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心下大动之间，苏陌恍恍惚知道不能让人看出什么不对，强强定下心神，面色苍白的跟萧祁等人告了声歉，不等他回答便茫然地上了楼。
等墨绿色衣角消失扶手间后，萧祁这才淡淡抬眸，缓缓站起身，目光依旧冷漠，扬声道：“各领队归营休息，明日早，回返京都！”
“是！”众人只愣了一会儿，瞬间恢复常态。
苏陌将脑袋埋在床褥间，一头长发变成乱草。她心中慌乱气恼之极，作为一名纯正的理科生，她只在历史老学究的严厉要求下，堪堪读过中国古代史而已。模模糊糊的还算记得各朝皇帝，可是，大事什么的她根本记不清楚--
懊恼的翻了个身，把自己裹成春卷，苏陌欲哭无泪。在这个换皇帝比换衣服还频繁的朝代，其间的危险想一想就是一片水深火热。不一定什么时候，她就会变成权谋利益下的冤魂。
吱--听见门开的声音，苏陌烦闷地把被子从身上掀下。来人见状，似乎脚顿了顿，而后极轻的脚步声响起。苏陌万般无奈，知道躲不过。她暗叹口气，从床上坐起身来。
萧祁淡淡看了眼她的头发，清冷无波的开口：“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说罢。”
苏陌看着他眼中深沉结冰的暗光，吸一口气坐正身躯，顺便扒了扒揉乱的头发，沉着冷静着开口：“其实，我是前朝一位归隐山林大师的弟子，”苏陌面上似是犹豫着该不该说出口“师父他老人家让我等下山历练，若无作为则就此逐出师门。乱世之间多年不曾出山，好容易偷偷出来一趟却被公子抓到，真是苏陌的不幸。”
最后一句说完，苏陌看他一眼。萧祁神色不变，只开口问道：“你师父，可是无极山忘忧道人”
“是”字在舌尖打了个转又吞了回去。苏陌心中一动，面色淡淡笑意不改：“师尊他老人家不许我等透漏师门。”
萧祁面色微动，心道：这样的方式---大约是鹿鸣山无垠天师。想起世人所传的无垠天师的神笔巧手，那什么手灯一事也就不足为奇了。于是微微笑道：“代萧某向无垠天师问好。”
苏陌不知所云，面上笑意不变，不点头也不摇头。心下却暗骂萧狐狸刚刚果然匡她。
“那苏姑娘明日是随我们前往京都，还是自己离开？”萧祁语气平淡。
苏陌一愣，而后笑意愈发深沉：“相聚即有缘，自然是随公子祁一同。一路还需公子多多照应才是。”
萧祁微一点头，道：“自然。明日自会有人来叫姑娘，萧某不多打扰。”言罢，起身，竟不多问方才的事。
苏陌也站起身送客，似想起什么来，叫住萧祁：“苏陌此时既然做此装扮，为防麻烦，也望公子祁能够将苏陌当做男子。”
萧祁淡淡洒她一眼，眼中似有嘲弄的笑意，语气却平淡：“嗯。公子陌。”
看着一袭玄衣消失在拐角，苏陌在才长出一口气，知道他自会安排下去，便转身关上房门，暗自计划。
翌日，鸡鸣三声之时，苏陌收拾完毕，整理仪容走下楼去。楼下众人大约已收拾完毕，苏陌略看了看，有逾百之数。
杨璟站在原地看眼前之人愈走愈近，渐渐剥落的阳光在她颈间面上萦绕出浅浅的金色绒光，衬得肌容愈发白皙未施粉黛。一只耳上碧色光芒微闪，墨色长发及腰未束，显得面容更为肖俏，如十六七岁的世家少年，气度清贵难言。
魏晋及其之后的这一段时代，无论男女，都可以擦粉抹脂。虽然男人擦得较少，但也不是很少见。
故而，人们辨认男女除了衣饰发饰，就是姿态仪式。若是看一个男人仅仅是长得像女人，这就相当于赞美，更是绝不会上前询问他到底是男是女。因而苏陌这一副小白脸的样子也并不引人怀疑。
“阿璟，我们这是去哪啊？”苏陌暂住脚步，一边小心翼翼的打量着四周，一边问道。四周绿意葱葱，山明风清，及其干净，毫无化工污染的痕迹。
杨璟半晌才反应出来这是在叫他，目光一缩道：“哦，我们回建康。”
建康，苏陌还是知道一些的，刘宋的京都，后来的南京。正想着，旁边有人笑道：“这不是苏...公子陌么。”苏陌一回头，是个十八、九岁的少年，目光清亮，正是那四个小将之一。
“这位是琅琊王氏公子远之。”见苏陌眼带询问笑看着他，杨璟同她介绍道。
想了一瞬，苏陌不着痕迹的退后半步，双手露出随宽袖微微一揖，谦恭行一初见之礼，左手前右手后，标准的世族礼仪。
王远之一只手搭在杨璟肩上，嬉笑着看了看好友，又面带好奇地看着她：“唔，倒是挺像个风流公子的。不知公子陌家在何处，家眷有谁啊，来日远之定将前访。”
