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不走寻常路
辰池没过多久便醒了,这时候她身边七手八脚围了两三个郎中,身上插了无数根止痛的银针,但是还有地方撕心裂肺的疼。
她只来得及吞了两口安神调理的药,便又昏迷过去。燕争帝继续亲手拿了药碗,撬开她齿关,把余下的药一点一点灌喂进去。
幸而这次昏迷,辰池终于踏实了些。
整整两天,她才醒过来。
醒来第一眼看见床边燕争帝疲惫的脑袋,还有横七竖八睡了一地的人。秋水稍微优雅一点,靠着床榻坐在地上,也是满脸倦意。
燕争帝见她醒来,握着她手腕的手掌松了松。他露出一个笑容,似乎要说什么,却摇了摇头,也睡了过去。
辰池还是无力起身,养了一会神,才嘶哑地唤了侍卫过来,问了时间。
而后又是躺了半天,才终于坐了起来。那侍卫来搀扶她,在她身上没感到一点力量。而她下来的第一步,便又脚下一软,好悬没坐下。这一软惊动了秋水,她一醒转,见了辰池,便惊道:“三殿下,您……郎中说您还需调养,望您保重身体!”
辰池听了,却反问道:“清平呢?”
秋水怔了怔,跪道:“方大人说国事为重,现在大抵在处理国事……”
辰池摆了摆手。
“走吧,我去见见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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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池见过了方清平。这位历经三朝的老臣也是满脸倦色。见了辰池,他大喜过望,快步绕过桌案,行了大礼,而后由衣襟里掏出一封信来。
“殿下,此处有前线送来的一封信,是陛下亲笔。”
顿了顿,他又补充道:
“还没有人知道这封信。殿下放心。”
“嗯。”辰池手指没有好,便示意秋水去接,“近几日有劳方大人。不过有些折子只怕方大人无力批奏,这样的奏章都在何处?”
“在太宁宫书房里,本欲避开燕争帝耳目,待殿下醒转,再派人取来的。没想到三殿下……微臣这便派人拿过来。”
“我亲自过去吧。另传几个侍卫随行。”
辰池这句话的语气不容人拒绝。方清平又见她此刻举止如常,心知国事为重,便也不阻拦,当下命了几个宫人去在书房中点了安神的熏香,又让人取来了厚实一些的衣袍,为辰池披上。
屋外正是繁星满天,树影婆娑。侍女执着宫灯一路引辰池走过去,促织声声。
辰池小时候很多次走过这里——这书房前的游廊。她知道去书房最快的方式便是翻过这栏杆,从一丛丛植物中顺着一条被她自己踩出来的小路一路跑过去。
但现在不行。有的路,只有年少懵懂的人才能走。
辰池叹了口气,忽然咳了口血。幸而不严重,身边只一个方清平发现了。方清平与辰池交情本就不深,说是忠于她不如说是忠于辰台这个国家,便也只做没看见,沉默地走着。
辰池在书房里看过了辰甫安的信,这信半是家书半是公文,她看了几遍,意犹未尽。
穆从言等人果然是在辰平,写信的时候,辰甫安已经率兵与他们和穆国在当地的守军交上了手。看辰甫安的语气,半月之内,应该能将他们驱逐出境。
而后,便可班师回朝了。
辰池想了想,如若一切顺利,她尚能在临死之前与辰甫安相聚几天,倒也不错。
辰甫安还在信中提及,这番征战沙场,一面追击,一面看仇端和庄云天这对小情侣在旁边卿卿我我的,倒还挺有意思,让他想起以前混迹江湖的时候。
然后又问及辰池的身体,让她不必太过劳累,左右如今城中旧官皆可起用,大小琐事就交给方清平去做,也不会出什么纰漏。
辰池含笑看完这封信,本想抬手烧了的,但犹豫再三,还是折好,收到贴身的地方去了。
而后她开始批阅奏折——像一个真正的帝王一样。她虽然从来没有帝王之名,却向来有着帝王之实、帝王之眼界、帝王之民心,她自少年时便随辰肃帝听政、批奏章,此刻处理起这些事情来,自然是轻车熟路。
那天晚上辰池没有回寝宫。四更时候,她埋头在一篇请求提升赋税的折子里,一言不发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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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辰池醒来的时候,第一眼看到的是折子,第二眼看到的是燕争帝——和一位女子。
竟然是吴晓。
吴晓不知燕争帝身份,只知众人皆称他为乔禾。此时燕争帝坐在辰池面前,手里捧着一本古人诗集,不疾不徐地读着,全然不顾吴晓在一旁跪坐着,对他怒目而视。
“醒了?”见辰池睁开了眼,他便丢了一句话下来,又转头吩咐:“秋水,去叫人把早餐送来。”
这吩咐下的理所当然,隐然有凌驾于众人之上的气势——但秋水还是先看了辰池一眼。
她并非被重重管辖的吴晓,她知道这个人的身份。就算不知,她也分得清到底该听从于谁的命令。
辰池还没睡醒,听是燕争帝说的话,想了半天,才确认了无害,对秋水点了点头。
秋水这才下去。辰池将目光移向吴晓。
“皇嫂,如今你身份也非比寻常,有事的话,派个下人传话便罢了。”
她目光还有些惺忪,但对吴晓,还是绰绰有余了。
“不过既然来了,便直接说吧。皇嫂可是有什么要求?”
