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就在他话音落下的那一刻,贺仙宫门外蓦地传来了内监们尖锐刺耳的嗓音:“皇后驾到,闲人皆避——”
皇帝在贺仙宫的正座上微微一顿,眼里的杀气渐褪,逐渐柔情了许多。
身怀六甲的皇后一身红衣,她听到了刚才贺仙宫内皇帝的那声狂笑,于是翩翩上前,眼中带泪:“臣妾愧对陛下,没有教养好阿熙。”
从昨日贺仙宫的屋檐被劈下来,劈出了国玺的那一刻。皇后就得知了风声,当她的心腹又道国玺正中的龙椅上,竟生出了一朵金莲花的时候。她当时惊得摔碎了茶盏,从摇椅上慌张站起,急急忙忙赶来了贺仙宫。
皇帝温声道:“与你何干,爱妻请起,上前与朕同座吧。跪久了岂非伤了身子,你怀有皇儿,当心。”
听了这话,皇后擦拭了一下自己的眼泪,她抬起头来,露出一张略显稚嫩的容颜。
若是颜苏子在场,一定会惊讶不已。
她印象里柳夫人那样的宠妃应该就是艳丽妖媚的一张脸,皇后一定是端庄国色。但事实正好相反,这位年过四十的皇后,竟然是一位脸上有些稚气,描着妖艳妆面的女人,她的眼睑被金粉涂满,在烛火下一闪一闪。朱红色的衣服是皇后专用,本是最为大气的颜色。但此刻这位皇后只让人觉得她轻浮柔媚,如一朵妖冶的彼岸花。
皇后用手抚摸着自己的腹部,里面怀着她的第三个孩子。她被皇帝亲自请到正座上,眼神扫过了殿内的诸位皇子,还有那座青铜宫国玺。
“陛下。”皇后把手覆在帝王的手上,她轻声柔语,声音如诉如泣:“阿熙他……负了陛下,也负了臣妾。”
皇帝沉默不语,皇后轻轻拭泪,从皇帝身边的座椅上走下来,跪在他面前。
“你这是作甚?”皇帝急切将她扶起来,“皇后此刻怀有龙裔,该当小心身子。”
皇后咽着泪摇了摇头。
诸多皇子看着眼前一幕,都只是冷眼旁观。唯独皇后在宫里的死敌,柳夫人的亲生子子孤晧在此刻站出来说话。
“父皇,母后。”他朝着两位上殿鞠躬行礼,抬起头时一双眼睛孤傲澄澈:“此时正值西域各国拜访我朝。国玺事大,但此时人多眼杂,也易被不坏好心之人搬弄是非。不妨趁着此刻还未声张,待各国使节走后,再追究不迟。”
皇帝沉吟片刻,淡淡道:“吾儿说得对,眼下东极宫内人多事杂。把昨日见过国玺的宫人们的舌头都给朕拔了。”
子孤晧对他又行一礼。
皇帝揉着眉心:“找人把那朵金莲花从国玺上砍下来。诸子今日皆乏累了,这几日也多亏尔等替朕分担杂事。朕先携皇后回去罢。”
他起身弯腰,欲要将跪在地上的皇后拉起来。
皇后骤然一惊,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然后拉扯着皇帝的手:“不——陛下。臣妾想到:自己怎能怀疑已逝去的孩儿,阿熙是怎样的孩子,陛下再清楚不过。何况贺仙宫的国玺陛下当年搜遍了全宫都没有寻到,怎就让阿熙寻着了?这贺仙宫里可不只住过阿熙一人!比方……比方说先帝……”
她的话说到一半,突然接触到了自己视线上方冰冷如刀的眼神,她娇躯一颤。
皇帝说:“爱妻孕中多思,起来吧。朕带你回去。”
皇后沉默着点头,她跟在皇帝的身后就像是一只乖巧的鹿。
他们即将走出贺仙宫外时,子桑仪猛然察觉到自己似乎正好跪在挡住正门的路上,于是谦逊地站起身朝着他们两人又行了一礼,正要让出地方的时候,猛不丁地挨了皇帝一脚。
