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沉默
阴雨天气使得色彩本就单调的洛水显得愈发厚重，雨点顷刻间大了起来，响亮地打在屋檐上，天地之间刹那起了一道瀑布。
鼓声忽起，夹杂着雨声，雷鸣般撞击人们的心脏。
豆花用力地捶着，大雨打湿头发、衣服，她也无暇理会，似要把这些天堵在胸腔里的哀痛、绝望、愤怒全部倾斜出来。
府衙门开，传来升堂的声音。
豆花身着白色孝服，发间淋了水贴在脸上，顺着脸颊缓缓滴落在地面。
府衙门口早已围了一堆百姓，他们在鼓声响起的时候便围了上来。
萧然和余羡二人来得慢了些。由于下雨，人们纷纷打着伞，她不得不收起伞，艰难地从围得滴水不漏的人群中，挤到了前排。余羡带着离沙，似乎不情愿挨挤，一人一把伞站在外侧。
张志身着官服，坐在“明镜高悬”的匾额下，惊堂木一拍：
“肃静——”
豆花缓缓跪了下来。
“堂下何人？有何冤情？”
她磕了一头，头贴于地面未起。
“民女柳飞花，乃西市街头卖豆腐的柳忠实之女。昨日民女外出时，双亲竟活生生被刘员外家独子刘万福困在屋内活活烧死。此等罪恶，天理不容，杀人偿命，还请大人还民女一个公道！”
原来这姑娘叫柳飞花。萧然突然想到那天她柔柔的那句“姑娘唤我豆花便是”，顿生感慨。
唤我豆花，和自己那句叫我雷锋，竟有种说不清楚的相似。
她看着柳飞花背影，家逢惨变的痛苦，使得这个性子温柔的姑娘一夜成长。刚才她那番话，声音坚决而冷漠，再不复之前的温软。
只是......坐在你面前的官员心里早已有了决定，又怎么会给你公道？
————
样子毕竟还是要做的，张志摆了摆手：“来人，去传刘万福。”
刘万福从门口进来时，依旧是那幅大摇大摆的样子。他神情嚣张而得意，路过围观百姓时，眼神顿时变得凶狠，一个一个瞪过去。
他爹刘得全动作很快，昨夜便挨个找到在场百姓，花了一些银子，又威胁了一番，恩威并施，命他们今日不得在官府上出面作证。
刘万福突然瞪见了萧然，惊得手立刻条件反射般捂住了裆。又意识到他现在是在官府，料想萧然不敢动他，顿时又神气起来，压低了声音狠狠挑衅道：“你给我等着！”
萧然面无表情——难不成还要对着智障笑一笑？
刘万福大大咧咧地在柳飞花旁边跪下来，“嘁”了一声，装模作样地磕了个头：“小人刘万福拜见大人。”
张志对他敷衍的态度很不满意，拍了下惊堂木吓得刘万福一抖，这才面色缓和些，问道：“本官问你，柳氏告你放火杀害她双亲，可确有此事？”
“冤枉呐大人——”刘万福立刻假哭，“大人明鉴呐，小人昨日只是经过刘老头家的豆腐摊，看到他家没出摊，大门闭紧了，小人就好奇地在门口朝里看了一会，谁知他家‘唰’的一下就起火了，还了小的一大跳呢！”
柳飞花霍然转头：“你胡说！当时多少人看到，是你亲自带人放的火！”
“谁看到了？”刘万福斜着眼，邪气一笑,“你看到了？”
柳飞花看着对方毒蛇般的目光，心里一抽。
她如何看到？她若是看到，当场就是拼了命也要拉这个畜生陪葬。
张志开口道：“柳氏，你既说有人看见，本官问你，可有人证？”
柳飞花转过头。
她盯住被拦在外面的一位街坊，缓缓开口道：“王二伯，昨日您在场，您说。”
被点名的王二伯像是受到了惊吓，连忙摆手：“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别找我啊我做不了证的......”
她心一凉。
呵，果然是这样。
她眼睛发红，目光平移至一位妇女处，此刻她内心越是痛苦，唇角越是勾起了笑意：
“花大娘，昨日是您拉着我没让我闯进火场里，您说。”
花大娘身体一抖：“我只是拉着你不让你做傻事，其他的......都不知道......”
“好，真好。”柳飞花轻轻点了点头，目光冰凉，“好一个不知道。”
被她目光扫过的百姓纷纷错开脸，神色压抑，却都沉默下来。
她忽然对上了萧然目光，不知怎的一见萧然，她心头一暖，竟有种泪目的感觉。
这个唯一帮过她的姑娘，她怕是......还不清了。
她膝盖挪了挪位置，对着萧然露出初见时温软的笑，嘴唇无声开阖：
谢谢。
随后朝萧然方向深深一拜。
————
萧然一震，下意识想避开，奈何她身前被官兵拦着，身后又挤满了百姓，动弹不得，迫不得已受下了这一礼。
站在前排的一位粉衫姑娘，好奇地朝萧然方向看了看，眼睛突然一亮，惊喜地“咦”了一声，随即左顾右盼，眼中的惊喜渐渐又被失落取代。
她伸出手，在萧然面前晃了晃：“姑娘，你还记得我吗？”
萧然侧头，看见个带着白色面纱的粉衫姑娘正眼神殷切地看着自己：“你是？”
姑娘声音有些急切：“我们前些日子，在街上遇见过的，当时，当时......”