吴晓这才将目光转向辰池。燕争帝笑了笑,又翻过一页书。
他向来看上去像一个武将一般,如今竟然也表现出三分儒雅。
但吴晓此刻自然不想理她,对辰池说的话也堪称单刀直入。
“我要去找辰甫安。”
“哦?”辰池一挑眉,问道:“我虽然也是病弱之身,但对皇嫂病情还稍知一二。皇嫂当真要去前线么?”
她说着睨了燕争帝一眼。明察秋毫揣摩人心的本事,她若是认了第二,那么只怕整个天下都没人敢称第一。吴晓才一说了目的,辰池便对自己醒之前,吴晓与燕争帝两人之间若有若无的芥蒂摸清了一二。
只怕是燕争帝问了吴晓的心思,劝了劝,却没料到吴晓竟会忿忿不服。
吴晓点头道:“不然,我又何必来找你。”
辰池笑道:“不行。”
她虽然笑着,语气却决绝。
吴晓顿时觉得自己仿佛头发都要竖起来了:“为何?!”
“第一,你去前线,也帮不上皇兄。第二,你身子有恙,远赴疆场,或为负累。第三,你的出身不必我多提点,我便告诉你,你若要出宫,就先死在这里,而后你无论怎样,都与我无关。”
辰池依旧笑着看她。她看起来甚至还是懒洋洋的,但说到后面,却渐渐严肃了起来。
“无用而危险,这样的事情,你觉得我会做吗?就算皇兄在此,他亦不会做。”辰池说到这里,甚至微微后倚,眯了眼,神气挑衅又不屑:“皇嫂,从我与二皇兄知你身份、又敢留你在侧的时候起,你就该知道,你在这争斗中的地位。”
吴晓脸色骤然一白,满身怒火都烟消云散了。
“三殿下果然工于人心。”她泄了气,腰都弯了下去,只好无力地笑了笑,“从前在辰欢城听闻,总不以为意,今日面对面针锋相对,方知三殿下的可怕。”
辰池听她说自己可怕,也不在意,只笑道:“皇嫂谬赞了。若无他事,便好好休养吧。”
吴晓头皮都有些麻了,但这时,却梗着个念头,总觉自己是穆从言的下属,在辰台面前,总不好丢了面子,于是还强咬着牙站起来,行礼道:“既然如此,我便回去了。我记得三殿下身体也有些旧伤,千万记得好好调养——将来要嫁入宫廷,总要有个好身子。”
辰池不与她计较,又笑了笑,挥了挥手。
吴晓一路回去,便觉得这游廊里奇花异草,甚是漂亮——忽然又想到穆从言,想将今天的事情告诉他,想让他知道,今天她总算没有给他丢脸。
——但她没有想到的是,当天夜里,自己便有了出宫的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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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时月黑风高,祈生殿里烛光昏黄,吴晓正在沉沉睡着。辰池已将她的病情告知于祈生殿宫人,此时宫人见吴晓一时半会左右也醒不来,也都偷了个懒儿,各自歇息去了。
辰池为吴晓特意寻来的香,慢条斯理地燃着。安神的香气在宫殿里升腾着,万籁俱寂。
但就在这时,忽然两个黑衣人破门而入!甚至门口的小太监都没能跑进来通报,这对黑沉沉的人就已极为娴熟地逼近吴晓床榻,每一个靠近他们、试图阻拦他们的人,都被一招制住、骤然倒地!
吴晓就在这样一片混乱的声音里,茫然睁开了双眼。
她刚睁开双眼,就被人拦腰抱起,扛在肩上。那肩甲硬且凉,硌的人肺腑生疼。她自茫然中骤然醒转,一面拍着那人的盔甲,一面大呼:“来人、来人——!”