“别挡朕路,小野种——”
那一脚挨得很重,子桑仪的脸瞬间苍白,接下来就是惊异交加。当着诸多兄弟的面,皇帝对他那声刻薄的评价显得无比刺耳。他捂着自己的下肋,眼睛微微抬起,注视着自己的上方:皇帝的表情很是奇特,对着这个自己向来不多问不多管的儿子,他眼神锋利如针。
平朝的皇帝是出了名的冷血暴戾,连着二百年的历史,几乎每个皇帝都有着暴虐的兽性。但也有例外,比如死在贺仙宫的先帝,据说他很是灵敏聪慧,并且礼待众臣。可冷血与残忍这方面,当今陛下也如他的先祖一般,完美继承了子姓一族的血统。但他又是出了名的护犊,当年子孤熙战死时,这位冷酷的帝王几乎日日在宫中哭泣,一下子仿佛老了好几岁,就连伺候他的宫妃们也都说:为陛下拭泪时,他的眼角上都沾着斑斑血迹,竟是哭出了血泪来。
但是他明显对子桑仪毫无对其他儿子那般怜悯,他连看都不看一眼。径直带着皇后走出了贺仙宫。
其余皇子纷纷跟在他们身后,离开了贺仙宫。临走前不忘了望一望这个被踹在地上狼狈不堪的博阳王,没有幸灾乐祸,也没有怜悯。每个人的脸都无比平静,然后便转过头来继续往前走。
子桑仪闭着眼睛,因为又惊又气,他忍不住肩膀打颤。
“五哥。”子孤晧在子桑仪的面前伸出手,声音很温和,他关切道:“可还要紧么?扶着我起来吧。”
“不必。”子桑仪礼貌着摇摇头。他支撑着自己从地上站起来,下肋的刺痛使他忍不住皱眉。
“父皇被触到了逆鳞。”待所有人都走后,子孤晧云淡风轻描了一句:“五哥当心些。”
子桑仪看着他,并没有说话。他拒绝了子孤晧的善意相助,跌跌撞撞捂着自己的肋部从贺仙宫中走出来,临走前却耳尖地听到子孤晧若有所思的一句:“子孤熙啊……就算死了也不让人安生。”
而华霜殿内,又是另一番场景。
子韶娴近来几日和青小象的交往很频繁,她带着那位妖媚的小道士出席在各国王子的宴会上,据说青小象最擅长的不是问卦,而是他的剑法。剑舞漂亮洒脱,让很多王子们称赞不已。而子韶娴本人也是诸国王子意图求亲的一个人选,在楼兰王子和南浦公主的姻缘被陛下批准后,越来越多的西域王子都有点急不可耐,他们无意娶最美丽的公主,只是为了求与平朝交好。若是实在不行,也就只能把随行的公主们嫁给诸多皇子。
而最美丽的公主如今也算不上最美丽了,她完美无暇的脸上多了一道缺口。
子舍脂本来决定明日就从东极宫搬离出去,回到自己的明景观中。趁着子韶娴今日不在宫中,她便将阿月绑了来。原本大可不必这样做,她可以将阿月直接绑回她的明景观中。她的贪婪心在作祟,她让阿月无时无刻陪在她身边,这样她才能觉得安心。
但是……也会招惹不必要的麻烦。
子舍脂把刀架在颜苏子的脖子上,渐渐将她逼到墙角。
“你认识他?”子舍脂一边询问,一边拿刀子在颜苏子的身上比划,颜苏子觉得这真是流年不利。
“我的金莲花是阿月帮我打的……”颜苏子虽不知道子舍脂究竟要做什么,但也懂刀剑无眼。此刻除了抱怨自己没有听姑姑的教诲,总是喜欢管闲事之外。她还真是无话可所。
“阿月?”子舍脂愣了愣,反应过来,“哦,对。他帮你打了金莲花。”
“现在是我的金莲花了。”子舍脂戏谑一笑,她看了看颜苏子,又看了看阿月。
“放开她,她什么都不知道。”而被捆在椅子上的西域男孩正视着子舍脂手里那把刀,“她身份不低,消失在宫里对你也不利。”