她咬了咬唇，面色有些发红：“当时，与你一起的，还有位穿白色衣衫的公子......”
哦，想起来了。
那天街头，只看了华明一眼就看痴了的姑娘。
萧然点点头：“姑娘有事吗？”
粉衫姑娘结结巴巴答道：“没......没事......就是你的那位朋友......怎么今天没来呀......”
此时公堂之上，柳飞花已经转回了身。
萧然心思一直在留意堂上的情况，无心搭理她：“等这案子结束我再和你说罢。”说完目光盯侧开，回避了身旁那位心如猫抓儿似的姑娘。
————
张志耐着性子道：“柳氏，本官再问你一遍，可有人证？可还有什么话要说？”
她低着头，一字一句道：“民女，无人证，无话可说。”
“好你个柳氏！”张志终于发飙,“守孝期内不仅不为父母守孝，还在公堂之上信口雌黄妄图诬蔑他人清白，可谓是孝道不耻，猖狂之至！”
啪！惊堂木一拍：“来人——把她......”
柳飞花忽然从袖口抽出一物，瞬间暴起，对一旁的刘万福狠狠扎了下去！
“啊——”
一把烧的发黑的剪刀，被她狠狠插-在刘万福左肩上。这一刀本是对着心脏扎下去的，可刘万福反应也是极快，用胳膊稍微挡了一点，便扎在了肩膀上。
柳飞花双手握住剪刀，拼命地向下划。
再往下一点！就能到心脏了！
刘万福双手立刻反手握住她手腕，眼泪痛得瞬间飙了出来。他一边努力地阻止她继续，一边大喊：“来人啊！救命啊！快来人啊！”
张志脸色发白，指着柳飞花厉喝道：“来人！快把她绑起来！”
门口有反应快的衙役，立刻丢了拦住百姓的长棍，扑向厮打的二人。其他衙役纷纷反应过来，分开了去拉二人。
萧然心里也是一惊，原来这姑娘早已做好同归于尽的准备了。
她摸了摸怀中的东西，面色有些犹豫。
是现在出去，还是再等一会？
还没容她多想，她忽然被人推了出去！
————
萧然霍然回首。
她此刻站在公堂中间，盯住了她方才站的位置。
有一大半百姓打着雨伞，遮住了不少视线。再加上刚才府衙的混乱，百姓纷纷骚动不已，那人早已不知去向。
当时她只觉背后一寒，心道来不及回头，反手一扯，身后那股极大的力气随之推上了后背，将她瞬间推了出去。
手中只留一片月白色衣料，她塞进包里，看向余羡。
余羡对她点头，身旁的离沙没了踪影。
一切不过发生在电花火石之间。
萧然立刻回身，看二人和衙役还在撕扯着，找准空隙忽然上前一步，把插-在刘万福心口上方的剪刀一下拔出！
“啊——”带出一簇鲜血和一声惨叫，她迅速转身，对余羡做了个“走”的口型，将沾着鲜血的剪刀尖端对着他掷了出去！
余羡右手撑着伞，左手宽大的黑色袖袍一甩，那剪刀便被带了个圈儿稳稳地落在他手里。
他笑了笑：真狠，竟然把尖端对着他这么掷了过来。不过......这算不算是她对他的信任呢？
离沙很快回来，低着头道：“属下无能。”
“无碍。”余羡把剪刀递给他，擦了擦手，“这个处理掉。”
————
萧然第一时间选择将“凶器”处理掉。
此刻柳飞花双手被衙役制住，愣愣地看着萧然，伤人的恐惧与后怕使她瞬间流下泪来。
萧然趁众人短暂的几秒发愣，贴在柳飞花耳边迅速说道：“不能死，别害怕，相信我。”
此刻张志终于反应过来。
刚才萧然突然闯入、拔出剪刀、掷出，他看得清清楚楚。他指着萧然，惊堂木又一拍，萧然耳膜震得一疼。
“大胆刁民，竟敢擅闯公堂！给我拉下去，痛打二十大板！”
立刻有两个衙役上来想要按住萧然肩膀。
“还有你柳氏！”张志又拍了下惊堂木，“公堂之上竟然行凶，真真是藐视朝廷，无视王法！来人，给我把她绑了，押入大牢！”
“慢着！”
萧然厉喝道，避开了衙役，瞬间开启了装逼模式。
她看了一眼捂住伤口的刘万福，直接走到张志面前，俯下身，微笑着声音软了下来：“张大人，我们是文明人，要讲道理。”
“你说柳氏公然行凶，可有证据？”
张志冷笑：“证据？本官亲眼看见柳氏将剪刀插-进了刘公子的肩上！”
萧然道：“那剪刀呢？”
张志气得声音有些颤抖：“剪刀被你扔了出去！”
萧然一脸茫然：“我什么时候扔剪刀了？”
她转身，看着外面被拦住的百姓，目光平静却声音响亮：
“你们看见我扔剪刀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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