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慧真法师犹豫了一会儿，终于开口说：“曾施主，请您稍候片刻，我去去就来。”
我目送着他离开，脸上力持镇定，心里却给自己比了个“V”。
刚才我只是在吓唬他，事实上我也不能确定释道净法师是不是真的未离寺，没想到装腔作势一番还真有用！
脚步声再次响起，抬头一看，慧真法师领着一个老和尚出现在我面前。
老和尚应该有六十岁上下，长得慈目善目，一张容长脸上未语先笑，看起来很和蔼可亲。
“我就是绿池寺的住持，真是抱歉，让你等了那么久，你找我有什么事？”老和尚慢条斯理地落座，然后问我。
我起身把杜婆婆说的信递给他，“道净法师您好，这封信是您的师妹写给你的。”
老和尚伸手把信拿过去就要打开。
“慢着。”我制止了他。
老和尚和侍立在他身旁的慧真法师一起愕然抬头。
“请您把信还给我，”我盯着老和尚，慢慢地说，“您根本就不是道净法师。”
老和尚一脸惊奇，“此话何解？”
“不要再装了！”我有些不耐烦，“第一，您的鼻尖没有痣；第二，杜婆婆作为您的师妹，与您已经有近二十年没见面了，如果您真的是方丈，第一句话应该是向我问候杜婆婆，而不是迫不及待地打开信来看。”
老和尚怔了一怔，然后笑了：“好一个聪明的小女娃！居然被你这么快就看出来了。”
他的性格比较爽快，被我识破后也不再装模作样，而是直接承认。
“还有第三点，我是受你们方丈的师妹所托来找他的，可他却百般推搪，避而不见，由此我可以推测方丈是一个很有个性的人，绝不会长得像您这么和善。”
因为接连几次被欺骗戏弄，我心里有气，说话就带上了刺。
“哈哈哈！”老和尚大笑起来，“说得好！你听见没有，还不快出来？”
“咄！一派胡言。”明堂外传来一声低喝，然后，一个人从走了进来。
中等个子，一张圆脸，他皱着眉头，似乎想装出生气的样子，脸上却带着顽皮的笑容。
我睁大眼望着他，失声叫道：“薄爷爷？！”
而后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位老人剃了度的，和我在快餐店见到的那个活泼的老爷爷不是同一个人。
方丈瞅了我一眼，“小女娃，你认识列薄那老小子？”
列薄？
原来快餐店见到的老爷爷姓列，不姓薄。
“也不算认识，就只是见过一面。”说完我有些好奇地望着他，“可是您跟他真的很像。”
道净法师随便地朝慧真法师挥挥手，叫他退下，然后对我说：“像不奇怪，他是我的哥哥。”
“哥哥？”我瞪大了眼，“可是，可是当时我听那位爷爷说，他的弟弟已经不在尘世……”
话说到一半，我猛然回过神来，他说的是“不在尘世”，出家人可不就是脱离了凡尘吗？
难怪当时大列爷爷一点悲伤的样子都没有。
“信拿来。”小列爷爷大喇喇地朝我伸手。
我把信递给他，他伸出手来拿，手指刚触到信封就缩了回去，冷笑道：“你胆子不小嘛，居然敢拿假的信来糊弄我！”
“咦，您怎么知道这封信是假的？”我非常惊奇，“难道您有特异功能，手指能读信？”
小列爷爷得意地哼了一声，摇头晃脑地说：“我自有神通，能辨别真伪。”
“怎么辨别？快教教我。”我一叠声地催他说。
小列爷爷一开始故作神秘，不肯说，后来拗不过我死磨，才说：“你学不到的，首先感觉要非常敏锐，能察觉出不对的地方，其次表面要绷得住，信心十足地大声喝问，真相就会水落石出。”
也就是先赌直觉，然后大胆诈一诈。
我有些失望，又不好表现出来，只默默地拿出那封信交给他。
小列爷爷打开信，只扫了一眼，就摇头叹息道：“二十年不见，师妹还是像以前那样，过于执着。”
说着看了看我，“小女娃，你想要我帮你吗？”
“是的。”我满脸堆着恭敬的笑容，“希望您能帮我找回……”
“等一下。”他打断我，转头问先前进来的老和尚：“这个小女娃求我帮她办事，却没奉上礼物，你说这样做对吗？”
“当然不对。”老和尚笑眯眯地跟他一唱一和。
我眼看情势不对，忙说：“礼物有的，我刚才忘了拿出来了。”
说着从随身带着的包包里拿出一盒武城的特产圆饼，放在小几上。
“送这么一盒破饼子就想叫我帮忙？”小列爷爷嫌弃地瞪着那盒包装精美哪里都没破的圆饼盒，碰都不愿意碰它一下。
“包装简单，印字粗劣，可以想见里面装的圆饼一定毫无香味，又干又硬，八成是卖不出去的箱底货。”旁边的老和尚继续笑眯眯地落井下石。
