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提审前夕
天蒙蒙亮的时候赵熙就站在了李府外头，从江南到江北掐指算来，也三月有余，这三个月里他凭生第一次见到官场险恶，从江南温柔乡里的翩翩公子变成现在初涉官场的朝臣，本想实现的抱负现在却模糊起来。约莫等了一刻有余，仙儿从里面探出头来，望着赵熙的眼神还颇为不屑，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这愣头青傻小子配不上自家小姐。
待仙儿推开门，李风回才露出脸来，天色未明，李府外头的长门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影，她一夜未眠脸上带了几分倦意，眼下乌青，唯有那双通透的眸子依旧清澈，“风回来迟，赵公子久等。”
“无碍，时间紧迫，李小姐我们还是快些吧。”今天已是第三日，正午时分卫容就要被提到刑部庭审，一定要赶在那之前拿到李正其他罪证，若是卫容被刑部定罪，到时无论如何都于事无补。
赵熙步伐仓促，李风回跟在他后头也感他心中焦虑，“怎么了？赵公子很急吗？还是，卫将军对于公子而言，是不可轻易放弃的人？”
“呵……”他脚下的步子一愣，侧首望了李风回一眼，她的话让他无从作答，卫容在他心中到底是何等地位？说起来的确复杂，卫容对他有知遇之恩，亦在他低迷时鼓励过他，还有就是他在江南之时就对卫女将军心生敬意，直至后来相处，他才发现自己对卫容的心意不仅仅是敬佩仰慕那般容易，“倒没有，只是子兴向来不喜欢欠他人情意又加之对卫将军有些了解，所以才出手相帮。”
奈何明月照沟渠。
“噢……”李风回接着他的话应了声，“李正的账房置在城北一处宅中，这些李家的人都不知道，只是这些年我早有准备，账房的钥匙现今也在我手中，你想要的东西应该就在账房里了。那出宅子平日有人看守，但李正已死，树倒猢狲散，那些人前两日就都走的走，散的散，此时前去，那附近也没什么人，安全得很。”
赵熙听她娓娓道来心底却有自己的打算，卫容此次若能成功脱险，那么她接下来想要完成的就是她一心所系的军改，一旦军改必当牵扯到北齐世家的利益，自然包括李家在内，“那李姑娘可知如今的李氏一族势力到底如何？”
“无可奉告。”她温婉一笑，眸光滟滟，尽是风华，“这是李氏的秘密，恕风回不能告诉赵公子。”她虽倾心赵熙却还知道分寸把握，毕竟他尚且未到让她心甘情愿为之利用的程度。
城北佑巷。
“李正果然深藏不露，难怪卫容苦苦追寻不过找到那么一本罪证，佑巷里大多是百姓民居，他将账房设在此处恐怕根本没有人能查出来。”数十平方的账房中账本散落，有些房契地契皆已丢失，若说这是李正的账房，不如说是他的金库，他给自己准备的一条后路，可是他哪能聊到自己竟然那样死了，这些钱财自然就被他平日所谓的轻信席卷一空，幸而账本不值钱都留了下来。
这些账本的里贪污走私的金额已远远超过卫容先前所得，相加起来都快抵上半个国库，“哼！”他信手翻着又随手扔过去，“李小姐看到这些东西难道就不以为耻么？北齐重臣就是这样忠君为民的！”赵熙在江南时曾无数次幻想过北齐朝廷是何等模样，应该是朝臣忠君，百姓安居乐业，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景象，而当他真正置身此处才发现，与想象之中远远不及。
“赵公子真是正直之人。”李风回嘴角勾起的笑与她那张清秀的脸不衬，对于眼前一切她无动于衷甚至觉得李正做的还不够好，给她留下的这些还少了些，“风回家中自由从商，官商勾结乃为常事。”
“可他勾结的是东夷人！”赵熙眸中是沉沉怒意，官商勾结他自然知道，赵家是江南首富，每年想要勾结赵家的官员不计其数，可那花得也是赵家的钱财，是他赵家辛辛苦苦经营所得！
李风回的指尖从一本“盐运通录”上扫过去，“照赵公子所言的话，北齐的钱是钱，东夷的钱就不是钱了吗？”
“看来李小姐与子兴志向不一，今日多谢李小姐出手相助，改日子兴必当重谢！”外头的天已然全亮开来，从城北赶到刑部还要一个时辰，正午提审，是得抓紧些了。
她一笑置之，心中了然。
“小姐，连仙儿都知道钱有多少就赚多少，那书呆子真是傻子！”仙儿在账房里头帮李风回收整剩下的零碎，碎碎念着，对赵熙的不满有增无减。
