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情圣燕河奉
此时辰甫安刚刚送走蒙晦海,烧完穆从言密信,夜也已经很深了。
他能睡个好觉了——辰欢刚刚被夺回,近几日种种事务像山一样倒下来,麻烦的很。
但辰池失而复得,他倒不觉得累了。辰池现在一直在他帐中,他只不过每天睡觉前看她两眼,便安心了。
他连吴晓都不怎么顾了。在他心里,辰池远比自己重要,比自己心里任何一个人都重要。他很爱吴晓,但他看着辰池从小长大,两人一直感情深厚——从辰甫安放手政权,为了保护辰池而出宫一事,就可见一斑。
但今天,辰池睡梦中的神色却有些奇怪。她身子不知不觉已经微微蜷缩了起来,苍白的脸上满是豆大的冷汗。
辰甫安心里又疼了起来。
她身上许多伤,已伤及骨头内脏,一时之间恐怕好不了,动作间一个不注意牵动了伤口,只怕会剧痛不止。
但他还来不及做些什么,辰池便忽然醒了过来。辰甫安何等心细如发,只扫了一眼,便发现那双刚从睡梦里醒来的迷蒙的眼睛,竟然有些涣散。
他心头猛的一跳,手在辰池眼前晃了晃。
辰池丝毫没有反应,只是表情木然茫然,也没有说话。但一双唇抿的紧紧的,似乎半点不想示弱。
辰甫安顿时慌了。
难道辰池已经看不见了?
他半晌才稳定了心神,道:“小池,是我。我还在这儿。”
辰池听出是他,顿时松了一口气,模模糊糊应了一声,立刻合了眼。
辰甫安不依不饶,又摇醒她,低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辰池勉强开口,道:“没怎么……”
辰甫安一皱眉,问道:“看不见了,也算没怎么吗?”
辰池还是仿佛没有睡醒,模模糊糊道:“我在沣州的时候也常常这样,修养两天就好了……”说着摸索到辰甫安的手,还有气无力拍了拍:“没事的,没事的……”
辰甫安心里不信,此时却也没什么办法,只好为她掩了掩被子,又叮嘱了几句,还是不放心,最后索性就搬了个椅子来,握住辰池的一只手,在她床边休息。过了许久他都没有再察觉出异样,不知什么时候,便悄悄睡着了。
但他不知道的是,那天夜里辰池被身体里的剧痛疼醒了四次,每一次都强烈而持久,令人痛不欲生。
但她没有说。
她面如金纸,,竭力保持着那手不动,在床上紧紧蜷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又渐渐打开,再蜷成一团。
盖在她身上那层薄薄的被子,已经无声无息湿了一个来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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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池一夜没有睡好,只听着辰甫安均匀的呼吸,听帐子外一点一点响起天光放明的声音。
是那些忠心耿耿、骁勇善战的士兵,他们起床的声音、洗漱笑骂的声音、集合号角的声音,带着不动声色又力量磅礴的生机,驱散寒夜的声音。
她闭着眼睛,听到辰甫安也很快醒来,先轻手轻脚掖了掖自己的被子,才整理盔甲洗了把脸,揉了揉眉心,又听到他往篝火里加了些柴,然后掀开帘子,低声吩咐着去将药熬好了送来。
一掀帘子的功夫,有风声吹进来,有干脆利落的脚步声闯进来,有年轻而意气风发的话语声飘洒
进来。
然后声音再次被隔去一半,帐子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外面的声音隐约透进来。闭着眼睛,就仿佛这是皇宫里一个安详美好的清晨,寝宫外,侍从宫女匆匆而过,不时一阵笑声传过来。再等等,就有一同长大的两个侍女端着东西走进来,嬉笑着唤她起床。那叽叽喳喳的声音,会从头到脚包围着她,想想都令人头疼。
那时候很多臣子勾心斗角,本质上却都是好的。很多侍女唠唠叨叨的,看向她的眼里却是笑的。各大世家争宫夺利,大难临头时却还是没有辜负“风骨”这两个字的。至于她自己,宫里的事情繁多冗杂,却常常被她一个快刀斩乱麻,防患于未然了。甚至有的时候,她最大的烦恼是:
——谢云令生辰要到了,我是给他一匹大宛马驹呢,还是为他打一把绝世好剑呢?
