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闺女与老爹
苗兔儿探出个脑袋，看着他爹耷拉着肩膀，捂着嘴，生怕满嘴的酒气熏着他的闺女！
只一眼，苗兔儿发觉，他爹真的老了——
在她的记忆中，没有娘，只有那么一个爹。从小，她就是被他爹包在怀里或是包在背上，跟着一道儿上山打猎的。
他爹说，若是他没了，他的兔儿也养不活，还不如爹俩活在一处儿，死也能在一处儿。如此，她便是他爹真正的小棉袄。他爹说，有了兔儿在怀里在背上，就跟穿了一件大棉袄一样，山上的冷风再也灌不进身子里了。
后来她长大了些，不能再被挂在背上跟着爹一道儿上山打猎了，她爹可是失落了好一阵子。就是打猎也没有劲儿，每每只打到一只兔子或是一只野鸡，就立马吧嗒嗒地往寨子里跑，不若以前那般，一待便是好几日。
她爹说，只有听到她的笑声，说话声，才会安心！才会感觉到，这颗心还能跳动。
再后来，她大了，来了月事了。寨子里的那些个姑娘家，一个个地也都订了亲，他爹这才急了，养在家里头的闺女再不嫁出去，眼见着就要搁在家里头了。
豁出去了老脸去说亲求亲，得到的也不过将将敷衍，总之，都给拒绝了。她爹差点儿急出了白头。
幸亏后来，刘中出现。她爹也只是顺手帮着一把刘中，不想，竟是得了刘中的应允，愿意替儿子娶亲！
临下山前，她知道，她爹每夜都会在她的床前，偷偷地抹眼泪。只要她睁开眼，她爹立马扯开笑脸，“兔儿啊——这是惊着了？阿爹就在你旁边看着，睡吧睡吧——”
下了山，只在山下一年，她刻意地每日都在忙碌，装作未曾想起她爹，她知道，只有她过得好，她爹才能安心！这会儿乍见，她爹竟是衰老至斯，这背都挺不直了，竟是还会跟她撒娇了？
苗兔儿低着头噙着泪，一抬头，刘有文就看到苗兔儿泪眼婆娑，心下一紧，开口便唤道，“媳妇儿——我其实——”
“相公，我都懂，这回我听你的！”苗兔儿拍拍刘有文的胳膊，以示信任。
刘有文老怀欣慰，他媳妇总算是懂事了！“嗯，那咱将爹弄进屋子里，让他好好地睡个觉，这会儿许是酒喝得有些多了，回头醒了就好了！”
苗兔儿一直远远地看着他爹，控制住自己不去扶着他爹，只是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他爹的背影。
“兔儿，这是不喜欢爹了吗？”兔儿爹的话音微颤，又要伸手去拉苗兔儿。他觉得，他的兔儿离自己越来越远了些。
刘有文是从来不知这父女俩的事儿，只是听着岳父大人小心翼翼的问着话，话里的满满的乞求，莫名地有些泛酸。“是爹喝了酒了，往后别喝酒了，就能跟兔儿说话了！兔儿有身子了，爹喝了酒没轻没重的，若是一不小心磕着碰着了，怕是了不得了。”
“我哪会没轻没重——好——我以后不喝了，这东西怪好喝，带劲——”兔儿爹有些语无伦次地道。吧嗒了一下嘴，似是在回味儿今日初尝酒味，男人对于酒，好似真有一种莫名地偏好。
刘有文难得地于心不忍，“若是想喝了，喝小口还是可以的，可别贪杯！”
兔儿爹使劲地摇着脑袋，不过一小会儿就头疼地捂着头，“不喝了，兔儿还大着肚子，不能让兔儿照顾我，我哪能拖累了兔儿呢！下回可得看着我些，不能让我喝酒了，不能喝！”
刘有文一路不说话，将人扶进了屋子里。方奚早就打了热水放在屋子里，候在一旁，“老爷，还是我来吧！”刘有文从来没做过伺候人的活儿，方奚也不含糊，撩起袖子，就搅了一把帕子。
“我来吧，你出去烧点儿水吧，一会儿爹醒了，可以喝水。”刘有文将方奚给打发了出去，亲自伺候兔儿爹擦脸擦手，扶着兔儿爹躺下后，掖了掖被角才打算转身离去。这一回伺候兔儿爹，真的是他心甘情愿的。
兔儿爹一直任由着刘有文如何折腾，伸手伸脚，都是乖乖地配合，这会儿更是露着个脑袋在被子外头，乖乖的不吵闹，眼神迷离。直到察觉到刘有文要离去了，才慌张地开口，“女婿，你——我是不是给你惹事了？你别怪兔儿，都是——是我没个见识的——”
刘有文生怕兔儿爹说出更多自责的话语来，赶紧转身，面对兔儿爹，正色道：“爹，咱是自家人，哪有啥惹祸不惹祸的。我既是娶了兔儿，你就是我亲爹一般无异的。”
兔儿爹乖乖地点点头，表示自己一会儿就睡着了。
刘有文出门，顺带的带上了门，将木盆里的水都倒了，才长长地舒出了一口气儿。在屋子里待着，他心里泛酸，空落落的。
不由地想到了自己！原本，他是一心盼着兔儿肚子的是个丫头，这会儿，却是让他有些怕了，他怕自己以后也是一个这般小心翼翼地想想讨好丫头！往后，还要讨好女婿，女婿的家人，只盼着丫头在婆家的日子能好过一些，再好过一些……
苗兔儿窝在灶房里，给兔儿爹煮着醒酒汤。“爹睡了？可是有吵闹？”偷偷地打量着刘有文的脸色，生怕她爹醉酒之态惹了刘有文不满。
刘有文点点头，也不多言。苗兔儿吃不准刘有文这是何意，只是敏感地察觉到刘有文的脸色似是不大好看，“相公，你可吃过酒了？要不要来一碗醒酒汤？”