但这祈生殿里没有人理她。
人,都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倚在塌上,呼吸低微,不知是否还有一线生机。
吴晓急中生智,一肘就向那人后颈捣去。不料她刚抬起手臂,就被另一人紧紧握住了。
那手炽热有力,她撼动不了分毫。
接着她只觉后颈一痛,就失去了意识。
再激烈的反抗也微弱——有的人啊,就是生来渺小。
吴晓被击昏后,两个黑衣人扛着她,便从原路返了回去。路上横七竖八,倒了一地侍从宫人。
脚步声踏踏而过,他们才出了祈年殿,脚步一转,便上了恰好经过此地的车轿。车轿纹饰华美,辕木上还印着一个印记,明显便是旧日朝中一位旧臣家里的私轿。
两人携着吴晓上了车轿,也没闲着,先是自己三下两下换了衣装,又将两套黑衣全都裹在了吴晓身上——这样一看,原本纤细苗条的一个女子,便立刻臃肿了很多。
而后两人又开始给她化妆。
这两人的手很快,但辰池消息不可谓不灵通,他们一边给吴晓化妆,一面便听到车轿外已有了匆匆的脚步声,还有低声的指令和嘱托。
车轿咯噔咯噔地极速前行,两人的心也咯噔咯噔的,其中一个,甚至冷汗都出来了。
——终于一声马鸣,车轿一震,停了下来。
而这时,两人中还有一个的手悬在吴晓面前,手上的东西还没有收好。
——接着,车帘被一柄剑挑开。
而后是一声尴尬的干咳。
这微胖的女子衣衫凌乱,尤以襟口为甚。一个男子扑在她身上,一只手已滑到她的颈侧,深深探入进去……他此刻正回身看着车门,满脸错愕,而车厢中的第三个人,则是一脸戒备,手都已经按在剑上。
见了来人,那人的表情才渐渐转为困惑:“敢问……?”
“宫中有间人不知所踪,我等奉命巡查,还请诸位配合。”挑着门帘的人一面说着,一面招手令人将三人架下车来,“受三殿下吩咐,事出紧急,还请谅解。”
两人便尴尬地又笑了笑,跳下车去。车夫也已被赶下车,此时正不知所措站在一边。见两人下了车,忙凑过来:“大人,这……”
两人还没来得及回答,吴晓就被人搬了出来,又另有人进轿寻查。领头的一人上下打量着吴晓,又看了两人一眼,若有所思道:“这般行事高调可不好。这女子是何人?”
其中一人面色犹带红晕,他擦了擦额头,道:“官大爷,这是武家大小姐,被我们武家家主逼婚,慌不择路,逃入宫内。小人奉命前来带她回去,但……方才……”
领头人点点头,正欲放行,忽然又有一人道:“且慢。这武家家主,为何不自己入宫来,恳请三殿下放人?”
那领头人一怔,皱眉道:“你有所不知。当年曾有妃子,意欲害死二殿下。那个妃子,就是出身武家,正是当今武家家主的亲生姐姐。”
问话的人便也点了点头,虽还有些怀疑,却也不好阻拦了。
领头人便一声招呼,吴晓又被搬了进去,两个挟持了吴晓的人,也向领头人示意一下,而后钻进了车轿。
领头人瞥了先前问话的人一眼,微微点了下头,便向另一方向继续探查而去了。
而问话的人轻轻绽放了一个凛冽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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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后吴晓出宫的一路上便是有惊无险。虽然有人盘查,却大多没怎么怀疑便放了行。
偶尔有怀疑,也都被什么岔开了似的,最终不过多看吴晓几眼。但一路上吴晓被加了数层妆容,站在镜子前估计连自己都不认识,也便过了。
吴晓醒来的时候,车轿已经到了辰欢城的郊外。她挣扎了一下,发现自己胳膊一直被压在身下,一双手有些胀痛,勉强握了握,指尖已经开始发凉。
她喉咙里干的说不出话来。舔了舔嘴唇,舌头反而被嘴唇上的死皮磨的发涩发疼。她面前放着一盆水,正要俯身过去,便见旁边有人递上一杯水。
吴晓接过来,三两口便喝干了。
“委屈吴姑娘了。实在是宫中形势复杂,不得不如此。”旁边那人已经换了便装,但说起话来还是一本正经,“我二人是三殿下的人,奉命带你去见二殿下,不会不利于你。”
吴晓垂了垂眼睛,默默坐直了身子。
那人也沉默了一会,又道:“其实三殿下……”
然后又不再说了。
反而是吴晓看了他一眼,道:“辰池如何?”
那人嘴唇动了动,似乎是要反驳她对辰池这般无礼的称呼。但最后,他并没有再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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