她现在想起从前宫里的事情,竟也没有多么悲伤。但她不敢睁开眼睛。不是怕面对这国破家亡的现实,而是怕一睁眼,真的什么也看不见。像是蓄力已久的一拳在敌人胸膛前一寸打空,等了许久的惊喜不过一片悲凉的静谧,酝酿了数月的盛宴和欢喜变成披麻戴孝一场葬礼。
她等着,却不知道自己在等什么。之前堪称旷日持久的酷刑,似乎真的磨灭了她的一些棱角。
虽然或许燕桥与穆国的施刑者都没有想到,也都没有发现。
最后她睁开了眼。
却依旧一片黑暗。
她瞪大眼睛,终于慢慢分辨出一点轮廓,周围的东西,也终于渐渐清晰起来。
——辰池是不知道自己被穆从言下了毒的。而那□□的效力正一点点显现出来,即将在她最认为安全的时候,骤然夺去她性命。
她不知死亡将近,却无端端想起穆从言曾经说过的:
“你不过是辰台遗留下的一个孤魂野鬼罢了。无论复国成功与否,在辰台国破的那一刹,你就已经不久于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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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甫安很快便回来了。他回来的时候辰池已经坐在床上,面前站着的正是谢问宣。
他们似乎正在说什么,听到他回来才戛然而止。一见了辰甫安,谢问宣一张小脸顿时苦了一苦,对辰池哀嚎道:“完了完了,三殿下,被发现了,您可得救救我啊——”
辰池笑笑,将手向外挥了挥,道:“走吧。没事,别怕。”
谢问宣顿时拔腿就跑。
见了辰甫安跟见了洪水猛兽一样。
辰甫安不明觉厉,疑惑地望向辰池。辰池似乎心情不错,笑道:“我不过是吓了吓他。”
辰甫安也笑笑,问道:“怎么吓唬他的?”
辰池道:“我叫他进来,问他军中的情况。他说怕被你知道了罚他,我便说你若不说我便也罚你。”说罢顿了顿,又问道:“你给我讲讲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吧。”
辰甫安只道:“没什么好讲的。辰欢城已回来了,就足够了。”
辰池便也不问了。
又顿了一会,她开口道:“燕争帝之事……”
辰甫安却不答,反问道:“你如何打算?”
辰池正欲开口,突然帐外有人禀报,乔禾求见。
辰甫安对辰池道:“是我约见的。”说罢,他亲自过去,掀开帘子。乔禾本还有些惊讶,进来一见辰池已然醒转,便顿时了然。
但他没有立刻整理出一副君王之态来。他只是躬了躬身,问道:“三殿下,身体如何?”
辰池抿了抿唇,半晌,冷笑一声。
乔禾也不理,兀自道:“三殿下无恙便好。”
辰池正欲再度冷笑,却看到他抬起的目光,心思一动,忽然也不忍把一片真心就这么践踏过去了,便只冷冷回道:“有劳费心。”
乔禾却不答,只是盯着她。
半晌,才道:“我以为两位殿下叫我来,是商量关于我身份的事。现在看来,二位似乎已有决断了。”
若要拔剑相向,这帐子里,绝不会只有这两个人。
辰甫安道:“确是如此。”
乔禾听完,却忽然伸出手,摸了摸辰池的头。
辰池一瞬间整个人都绷紧了,目光里更是射出两道冷冷的敌意来。她一只手已抬了起来,却因剧痛,没能抬到足够高。
辰甫安也是一皱眉,眯起了眼。他走过去,把手轻轻搭在辰池肩上。只不过动作虽轻,却满是戒备。
乔禾没有再做半分多余或轻薄的举措,只是颓然垂手叹道:“既盟约未毁,何须如此防备于我。”
言罢,不待两人回答,便正色道:“二殿下想必要往辰平去了。三殿下身体不便,想来是要留守辰欢罢?”
辰甫安脸色僵了一僵。
他本打算带辰池前往辰平,但他似乎高估了辰池的身体状况。蒙晦海后来严肃地跟他说过,若他带着辰池行军,只怕路走了不到一半,辰池就已经伤痛而亡了。
但若是把她留在辰欢……他更是不放心。
正在这个时候蒙晦海本人端着一碗药走了进来。他看了看帐子里的几个人,顿了顿,对乔禾和辰甫安视而不见:“三殿下,躺下。”
辰池听了这话,倒也顺从,便躺了下去。
谨遵医嘱,这算是她现在唯一能做的了。
他这才罢休,一挥手把燕争帝辰甫安都赶到一边去,一屁股坐在燕争帝的位置上,开始一小勺一
小勺给辰池喂药。一边喂着,他一边嘱咐着:
“殿下,您现在身上骨伤太多,若想恢复的快一点,现在还是要老老实实躺着别动,反正过段时间拆了板子有你动的。现在动,一旦骨头错了位,再想治就要重新打断一次了。”
辰池身子一颤。
她虽不怕酷刑,但能避开的疼还是要避着的。
辰甫安与燕争帝两个人,这时倒像是有了默契,只是沉默地看着蒙晦海给辰池喂药。那人的手法已经很小心,但辰池太过虚弱,还是呛了一两次。
所幸勺中汤药很少,不过一抿之数,呛的也不是很厉害。倒是燕争帝,急得几次都想亲手去喂了。
辰甫安恰好看在眼里。
蒙晦海又道:“二殿下和乔将军方才在讨论什么?大可不必避着我的。我这一喂药或可占去大半个时辰,别误了事。”
辰甫安一听这次喂药要这么久,便笑了笑,道:“乔将军先前所提之事,事关重大。所以还请问,乔将军怎么看?”
燕争帝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道:“军中皆知我倾心于三殿下。我的看法,说出来只怕会有人说我囿于儿女私情。”
辰甫安笑道:“但说无妨。”
燕争帝道:“我欲随三殿下一并,留守辰欢。”
这做法确实有些道理。辰台这边可用之人不多,自然不能留的。燕桥那边,看起来,这位乔禾却是待辰池最好的人了。
但上次在沣州……
却不想这时候蒙晦海又突然插嘴道:“乔将军,且不说你上次在沣州害三殿下落得今时田地,我便只问一句,你倾心于燕桥争帝陛下的后妃,不恐惧吗?”