“我知道。”子舍脂把刀锋再往颜苏子的脖子上方移了一指距离,她看着颜苏子,轻轻在她耳边说,“颜姑娘不在宫里长大,自然不知道宫里人处事的方式。”
颜苏子抬起头来看着她,那个女孩的脸本来应该那么美,可惜有着一双阴鸷的眼神。
“我当然知道。”颜苏子小声地回应她,“你希望我闭上嘴,说实话我也不懂你究竟在做什么。就像我小时候曾经见过你亲手把子韶娴推到水里,我也瞒了那么多年。”
子舍脂微微一愣,继而笑开:“原来你小时候见过我。”
她松开了手,颜苏子终于得到喘息的机会。但子舍脂还握着那把刀子,仍然危险。
子舍脂沉思了一会儿,逐渐把眼神望向了被她捆在一旁的那个少年,她朝思暮想的人。
“如果你不傻,我当然放你走。”子舍脂说,“你是太妃娘娘的侄孙女,我怎敢染了你的血。”
可就在她说话的途中,侍女们悄悄打开了门,在她耳边嘀咕了一会儿,颜苏子隐隐约约听出来应该是子韶娴从宴会上溜回来了。
只见子舍脂眉头一皱,吩咐侍女将这间屋子锁起来守好,她要先去正殿应付一下子韶娴。
临走前,她道:“待子韶娴走后,我自然会放你出去。我相信颜姑娘是聪明人。而我的情郎……同样的,管好你的嘴。”
这间屋子又一次被锁死,窗户也都被用帘子遮起来,整间屋子的格调很黑暗,只点了那么几盏灯火微弱的蜡烛。
刚从危险中逃脱的颜苏子心脏跳得很快,她在一旁的蒲团上抱膝而坐,而阿月的脸也在灯火中渐渐染上一分深不可测。
沉默了很久后,颜苏子开口:“阿月……你究竟是什么人呢。”
阿月没有说话,在黑暗中那双棕蜜色的眼睛显得很温和,就像个沉寂在敦煌石窟中的飞天壁画。
“颜姑娘,你能帮我个忙吗。”过了好一会儿,他终于开口,“你有没有随身携带的妆盒。”
颜苏子有些吃惊,她料到了这个男孩子可能会跟自己求助,例如把捆绑他的绳结拆松一点,她都想好了一定要拒绝,她可不觉得子舍脂是个好惹的人。况且在阿月身份不明的情况下,她也不能冒险。
可是他提出要跟自己借妆盒,这让颜苏子一时哑口无言。风靡在贵族小姐中的妆盒其实是一个蛮用心的设计,也就只有腰间佩戴的小香囊那样大小,胭脂水粉也只留一点点,但足够一日用来补妆的份额了。颜苏子是妆容方面的高手,她用的妆盒自然也比较讲究,此刻那装满了上好眉笔和水粉的妆盒正挂在她腰间。
颜苏子有点动摇。她当然想要知道阿月究竟拿自己的妆盒做什么,她一再克制自己的好奇。
“不,我不要给你。”颜苏子转过头去,“我根本不知道你是谁,更不希望神都公主来找我的麻烦。”
于是她说完后,整个气氛又僵硬了起来。
“如果我告诉你为什么她绑我过来,你会不会帮我。”
颜苏子抬头看着少年在黑暗的宫殿中叹气,一张很圣洁的面孔,美丽温柔又让人觉得很舒服。她有点心生怜悯,仿佛自己刚才拒绝的不是一个男孩,而是拒绝了神灵朝自己敞开的怀抱。
“……”颜苏子不知道子舍脂什么时候会回来,她也有点害怕子舍脂会不按照约定,或者突然反悔,在紧张和害怕中,她察觉到能抵消此刻恐惧的,也许只有和这个男孩子聊聊天了。
“你说。”颜苏子点了点头,“如果我觉得可以的话,会借给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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