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月夜思乡
蜀地至宋都还有不短的距离，花小骨毕竟是个凡人，一时还无法适应久飞，傍晚时候，白子画和花小骨缓缓降落在一座高原上。这高原方圆百里地势宽广，然而山脊贫乏，少有村落，好不容易在一处小小的河流旁找见几处错落分布的农家，这个地方只住了几户农人，因着这一处水源，刚好可供他们养些鸡鸭牛羊，种些蔬果，自给自足，山头上也点缀着稀稀落落的林木。
夕阳西下，山头最高处那户农家见在这样人烟稀少的尘沙之地迎来两个长得跟天仙似得男女借住，一时显得非常高兴，热情地拿出自家最珍贵的高粱面和山涧枣子款待二人，花小骨也拿出自己身上带的包子点心回馈他们。
山间人向来淳朴，这是一家三口，年轻农夫和自己媳妇带着个七八岁的女儿住在这里，那小女孩一见着一身粉衣活泼可爱的花小骨就亲切的拉着她，姐姐长姐姐短的亲昵地叫起来。花小骨性情本就天真烂漫，对这孩子也格外喜欢。
晚上大家一起吃饭，白子画只是坐在一旁随意吃了些，花小骨一边吃得津津有味，一边跟农夫和媳妇闲聊，小女孩贴坐在她身旁，小嘴一直笑得合不拢。
原来今日正是这女孩生日，几人一时其乐融融，但只见小女孩一不小心打翻了手中的饭碗，差点溅在花小骨身上，农夫媳妇一时口快斥责了她。她小嘴一撇差点哭了起来，农夫则赶忙从旁安慰，又讲些有趣的笑话逗她，女孩一下就破涕为笑了，农夫媳妇颠怒着责怪农夫太宠溺孩子。一旁的花小骨见状，神情忽然落寞下来。
吃饱后，两人个小女子并肩坐在女孩的房间说着悄悄话。
“小骨姐姐，你的裙子好漂亮啊，我也想要穿漂亮衣裳，山脚下的美芝妹妹爹就给美芝也买了一条新裙子，前几天她还穿上新衣裳，嘲笑我是没见过世面的村里人。爹爹说我们这里离大城市还远着呢，没办法，不能给瑶瑶买新衣裳，可是美芝妹妹爹也是走了很远的山路把新衣服带回来呀。”
“瑶瑶，爹爹养你很辛苦的，你如果想要新衣服，那就多吃点儿，快快长身体，等你长大了，自己就有能力给自己添新衣裳啦。”
“我也想快点长大，我还要帮娘亲放羊，帮爹爹挑水，爹爹前几天差点扭伤了腰，我看了好心疼。”
花小骨从自己包袱里取出一件粉裙，说：“瑶瑶乖，姐姐这里还有件裙子，但是尺寸太大了，你偷偷去拿剪子针线给我，我把裙子改一下，就当是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了。”
瑶瑶听了开心得差点尖叫起来，花小骨赶忙捂住她裂开的小嘴，她蹦蹦跳跳的到爹娘房里取剪子针线去了。夜里，花小骨就着昏暗的山羊油灯光，平生第一次做衣裳，还好她本来就瘦小，裙子只需要改短一些就足够了。
半夜里，一个小小的身影从半山的农户家里走出来，夜风中裙摆飞扬，从那身形看来那人披着件毯子。走出阴影处到月光下，才看出来是半夜不睡觉的花小骨。她刚改完那件衣裳，此时却睡意全无，半夜出来赏月光。
临近十五的月亮已经显得特别圆润，清澈皎洁，高挂在空阔的天空里，如玉盘一般。借着明亮的月辉，她往屋子右侧走了许久，然后停在山头一块高凸的小山坡上。四周安静得只剩农屋后传来的牛羊偶尔打呼的叫声和高原山风的猎猎声。花小骨放眼往宽广的山下望去，天远地高，那些沟沟壑壑被银色月光笼罩着，如裹银霜。她轻轻叹了口气，接着这个安静的小山坡上传来一阵轻得几乎听不见的幽叹声。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我总算亲身体会到这句诗的含义。爸爸妈妈，小顾不孝，小顾也许以后再也不能陪伴你们了，老顾啊，你一定要照看好妈妈，虽然妈妈有时候爱跟你呛声，会在你太宠溺我的时候责怪你，可是我知道，妈妈跟你一样，都是疼爱着小顾的，以后，只有你陪在妈妈身边了，你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妈妈。老顾，妈妈，我想你们了！”