李风回心思定下来，沉然笑道，“好好查查哪些人把东西带走，我李家的东西可一样也不能少，至于那些人嘛……有家室的就放条生路，无家无室就按以前的照做好了。”
这头赵熙拿着账本匆忙赶赴刑部，那头卫容在牢里憋了三天，终于呼吸到外头的空气，享受到外头的日光，隔壁房里的陌南花昨日上午也被保了出去，她倒对接下来的提审没有多大兴趣，北齐不敢杀她卫容，顶多吃两年牢饭，削几阶官职，正好也过两年闲散日子。
“卫将军请吧。”牢头把卫容从里面带出来，她在里面呆了三天与狱卒牢头也闲聊不少，给他们讲讲东夷人情，讲讲北齐战士在战场之上如何浴血厮杀，听得那些男儿个个是热血沸腾，对卫容也多了几分崇敬之意。“小人敬卫将军是女中豪杰，小人多嘴一句，今日刑部为了提审将军可是做足了功夫，将军此去凶险，万多保重。”
“多谢，牢头的心意卫容记住了。”刑部做足了功夫，是啊哪只是一个刑部，宋李莫氏每一族为了扳倒卫家明里暗里不知付出多少努力，午时提审使他们来之不易的机会，一旦功成，那么三大氏族的权利便得以在北齐延续，可北齐千百年来的制度只会腐朽下去，终有一日溃不成堤，到那时再进行改革，恐怕为时已晚。
刑部外面早已围了不少的人，其中三成是闻讯而来官员，剩下则是氏族子弟，若是能用李正之死扳倒卫家，对于氏族世家而言也不失为一比稳赚的交易。
主审这次案件的人是刑部尚书宋宗平，此人与宫里的宋太后是表系关系，说起来该称呼太后一声表姐才是，年方四十，为官十八年，当年也是通过世家举荐得以入朝为官，政绩平平，性子也是出了名的圆滑，众人私下里都称他“宋墙头”，哪头风大他自然往哪边倒过去。
卫容步子迈得缓慢，牢中待了这么几天没想到外头天已经冷了许多，日头快到头顶她却被冻得打了两个哆嗦，众人投向她的眼光各异，有恨不得用眼神将她千刀万剐的，也有对其深表同情却碍于家族不敢表露的。进了刑部气氛瞬时沉寂下来，外面围观一众的哄闹声也小了许多，宋宗平居于主司位上，左侧依次列座的乃是宋家现任家主宋晋元，正是宋太后的兄长；接着就是莫氏莫董昭，李正已死，最后位上坐着的本该是李风回，却因为这位暂代的家主整个上午都没个人影，而此事事关重大，只好让李正之妻李张氏过来。
“卫将军。”宋宗平见了卫容脸上颜色不动，混沌的眼眯起来盯着她，一只手捻着那山羊胡子悠悠晃着脑袋，虽然表面上看上去三大氏族气势强大，但是对于宋墙头这般资深墙头草而言不到紧要关头，他绝不轻易调转风向。“对不住了。”
卫容闻言屈膝落地，背脊挺得笔直，眼光扫过四围，“客气了，宋大人，卫容有错在先，万请大人秉公执法，按我朝律例处置。”
“三王爷到。”
“见过三王爷，王爷千岁。”
自从那夜卫容没见过楚宵，听到外面又一阵闹腾她下意识扭过头，蜀中云锦所制的苍色长衣上滚金边云纹，白玉腰带束着显得身形挺拔，与往日不同，楚宵难得用支白玉螭龙发簪把头发都束起，不知是卫容错觉还是怎样，楚宵虽然打扮得精神些，脸色反倒差了许多，还是自己从前没有仔细瞧过他？
楚宵解开霜色披风递到楚平手里，颔首一视坐在右侧的梨花椅上，“诸位免礼，卫将军一案关乎重大，马虎不得，本王也奉了皇命彻查此案，眼下本王也知道了不少东西，话不多说，宋大人，开审吧。”
宋墙头闻言一拍醒木，他素听闻三王爷与卫将军不和，方才景象也未见王爷对卫容有偏袒之意，看来传闻多半是真，这下宋墙头心里大概也有了数，“罪臣卫容，你可认罪？”
“李正是我所杀，卫容认罪。”卫容跪在地上，正如那夜她对楚宵所言，所有的罪她一人全认，她说这话的时候眸子正对上楚宵落下的眸光，他漆黑的眸里有一丝撼动，似乎是在对她所言极力不满，卫容细看之下才发现楚宵的脸色真是比平日差了许多，是他伤势未好？还是染疾？难道就是所谓因果报应？
“既然卫将军你已认罪，那么依照本朝律例，卫将军你……”宋墙头没想到她会一口承认自己所有罪过，本还想与她周旋一会儿展示一下自己的本领，这下只好硬着头皮翻起本朝律法来，“卫将军啊，你要知道天子犯法尚与庶民同罪，我北齐崇尚法度治国啊，真是对不住了……依照本朝律法嘛……”宋墙头向来是翻了半天还没翻到该判何罪，又扯了两句手头上翻弄起来。“诶哟喂！这儿呢！瞧瞧我这脑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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