因你的自负而后悔。不，”他突兀一笑：“应该说，你已经后悔过了……竟还是不改记性。”
江煜看着折扇的笑意渐渐扭曲，双眸中透出血染的红意，墨色的如云铺展在红衣上，眉眼明艳锐利地惊人：“好啊，我且等着。”
萧祁轻笑着呵了一声：“虽然不知道你如何能取得建平王信任，可与虎谋皮，真不知是该说你做的好还是怎地。”最后看了眼苏陌，却什么都没说，转身离开。身后的兵士有序地跟上。
苏陌好整以暇地站在墙垣，看他们慢慢撤离。
江煜已恢复慵懒散漫的样子，看了眼旁边的人：“你是跟他们回去还是随我去走。”
“我只想，离你们远一些。”苏陌冲他弯眼笑得开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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