自己莫名来到这个世界，孤身一人在陌生无比的大地上闯荡，好不容易适应了各种艰难，原本以为可以在蜀山有一块容身之地，却又被拒绝，这样的话，不知自己何时才能回去，跟亲爱的家人团聚。
花小骨喉头再也抑制不住哽咽，倔强的她仰起头，望着当空明月，拼了命的不让泪水落下来，自从她学会了哭泣，就莫名其妙的常常落泪。此时或许是感觉到月亮里的嫦娥都在嘲笑她，一滴泪终于从她眼角滑落下来，滴入银色的土地里。
原本清朗的天空这时骤然聚起乌云，云浪翻滚，把天上那块碧盘都遮住了，一阵大雨忽然洒落下来，把沉浸在思乡情绪里的花小骨一下浇醒。
她抬手刚要抓起身上的毯子遮雨，那只举到半空的手却被谁一把捉住，一道银光也瞬间笼罩了过来，罩住她的全身。花小骨被吓了一大跳，差点尖叫出声。碎玉般的声音却止住了她。
“那么晚了，一个人在这里做什么？”
“白大哥……”银光中花小骨转身看到那洁白的身影，脱口叫道，然后又觉得自己有点失态，拭了拭眼角清泪，深呼吸后改口道：“尊上，你怎么也在这里？”
再看这银光里没有半点雨水，只是这银光有些清凉，一如白子画此时看着她的目光。
白子画对上那双直视着他的忧伤忽转清澈的双眸，微微凝眉，似在不解自己明明可以站在屋檐下念个诀替她遮雨，等反应过来身子就已经到她身边，他移开眼，说道：“下雨了，回去睡吧。”
白子画不再说话，抓着她的手也没有松开，直到两人裹在银光中走回农屋的屋檐下。白子画收回光罩，沁凉的夜风混着雨水刮到花小骨身上，她不由得哆嗦了一下。白子画给她施了道法术，她身上的雨滴瞬间消失，身子也暖和了许多。
“你早些回房歇息，明早还要赶路。”说完他又从墟鼎中取出一个香囊，说：“如果睡不着，你可把这香囊放入枕中，此香安神之效甚好。”这香囊白子画一直带在墟鼎里，应该是昔年紫熏送的吧，她送过太多香料，白子画一时也记不清了，随意取出一个就交给花小骨。
接过他手中的香囊，花小骨欣喜的轻轻一笑，说：“谢谢尊上，小骨回房了，您也早点休息。”说完转身回房。
白子画回到房中继续打坐，静夜里旁边的屋子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地就慢慢安静下来，而后只能听到柔和的呼吸声了。
第二天烈阳很早就起来报告，农人和他媳妇发现昨夜下了场大雨，都欣喜异常，这干旱的高原土地上雨水太珍贵了。瑶瑶把新裙子穿起来，兴奋地四处转悠，农人和他媳妇连忙谢过花小骨。吃过早饭，她又跟瑶瑶说了许多，终于最后还是不舍地道了别。
两人又在剑光上飞了约一个时辰，终于到达宋都汴梁。
这儿不愧是大国的京都，宫城及各种国家官署机构都设在这里，都是达官贵人住的地方，方方正正的都城街巷规划有序，一条汴河贯穿东西。厢坊密布的内城热闹非凡，随处可见酒肆、茶楼、金铺、米庄，甚至还有唱戏的剧院、表演杂耍和武术的瓦肆。主要的集市都聚集在城南，不仅供应着来自全国各地的药材、瓷器、书艺、瓜果、茶酒等，还有漂洋过海从西洋来的珠宝香料、彩布玉帛，从东洋来的各种工艺品、插花、纸扇，应有尽有，商品琳琅满目，市集不分昼夜，不花个几日，根本看不完。
城北部中央的宫城便是庄严巍峨的皇城，宫墙内楼宇殿廊琉璃作瓦，朱漆扶壁，四处守卫森严，东南西北共六道门，城门开关都有规定的时辰，昼夜有卫兵轮流把守，不过即便如此，平常人又哪里敢随便进跨进宫城一步。
还没等进到都城，花小骨就发出孩童般的欢呼声，然后一溜烟从白子画身边跑开去，像只小兔子一样沿着大街一路蹦去，白子画只好略觉无奈地跟在她身后。难道自己带着的这个女子还是个小孩儿吗？
