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生死
不过过了半个时辰,白子卿就过来,似乎是要与辰甫安一并走了。
见辰池醒着,便行了礼,却在称呼的时候顿了一顿。
辰池冷冷道:“你想叫什么,便叫什么吧。”
白子卿闻言道:“娘娘,保重身体。”
辰池原本对他还算和善,听了那娘娘两字,不由一皱眉,冷冷问道:“为何不像从前一样,叫我三殿下?”
白子卿哑口无言。
辰池道:“是没有想到燕河奉对我用情之深?”
辰甫安在她手上轻轻一按,止住了她接下来的话。他向着白子卿点了点头,道:“白将军,走罢。”
说着他小心翼翼托着辰池膝弯和后背,把她抱起来。然后又与白子卿走到外面去。兵马已列好。
见他们三人出来,便有几人上前来,收了这最后一顶帐子。
辰甫安四下看了看,将蒙晦海唤过来,示意他接过辰池。辰池却缩了缩。
“你们此去行军,难免需要郎中随行。而我身上伤口均已处理,不必大材小用。我到时在辰欢城中随便找一个郎中罢了。”
燕争帝看了看他们几人,走过去道:“两位殿下,末将亦留守辰欢。不如将三殿下交付与我吧。”
辰池看了看他,歪头想了想,竟点头应允道:“乔将军确实是个行事稳重之人。便就如此吧。”
她几缕头发垂在脸侧,却不显得狼狈,反而有一点黑白分明的美。
辰甫安无奈,便将辰池送燕争帝怀里。
军中本就在流传着乔禾辰池的闲话,这一来,不知多少士兵,那眼神顿时就奇怪了起来。
几个当事人却看不到一般。辰池直接在燕争帝怀里闭上了眼。
辰甫安随手将自己的披风给她一裹,摸了摸她的脸颊,凑近她耳边道:“等我回来,希望还赶得上你生辰。”
辰池听了,便就很纯真地笑了起来。她抬起虚弱的手臂,勉强环了辰甫安的脖子,放手的时候又轻轻捏了他的耳垂。
辰甫安只觉那一下仿佛是捏在自己心上,一来可爱的令人不知所措,二来却脆弱的令人不敢面对。
他向燕争帝颔首道:“烦劳乔将军照料了。”
然后不再多言,上马便走。
白子卿等人也都依次颔首离去。马蹄声整齐划一,浩荡不绝,外围行人驻足,指指点点。
而乔禾抱着辰池,带着一队辰台亲兵,驱开周围人群,往穆国遗留下的半座行宫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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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国之中,穆国工匠是出了名的别具匠心。这仓促间建起来的行宫也是精巧绝伦。虽然辰甫安夺回辰欢的时候将它毁了大半,但住个把人却还是没问题的。
不料,辰池却似乎不愿。她在燕争帝怀里挣了挣,道:“去辰台旧宫。”
辰台旧宫离穆国行宫不远,不过几里之遥。但当年辰台城破,首当其冲的就是这里。一轮战火之后,这里便几乎只剩下断壁残垣了——不然穆国也不会仓促间再起一座行宫。
燕争帝不免惊讶,但终归还是抱着辰池走了过去。只见辰池对着几个亲卫说了几个宫殿的名字,便吩咐他们去清理了。亲卫走后她又对燕争帝道:“放我下来罢。总不能一直抱着,再抱一会脱了力,把我摔了可不好。”
燕争帝没有答话,只是依旧抱着她,却是张望了一下,寻了地方坐下来。他这一动不免碰到辰池伤处,他又看着辰池脸色,慢慢调整了坐姿。
辰池对他解释道:“这宫中,我的寝宫、父皇的寝宫、御书房、大殿这四处破坏最严重。但内里,我二哥的寝殿和太后寝宫却几乎是毫发无损的。但太宁宫祈年殿两处都不大,又在皇宫里侧,断壁残垣出入不便,所以当时穆国便另外建造了行宫。”
燕争帝“嗯”了一声。
“太宁宫是历代皇长子居住的地方,我大哥死的早,二哥便早早搬了过去。倒是没想到,我一个女子,如今也能住进来。”
燕争帝又“嗯”了一声。
而后他开口道:“燕桥皇宫里,布局大概也与这里差不多。我当年只有一个姐姐,住处与我父皇很近。不过——”他顿了顿,“我皇姐当年也与你二哥一样,喜欢浪迹江湖。我现在还记得,她那软鞭使的当真是出神入化。皇姐待我很好,性格明烈,也当得起人中英杰这四个字,只可惜嫁的不好。”
辰池扬了扬脸庞。
“我若有个弟弟,他大概也会这样说。”
燕争帝笑了笑,道:“你应该知道我皇姐的。她便是穆从言的母后。你和她也的确很像,无论性格或是境遇或是——穆翎帝的后宫也只有她一人。而且,皇姐薨逝的这么些年,他也没有过别的妃子。”
辰池也笑了笑。她还是闭着眼,这样一笑显得很纯洁漂亮。
本就是个年轻的女孩子。
燕争帝有些失神,顿了顿又道:“每次看到你,总让人不由自主想到她。”
辰池笑道:“不都是为故国尽忠罢了。”
燕争帝道:“若你们生于太平世,就再好不过了。”
辰池道:“选无可选,避无可避。有人待我一腔情深,已经算是很幸运。”
燕争帝叹了口气。
“皇姐死后,我性情变了许多。”
辰池没有回答。
燕争帝道:“当时我不过是个无能的太子,恨极了我的父皇和穆翎帝,也束手无策。但现如今,想来却不免有些惭愧,皇姐在江湖里就懂了的道理,我却那么晚才明白过来。”
辰池道:“你已算不错。二哥在江湖里明白的道理,我却这辈子都不会懂了。”
燕争帝叹了口气,道:“你若能懂,便好了。”
辰池笑了一声,道:“我生来天资愚钝、不知变通,这辈子大概是懂不了了。不过如果最后我死在你的手里……我还有一件私人的事情,想拜托你。”
燕争帝眉毛皱了皱,握了握她的手,用尽了力气故作轻松道:“什么请求?”