“也好！”刘有文就这么在灶房里坐下，取代了奚氏烧火的位置，随意地拨着柴火。
刘有文真的鲜少烧火，除了平日里休沐在家，会帮着苗兔儿烧火端水的，不过这上回烧火的事儿，久得苗兔儿都已经想不起来了。“咋了，可是有心事儿？”
刘有文不言语。
苗兔儿咬着唇，“可是爹说了不中听的话了？”
“你怎么会这般想？”刘有文有些难以置信，猛地一抬头，就看到苗兔儿脸上挂着的小心翼翼，陪着小心，这又是何尝见过的。“好了，我又不是这般铁石心肠之人，你既能留着方奚母子俩，自己的岳父大人还能怪罪不成？你若是有啥话就趁早说，免得我改变了心意了！”
苗兔儿已深知刘有文的性子，向来是说的准话。
一咬牙，“我想让爹住在山下！”
“为啥？凭啥？”
“就凭他是我爹！再者，你去了书院，我爹不是能顾着家里头吗！再者，我不放心我爹在山上，听我爹说，山上的老人可是去了不少，年纪大了，再打猎，可不是总有一日要还给山里的……”
这不用兔儿爹说，苗兔儿也知道。山寨里上了年纪的老猎手，无论从身手上，还是精力上，处处都比不得年轻的时候，总有人在上了年纪的时候葬送在野兽的嘴下。是以，山里的老人都说，打了那么多年的猎物，养活了那么多人，总有一日也是要还回去的。只是因为，因果轮回。
刘有文依旧不说话。
“不是说等今年农闲的时候，咱旁边起个屋子吗，这不，正好多起个一间，咱爹也能住。相公，你说是不是？再说，我爹，我爹肉吃的少，省钱，大不了，往后，我跟爹多开垦些地儿，然后都做了酸菜去卖，能够吃喝嚼用的……”苗兔儿说了很多，她也想了很多。趁着她还挺着肚子，一定要把他爹给弄下山来！
刘有文只是偶尔地抬头瞥了一眼滔滔不绝地说服自己的苗兔儿，心里平静了许多。不多会儿，竟是吃起味儿来了，这明明都是他的媳妇了，还心心念念地跟着她老爹一道儿过日子。“那我呢？”
“啊——”苗兔儿不懂这突如其来的是何意，只懵懂地“啊”了一声。
“算了——”刘有文连醒酒汤都没有喝，在兔儿爹的房门外站了站，就转身出了院子。
不多会儿，就听到方奚来报，“姐，老爷是去了老宅子里了。”
啪——方奚猛地挨了他娘一下，“你这小子，怎地还打听起了老爷的去处来了！下次切莫不可了！”
得知去了老宅子，苗兔儿的心总算是定了定，“奚婶，你也别怪方奚，是我让方奚去看着人的。”奚氏也知苗兔儿为方奚解围，奚氏虽说不赞同方奚盯人，不过是别露出马脚便是了。
刘有文一脚迈进了老宅子，倒是唬的牛犊子一跳，还倒是来算账的。
刘有文啥地儿都没去，径直去了邱氏的院子。这开了春了，邱氏正在开垦菜园子，这么巴掌大的菜园子，邱氏自打开了后，一直没荒废掉。
邱氏满手泥泞，只是抬头看了一眼来人后，就懒得搭理。这摆着脸的模样，她可不想自找没趣。
过了好一会儿，刘有文才开了口，“祖母，你这是不想搭理孙儿吗？”一开口，便是怨妇的口吻。邱氏实在是不想搭理。
“你这都来了我这地儿了，啥话都不说，还能怪我咯？这是咋的了，跟你岳父吵架了？还是觉得你岳父吃得有些多了？”邱氏一开口，便是直戳刘有文命门，她就知道这孙儿，那可是刀枪不惧，小心脏承认能力好的惊人。又或者是，他，从小便已经学会了不大会在乎老宅子里的这些家人说的任何话。
“在祖母看来，我就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刘有文不答反问道。
邱氏勉强站起身来，刘有文想也不想地赶忙上前扶着邱氏，倒是让邱氏吃了一惊。“旁的不说，这可是你长那么大来，头一回扶着我。”
刘有文脸不红气不喘，半点儿不觉得邱氏这话说的有何不妥。“祖母说的是实话！”
“好了，你这都已经是要做爹的人了，祖母瞧得出来，你这心里头啊开始会有纠结的事儿了，这都是好事儿。
祖母说，这甭管啥事儿，你先去做一做，做你以前不曾想过的，或许，你会更幸福的！以前啊，都是你爹娘亏欠你的许多，他们早就后悔了。
所以啊，你别学他们，你若是也学着他们亏欠了别人，说不得总有一日你也会后悔的。这后悔的日子可是半点儿不好受。
以后你的日子还长着咯，会有儿女，会有孙子，以后就会知道你爹娘并非有意亏欠，实在是有心无力。”邱氏慢条斯理地洗着手，仍由刘有文去想，她只是说着。也尽量让刘有文能试着多理解刘中夫妇俩。
一个秀才，总不至于听不懂人话。
“嗯，我晓得了。祖母是个明白人。”刘有文难得地恭维了一句邱氏，邱氏却是蛮受用的。
“那是啥明白人，只是年岁一大把了，这再看不开，就白活了这一遭了。”邱氏无奈地摇头，任由着刘有文扶着去了廊下坐下，祖母俩难得地说着掏心窝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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