东大街上车马人潮川流不息，花小骨东看看西看看，早已经乐得忘了身后的上留上仙，她早就听说书的说过汴京最是繁华，在这里可以看到四海奇珍，八荒异宝，吃遍百家珍馐，观遍千方曲艺，就是路途太远，如今终于有机会参观。
一路走去，街上档铺无数，她一会摸摸这块云布，一会又捏捏那匹彩帛，左拍拍西域的皮鼓，右敲敲北疆的铜钟，真是一刻也停不下来。
好吧，她终于停在一个首饰档前，拿起一支别致的银制簪子，还悄悄试了试，等她欢喜地一掏口袋才想起来自己身上所剩无几的铜钱已经全都偷偷留给高原上的瑶瑶了。不禁露出一丝尴尬，然后对着老板哈哈地干笑了几声，依依不舍地放下了手中的银簪。
老板已经给她介绍了许久，好话都说尽了，这时一看她放下自己的货品，到手的银子要飞，急忙对她身后看起来相貌平平却气质飘逸的白衣男子说道：“这位客官，何不买支簪子送给您家娘子呢？小娘子如此年轻貌美，气质如兰，沉鱼落雁，闭月羞花，跟这簪子着实相配，簪子如果入了小娘子手里也算是它的福气了，给娘子买礼物向来最能增进夫妻感情，促进家庭和睦，娘子高兴，回家您也开心呀，何况小娘子确实喜欢这簪子。客官，我保证本摊档货精价平，这簪子只需一两银子，嘿嘿嘿……”他得意地一口气说完这番话，还搓了搓手，一副着急等着买家付款的样子。
“啊？不是的，不是的，老板你别误会了，我只是他的弟子……”花小骨一听连忙摆手大声地否认，脸上一片绯红。
白子画此时只能扶额，原来自己带着的不是个小孩儿，而是个货真价实的小女人！他快速拿出了一定银子摆在档上，转身就走了。花小骨拿了簪子也飞快地跟了过去，临走那老板看到银子双眼放光，还大声的对着他们的背影喊道：“客官慢走啊，谢谢惠顾，祝二位百年好合，早生贵子！”声音响彻整条街，人人刷刷的回过头观看。
花小骨跟在白子画身后一个劲地着急道歉，“尊上，对不起，因为小骨身上的钱已经留给瑶瑶，所以刚刚……其实，我也不是很喜欢这个簪子……尊上，尊上……等等我呀！”她不是故意的，尊上怎么越走越快，她都快追不上了，呜呜！
白子画始终没理她。成仙几百年，以前他都孤身一人下山历练，就连随身弟子也不曾带过，没想到今日身边带个女弟子竟然如此麻烦，惹来这许多的误会，看来……
从没见尊上走路走得那么快，他还一句话也不说，花小骨一边跑心下一边惴惴不安。尊上好像生气了，在这热闹的大街上她也感觉到他身上冷如冰霜的气息，虽然大热天的降降温还挺舒服……还是算了吧！
花小骨幽幽的叹了口气，这时身后响过一阵急速的车马声，那马车上有人还跟个恶霸似得吆喝着行人让路，路人纷纷怨声载道不断。花小骨侧身回头看了一眼，那马蹄子奔跑的速度真快，实在是一匹强壮的好马呀，可是大路中间怎么有个小孩子？那人为什么还不停车，难道他没看见有人吗，就要撞到那孩子了！
花小骨想也未想就飞奔出去抱住那个吓傻了的孩子，但是飞驰而来的马车已经迫在眉睫，眼看马蹄就要把她们两个小小的身子踏扁了，花小骨护住孩子惊得双眼紧闭，四周的人吸气惊呼！
就在此时，花小骨忽然感到自己和那孩子一同被谁一把抱起，身子腾空翻飞，半刻后又落在了地面上。她睁眼一看，身后那个让人充满了安全感的白衣身影，不是她的白大哥是谁！
只见马车刚刚已经被白子画一掌制住，停了来，花小骨怀里的五六岁男孩也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少爷，少爷——还好你没事，谢天谢地，阿弥陀佛，佛祖庇护，神仙保佑，福大命大，呜呜呜呜……少爷哟，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奴婢就算死一千次一万次都赔不起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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