“我死以后,不要割下我的头,不要让我悬在城墙上。”辰池微微笑着,“至少,稍稍体面一些。”
辰台国破的时候,辰池的父皇母妃为穆国军枭首,头颅悬在城墙上,整整一月。
燕争帝没有回答,只是沉默了半晌,突然问道:“你与我说话,忽然之间和善了许多。为什么?”
辰池柔声道:“因为方才一个时辰里,我终于想通了一些事情。”
“什么事情?”
“生死。”辰池又笑了笑,声音渐渐低微:“我自己的生死。”
燕争帝皱了皱眉,没有听懂她话里隐藏的一层含义。
但辰池却不再说话了。她闭着眼睛,像是睡去了一样。燕争帝一惊,便一抖臂膀,想要唤醒她。
只听辰池最后低低道了句:“无事。”,便再也没了声响。燕争帝抱着她,如坠深渊,唯一的慰藉竟是她几乎烫手的体温。
还没有变冷,就还活着。若能一直这样抱着她,若她能一直活下去……不如,就让她一直病下去算了。越严重越好,越要靠在他怀里越好。
这念头一出,他自己都吓了一跳。
他不知道,辰池是知道了自己绝对被穆从言做了手脚,已经活不久了。
所以她同意与燕争帝一起留守辰欢,所以她不愿郎中在自己身边,所以一离开了辰甫安的视线她便如此和善,所以她说,想通了自己的生死。
辰台亲卫出出入入忙着打点旧宫。燕争帝抱着辰池,坐在旧宫废墟上。
他穿着燕桥官袍,衣袂飘飘,神色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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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五百亲卫的动作,不可谓不快。区区一个时辰,便为辰池腾出了歇息的地方,找来一个郎中瞧着她。一天功夫,便收拾好了太宁宫和旁边一宫的延年殿、祈生阁。
这时夜色已经浓了。辰池昏迷着不醒,燕争帝便令五百亲卫自行驻扎,自己抱了她,就要走到太宁宫里面去。不料,却有五名亲卫,紧紧跟住了他。
“你们为何不听从我命令?”燕争帝脸色沉着,语气森冷。
其中一人向他敬了礼,不卑不亢道:“二殿下曾嘱咐我们,三殿下身体虚弱,无论何时,至少要有五人跟在三殿下身边。”
燕争帝目光一扫,眯了眯眼问道:“有我在也不行?”
那人没有答,只低了低头,道:“我等奉命行事,还请大人不要为难于我。”
话说的客气,手却借着行礼之势,按上了剑。
燕争帝不再多话。
置身敌营千般桎梏,他终于也明白了。他想将辰池抱的更紧些,却怕再惊动了她。
说到底,这一身伤痕,正是尽数与他有关。甚至其中半数,是他亲自给的。
不怪辰氏兄妹对他满是戒备和敌意。不怪他们。
他默许那五名亲卫和他一起进了太宁宫。不愧是辰甫安的嫡系,这五人虽也身上有伤,但动作干脆利落,一进来就分列两侧,瞬间竟有种沙场上金戈铁马的气势。燕争帝不动声色,将辰池慢慢放在床榻里侧,自己只占了个边缘。
辰甫安的床原本很大。现在辰池瘦得全身只有骨头,燕争帝又怕她意识到自己在旁边,睡不安稳,于是极力缩在边缘。这样一来,两人中间竟似乎还能睡下一人。
燕争帝第一次与辰池睡在一处,全身燥热,却不敢动。他看着辰池痛苦苍白的侧脸,脑海里反复回想着白天里那个新来的郎中诊脉时的模样,那手指一搭上辰池的腕子,脸色便白的像她一样,虽还有些不及,却也相差无几了。
——他似乎隐瞒了什么,没敢说。燕争帝问起,也战战兢兢支支吾吾,不说清楚。
燕争帝想到这里便向辰池的一只手探去。冰冷的五指在他掌心里痛苦地痉挛了一下,又归于死一般的平静。他的手原本带着十分的热意,最终却没有捂热她,只是随着她的手背一起凉了下去。
他在暗暗的灯光里,努力去想燕桥的大好河山。在沣州的无数个夜里他便是这样入睡,勉勉强强,极不踏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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