“远之，不要闹了。”杨璟皱眉将他的手扒下，无奈道。
苏陌下楼之前特地用炭笔将纤细秀气的美描粗了一点，眉尾处又微微上挑，气质瞬间凌冽了几分。又在喉间描打了淡淡阴影，此刻如不细看，她确像一个面容过于精致的弱冠少年，雌雄莫辨。
“我可没有闹，”王远之撇撇嘴，再次嬉笑着看向垂手而立的苏陌：“那个，公子陌啊，昨天你手中那个会发光的，是什么东西啊？”
原本正在收拾东西的众人此刻不由得放慢了速度，不经意间向她靠拢，竖起耳朵。杨璟也目光熠熠好奇地看着她。
苏陌脸上微笑不变：“那是家师赠与防身的物什。”
“哦？”王远之低下头目光炯炯的俯视着她，踌躇片刻，还是忍不住道：“那，能不能让我们看看啊？”
苏陌抬起头看见四面八方投来的或好奇或惊异的目光，为难道：“可是，家师曾嘱咐我等，不到必要时刻，不可拿出。”
“那好吧。”王远之等人恋恋不舍却干脆地收回目光，强人所难这等事是他们世家子向来不屑做的。
苏陌抱歉的笑了笑，不再出声。
萧祁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目光所及之处，所有人瞬间挺立于原地。
“整顿行装，现在出发。”温温雅雅的一句话下来，声音虽不大，可透过疾进的风后，却清清楚楚的传向每一人耳中。苏陌微怔，慎重正视起萧祁，察觉到她的目光，萧祁只侧眸漠然看了她一眼，便移开目光。
一路上，苏陌默默跟在萧祁身后，微抬下巴，目光平静，漆染的长发随风而动，眉目如画。明明说是自村野山林中出，可是---杨璟疑惑地盯着她，后者似感受到他的注视，朝他点头一笑。
杨璟有些尴尬的转过头去，手肘一动，却是王远之。看见他贼笑，杨璟白了他一眼。王远之见状小声道：“你说，那个苏陌是不是挺不像个姑娘的？”
“啧啧，我看了她一路，”王远之小心四看了一下，见没有人注意他，接着嬉笑着低下头小声道：“步伐决绝，气态凌冽。哪像别的姑娘公女一样，走一步温柔似水一摇三晃的。我们多年习武，眼力自当精准，这可不是随随便便养成的气势。”
杨璟其实心中也很是奇怪，正欲回话，却听见耳边响起一道清冷的嗓音：“王远之，杨璟，回京之后各自到军营领罚。”
杨璟瞬间叫苦不迭，狠狠地瞪了一眼同样哭丧着脸的王远之。
急行了大半日，苏陌满心叫苦，若不是她向来喜欢运动，今日是万万跟不上这些训练有素的兵士的。小心地四处瞅瞅，其他人无不是面色正常气息平稳的。苏陌咬咬牙，继续大步跟上。幸好她机智地早已将背包托付在官栈中，此时带着的只有一个手灯和一个手机而已。
日头正浓时，萧祁才下令休息片刻，补充体力。
苏陌长出一口气，两步跑到树下，抬起手，看着精致秀雅的衣袖，犹豫了片刻还是抓了起来擦汗。杨璟王远之几个跟着她走了过来，看她毫无形象的拭汗，好笑了片刻，又从袖间掏出包裹，自己留了几个，又递给她几个。闻见浅浅的稻米香，苏陌大喜，连忙道谢。再抬头看见另外两个少年将领，轻放下米团起身一拘手，道：“在下苏陌。”
跟着杨璟王远之来的两名小将不觉对视一眼，皆从对方眼中察觉惊奇与慎重，当下也站起身，回礼道：“竟陵郡余氏，生。”
“荥阳郑氏，涵。”
杨璟王远之对视一眼，而后笑道：“得了得了，哪来这么多虚礼啊，快吃吧，等会阿祁又要集合队伍了。”
几人一同时笑开，苏陌早忍不住，迅速拨开粽叶，一口咬住米团。
王远之看她急迫的样子，依着郑涵哈哈大笑。杨璟想起刚刚因他受罚的事，堪堪忍住没有扔他一脸。王远之见此讪讪，也不再笑她，自顾吃了起来。
正吃着，一只秀致白皙的手举着酒囊递来。苏陌一愣，抬头看见身侧余生安静的微笑。当下也不矫情，抬手接来，笑着点头谢过便大饮一口。
“怎么样？”王远之凑过头来，看着苏陌清亮的双眼，嬉笑着问道。
“嗯，不错。”苏陌抹抹嘴角，惊喜地赞道。又把酒囊递了过去。其实这个时侯的酒，无非是最传统的米酒，还有些清香甘甜。最多也是稍辛一点的高粱酒，度数不大，苏陌之前受酒鬼叔叔的影响，酒量还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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