……我看错了，这位根本一点都不慈眉善目！
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我忍气吞声地说：“是我不好，这次来得匆忙，没来得及买什么好东西，下次，我下次来一定会带贵重的礼物，您想要什么我就买什么。”
小列爷爷哼了一声，嘀咕着说：“这次都没有送下次又怎么会有……罢了，看在我师妹的面子上，我就帮你一次吧。”
我大喜，刚想道谢，就听他又说：“不过规矩不能破，所有求我帮忙的人都要先回答我的一个问题，答对了我才帮，你也一样。”
小列爷爷的规矩还真有些奇特。
旁边的老和尚笑眯眯地接口说：“出家人慈悲为怀，师兄你就不要出太难的题目了。”
鉴于他刚才的表现，我怀疑这句话的真实意思是：不要留手，越难越好！
“请问是什么问题？”我小心地问。
小列爷爷双眼闪着顽童般的光芒，“你听好了，”他轻咳一声，“问题是：你刚才见到的慧真法师，他有多少个孩子？”
出家人不会有孩子，答案是零。
我张口刚想作答，看到小列爷爷脸上狡黠的笑容，猛然警醒：他的问题绝不会这么简单就让人想到答案的。出家人不可能有孩子，但要是慧真法师结了婚生了孩子之后再出家呢？
我用尽我那少得可怜的智慧，紧张地开动脑筋。脑子里面有两个小人，开始热烈地讨论这一问题。
白衣小人：慧真法师看起来有四十来岁，在他孩子出生时已有计划生育这一政策，所以按理说他只会有一个孩子。
黑衣小人：但在某些情况下他也有可能不止一个孩子的，比如说农村户口就可以生两个，又比如说他收养了三五七个小孩。
白衣小人：我觉得他不像是农村户口，他说话带着绿池本地的口音，绿池区这里不是农村；收养那么多个小孩就更不可能了。
黑衣小人：那他也有可能会超生，你看他粗手大脚，一看就是那种固执的人，说不定越不让他生他越要生……
白衣小人：你这样钻牛角尖就没有意义了。
黑衣小人：什么叫钻牛角尖？怎么没有意义？好，就算他现在只有一个小孩，可要是之前他不幸曾经夭折过一个孩子，那我们应该回答一个还是两个？这题目就没有这么简单！
白衣小人：不要胡说八道，你看他一脸精干，这种人通常命都不错，怎么会有孩子夭折？
黑衣小人：我刚才说他看上去固执你说我钻牛角尖，现在你自己又说他看上去命不错，你这样就不是乱讲吗？你以为你比我聪明吗？信不信我揍你？
噼哩啪啦，噼哩啪啦。
两个小人谁也说不服谁，最终打成一团。
“想好没有？”耳边响起小列爷爷不耐烦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世界。
“一个，他有一个孩子。”我迟疑了一下，最终还是选了个正常的答案。
小列爷爷冷笑一声，“现在的小年轻真是的，一点常识都没有。”这句话他是对着旁边的老和尚说的，老和尚一脸认同地点头。
说完他转向我，“出家人不能生孩子，慧真已经剃度，一个孩子都不会有，你怎么连这么简单的问题都答错？”
我懊恼到直捶自己的头，为什么要想得这么复杂？如果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想都不会想，依直觉脱口而出。
“再给我一次机会吧，就一次。”我合起双掌可怜巴巴地恳求小列爷爷。
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了。
“行，就让你再答一次。听好了，问题是：冲灵法师今年有没有到六十岁？”他示意我观察坐在他旁边的老和尚。
我转头仔细看了看冲灵法师的面相（眉毛已有些发白，额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然后冲口而出：“有。”
“笨蛋！”小列爷爷一拍小几，“冲灵今年才五十九，还没到六十，你以为他面相老就有六十岁吗？脑子怎么就这么简单？再说，你没注意我刚才冲你摇了摇头，还眨了两次眼吗？这么明显的暗示都看不见，真是没眼力。”
他训我训到口干，端起茶喝了一口，转头感慨地对冲灵法师说：“又没脑子又没眼力，这孩子以后的日子可怎么过啊？”冲灵法师深以为然地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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