辰池心绪不稳,又呛了一下。
蒙晦海却似没有听到一样,他甚至转过了身,今天进帐以后第一次直视着乔禾,再次问道:“在下一直想问,听闻燕桥争帝陛下也倾心三殿下,甚至再三下聘,一聘千金。但乔将军,你不过一个统领罢了,哪里来的胆量,与帝王争一位女人?”
燕争帝顿了顿,道:“喜欢便是喜欢了,身份也好权势也好,或者别的什么也好,到底都算是旁的东西,都没有关系。”
辰甫安闻言一笑,叹道:“倒看不出,乔将军竟还是位情圣。”
辰池咳了一声,道:“留守辰欢不是小事,此事还需商量。乔将军,你到底非我辰台旧人,你纵是留下,于我也无用。”
燕争帝却似乎不理,只看着她,轻声反问道:“三殿下莫非如此信任我,信我能在重重护卫之下取人性命?”
辰池不答,只是闭着眼,轻轻笑了一声。
燕争帝又轻声道:“三殿下信任如斯,末将当真不胜感激。但乱世之中,末将只求保下这条命罢了。”
他此时看着辰池的目光,却是很温柔。
但辰甫安见辰池已不愿理这人,便插口道:“所以乔将军,可还有其他留下的理由?这辰欢城到底也是辰台都城,当今情势,小池留在这里,也不算危险。”
燕争帝顿了一顿,叹道:“末将不过是为三殿下求一个万全罢了。”又道:“左右白将军唐将军两人用兵如神,并不缺我一个偏将。”
说着他看向辰甫安,道:“再说,这辰欢城怎么说也算是我们两国一并夺回来的。若只留三殿下一个,只怕也不妥。”
辰甫安面沉如水,显然是不愿应下。
这时辰池忽然虚弱道:“若真怕不妥,只怕留一位偏将,还不如留下一位将军。”
燕争帝坚持道:“此事,我燕桥军中其实已有决断了。”
辰池辰甫安心知他是铁了心要留下来。辰甫安仍欲说什么,话未出口却被辰池打断道:“如今燕桥强势,而我辰台则只剩下区区几人,若不答应,只怕诸位将军会以兵相逼罢?我纵然说一句强扭的瓜不甜,怕也只是轻飘飘一句话罢了。”
燕争帝不答。
辰池连遭国破和酷刑两大打击,此时仍保留了一些风骨,此时较从前虽阴冷刻薄了些,却也实在令人佩服。
辰池冷笑一声,又咳了起来。燕争帝抿紧了唇,却不退让。
辰甫安道:“那么,我便从辰台军中派一队亲卫留下来,以防万一罢。由乔将军统领,想必算是万无一失。”
辰池明白他的意思,便不由燕争帝插话,接口道:“乔将军的本事,自是令人信得过的。我也觉得这样已经不错。若乔将军没有把握,那么我这胆小无能之人,只好恳请燕桥诸位换一人来了。”
说罢不待燕争帝再说什么,辰甫安又抢道:“再说,小池也算是燕桥妃子,听说还是争帝陛下现在后宫中唯一一位妃子。便劳乔将军费心了。而燕桥军队,兼顾两头,皆有重任。为大业而暂且将小池安危托给娘家手上,也不算过分。想必此事纵是争帝陛下知道了,也不会降罪下来。”
这两兄妹配合向来□□无缝,燕争帝便笑了一声,想了想,道:“好。我会去与白将军说。”
说罢他便欲走出去。临出帐前停住脚步,转身对辰甫安道:“二殿下,我与你还有要事相谈。稍后帐中再无旁人的时候,请知会我一声,再来拜见。”
蒙晦海抬头看了他一眼,笑容不温不火。
直到燕争帝出了去,他才道:“二殿下,您也太护着三殿下了些。”
辰甫安叹道:“我复国都不过是为了小池。若小池有危险,我复国也无用。”
辰池道:“无妨。二哥,我的遗书左右你也已知道了。”
辰甫安苦笑。
辰池又道:“我与燕争帝,总要有个了断。就在这时候,也不错。若我能趁着这机会杀了他,便更好了。”
辰甫安道:“而我只想你好好活着。开心些最好。辰台,我可以不要。”
蒙晦海叹了口气。
他无端端想起吴晓来。他觉得只怕吴晓都没听过辰甫安对自己说这样的话。
他想到吴晓,辰甫安竟也突然提了她一句:“这次出兵,行程太远。我怕吴晓吃不消,小池,我到时候便将她和五百亲卫一并交给你了。”
辰池道:“好。不过二哥,我还以为,你和她的感情会很不错。”
辰甫安笑叹道:“到底不是一路人,和你不同。”
——你看看这兄妹,真是一点都不情深呢!穆国有那些兄妹乱伦的流言,莫不是在这帐子里安了什么愚蠢的眼线?——比如这只药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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